看着桌案上摆的满满当当的书和眼前侃侃而谈的儿子,建兴帝不仅不觉得繁杂,反而十分欣慰:“这些都是皇儿和你先生研究出来的?当真是了不得!”
雍王这时才有了一丝少年人的羞赧:“其实大多数都是先生写了讲给儿臣听的,不过儿臣有些不同的意见,作为批注夹杂在其中,还请父皇圣裁。”
建兴帝摇摇手,故作无奈:“咱们可没法和你先生相比,没见她老是说朕蠢么?不过有才学的人大多脾气古怪,咱们大人有大量,别和她计较。”他抚摸这些带着墨香的文字,仿佛又看到了禧贵人刚进宫不久献上了《天工开物》,从此踏入这条“不归路”的样子,忍不住笑:“你先生可不是个消停的,折腾完这个,她可还有别的想法?”
老实孩子雍王便点头:“先生说让儿臣和众位兄弟们一起操办一份《京报》,等儿臣休息个两天就和他们商量商量,儿臣觉得其中大有可为。”
“既然决定了,就用心去做,不要怕失败。”建兴帝是个好皇帝,也是个好父亲:“不过这段时间还是好好歇息一阵子,你都瘦了多少了。”
雍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实儿臣还好,先生才是真的劳心劳力,连母后都生气了,让阿七和阿九每天看着她吃饭休息呢。”
“她啊,”建兴帝也觉得好笑:“说她能耐吧,像个孩子一样。说她稚嫩吧,有时候咱们捏起来都比不过,就是个怪人。”
“我先生很厉害的。”雍王殿一脸的幸有荣焉。
得了,继自己媳妇儿之后,自己的儿子也沦陷在“禧贵人”这个大坑里了,建兴帝哭笑不得:“好好好,你先生当然是极厉害的,朕现在就来看你们写的折子,你也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
见他拍了拍身边的软塌,雍王不客气的甩掉鞋爬了上去:“儿臣确实是有些困了,且眯一会儿。”
一时间,书房里一片静谧,建兴帝翻阅着这熟悉的簪花小楷,里面的内容匪夷所思又振聋发聩,时而让他触目惊心,时而让他恍然大悟。他全然投入的阅读,全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甚至不知道和安公公是什么时候点起了蜡烛,而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的黑透。
直到睡饱了的雍王殿下摸着肚皮爬起来才惊醒了沉溺其中的皇帝陛下,他疲惫的揉了揉眼睛,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先生这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啊?”还没回过神来的雍王殿下一脸的蠢萌:“可以吃晚膳了吗?儿臣饿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建兴帝好笑的拍拍儿子的脑袋,让和安公公收拾好这些书册顺便传膳,不忘与雍王继续讨论之前的问题:“你先生的法子都是极好的,但是要推广开实在是太难了,治大国如烹小鲜,朕实在不敢在军政之事上妄动。”
“所以先生才说要先建军校啊。”雍王摸了快糕点一边啃一边说:“不仅仅是您的亲卫,便是在边关的将士们也要分批进入军校培训和进修,让所有的中层将领熟悉这一套方法,由他们带动上下进行改变,这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的。”
建兴帝点头,这确实是可行的,虽然耗费的时间长,但润物细无声,总能够达到效果的。
“其实儿臣觉得最重要的还是政委和纠察这个职务的设置。历代担任监军的都是帝王亲信,但帝王亲信真的不一定就懂得打仗,说不定还要在将军们面前指手画脚。但是若完全没有一点监督,对边疆军队不闻不问也是不行,而政委的设置就刚刚好,他们既是出自于军队,了解军队,又能监督将领,还能教化普通士兵,增强他们的爱国精神和使命感,简直是一举多得的存在。”
“但是这样一来,军校的建设就要慎之又慎,尤其是教授的选拔和教学方式都要全盘改变,这样有威望又有能力还知晓变通的人才,绝不是轻易就可以找到的。”建兴帝无奈道。
“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雍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眼一闭心一横:“您看让我先生亲自负责此事如何?”
建兴帝觉得自己幻听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说都说了,雍王也不纠结了:“这事儿是我先生提出来的,自然也是她最了解该怎么做,若是不考虑她的性别,您会觉得儿臣的话很奇怪吗?”
“如果她是个男儿身……”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然而她是个姑娘家啊,而且还是自己的后宫!
“古代还有花木兰樊梨花杨家将呢,为什么我先生就不行?”雍王委屈道:“我先生可厉害了。”
“朕当然知道你先生可厉害了,但是她到底是个女子啊,别的不说,你确定她那副娇滴滴的样子,真的适合跟一群糙老爷们混在一块儿?”建兴帝无奈的劝道。
雍王哑然,他只记得他家先生一副“宁为百夫长,不为一书生”的愤青样儿,却忘了他先生可是个“柔弱”女子,一时有些讪讪,不过还是不愿放弃:“等明日我先问问我先生,如果先生有意,还请父皇一定想办法让先生试一试,儿臣相信这事儿只有先生才能做到最好。”
想到禧贵人的神奇之处,建兴帝也无法轻易下断言,只能点头答应:“若是你先生却有此意,而且能折服京中的老将们,朕便允了你的建议,只是此事必须保密,无论成与不成,你先生的身份一定不能轻易透露出去。”
雍王开开心心的大声应诺,恨不得立时就跑到翊坤宫去将禧贵人拖出来,立刻就答应下这件事。
同样被累瘦了一圈的温止哪里知道不过一夜之间自己就被雍王按上了新差使,她还想着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开始办报纸呢。于是在第二天被和安公公亲自来请,坐着肩舆来到乾清宫,看到满脸堆笑的便宜弟子时,一种不好的预感用上了禧贵人的心头。
规规矩矩的解答了陛下关于军队建设中的一些问题,在雍王讨好的眼神中,温止的预感成真了:“这些条陈既然是禧贵人所写,那你必然是对它最熟悉也最了解的,雍王与朕说,举人不避亲,推选了你做军校建设的统筹,你可愿意接下这任务?”
温·一脸懵逼·止:我这是走错片场了吧?
大概是她错愕的太过明显,雍王不好意思的蹭过来认真解释了一番:“现在军中都有成型的训练方法,让那些将领突然改观实在是太难了,就算他们按照您所写这些来训练,到最后还是会变了滋味,所以本王才向父皇建议,由您亲自带出第一批人来,等将领们看到效果之后,自然就会心悦诚服的改变了。”
说完,他还眨巴着狗狗眼,一脸的真诚:“这可是您的心血,您真的甘心让它们被埋没或者改的面目全非吗?是您教了我要有恒心有决心的,您一定会答应的,对吧?”
禧贵人还能说什么呢?她无奈的对陛下摊手,然后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臣必不负陛下与殿下所托。”
第53章 将军上
大鈅朝的京中有禁卫军三营,最庞大的西山营有十二营所共计六万余人,之前研究急救措施和阿芙蓉的急救营就在西山大营中;其次是五千人编制的神机营,配备火铳火炮,是技术含量最强和杀伤力最大的一营;另外还有作为仪仗部队、全员骑兵的三千羽林军。
按照温止的贵人品级大概等同于正四品,建兴帝毫不吝啬的封了她从三品轻车都尉并怀远将军的虚衔,并授予卫指挥使司正四品指挥佥事的官职空降西山营,成了一名“很有背景”、“前来镀金”的小白脸将军。
如今西山营以百人设百户所,十个百户所为一个千户所,五个千户所又合为一个营所,营所设正三品指挥使和从三品指挥使同知作为主要管理者,再下便是正四品的指挥使佥事、从五品的卫镇抚、从七品的经历、正八品的知事等等,每个千户所又设千户和副千户、百户所又设百户和副百户,层层递进管理。
西山营掌印提督穆大人平日里多在京城,只有非常时机或是传达陛下指令才会到营中公干或巡视,对于陛下这条政令是十分之猝不及防的,这可是四品的实权武职啊,一个没经过吏部考核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到底是怎么祸害了陛下和雍王,让他们坚定强硬的要把这人推上位啊?
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兵部尚书闫大人,毕竟全部的手续都要他取办理。迫于陛下淫威,两位一品大员虽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和反对,还是不得不接纳了这位文将军的到来,甚至于穆大人按照陛下的要求,还要允许文将军从六万西山营士兵中挑选千人自成一所,进行秘密训练。
出了南书房,穆大人一脸的忧心忡忡:“闫尚书,您说陛下这是何意?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闫大人同样无语:“没听说过啊,”他挠着脑袋:“我更没弄明白的是这个文正文若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最近陛下身边有什么姓文的官员或者世家吗?”
他们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位文将军其实是一直在后宫搅风搅雨的禧贵人,不过很显然,他们对“文正”这个空降兵都没什么好感,心中更多的是抗拒和不满,温止踏进军营的第一步就是地狱难度满级。
然而温止会怕吗?当然不会。她换上绯红色的云雁补子官袍,带着阿七阿九暗五暗九四名“亲兵”,身后跟着四位皇子和一位御医并几个大箱子,大大方方的往西山大营而来。
四名皇子,直王周泽琅、忠王周泽瑜、雍王周泽瑞和廉王周泽玮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心中有些疑惑,更多的是兴奋。西山大营可是陛下最忠诚也是最重要的军营,陛下愿意让他们跟着这位文将军一同前来,是不是说明要慢慢让他们参与到军政中去?
而雍王在激动之余,还有一丝心虚,虽然之前他头脑一热推荐了禧贵人,而陛下和禧贵人竟然也都同意了,但等头脑冷却之后一想,只觉得自己似乎犯了个大错:禧贵人是很聪明,是很厉害,但军营的兵痞们更信奉的是武力值好吗?若是无法成功树立威信,别说练兵,只怕禧贵人根本呆都呆不住。
想到禧贵人被虐之后哭哭啼啼的回母后面前告状,雍王就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顺便期待上天庇佑让所有将士都便傻瓜,禧贵人说啥就听啥。
温止当然不知道熊孩子在背后如何脑洞打开,既然接下了这件事,她便在脑海中反复模拟了各种应对,因此看上去十分淡定,拿出军牌和圣旨进了大帐,不卑不亢的对着穆大人和各位将军行礼问安。
相比“文将军”的淡定,在做的众位将军几乎要拍案大怒了,陛下这是玩儿他们吧,眼前这位虽然意思意思的画粗了眉毛梳了个男人的发髻,但是他们不眼瞎,这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姑娘。
看她那软绵绵的动作,看她那轻轻柔柔的话语,这样的人做将军?穆大人简直都气笑了,也不理正行礼的“文正”,只看向她身后的四位王爷,毫不掩饰怒气:“众位王爷,不知陛下究竟何意,要如此戏弄我等?”
四位王爷中的三位表示自己很无辜,他们只听父皇说,到了军营什么都听文先生的,可没人告诉他们文先生是女的啊。
雍王爷也是有苦说不出,正支支吾吾准备打个圆场,却是一旁的沈御医先站了出来:“众位将军先莫急,听老臣一言,文将军也算是和咱们西山大营十分有渊源的。”
“哦?”穆大人还没消气,不过对于沈御医还是敬佩的,好歹给了个面子勉强问:“老大人且说说,这位,”他用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神大量了温止一番:“可做过什么?”
沈御医摸着胡子笑:“您可是忘了急救营?老臣和太医院不敢贪功,急救营的根基,军队急就章便是出自文大人之手,只是身份所限,文大人之前不好亲自出面,这才拜托太医院前来组建罢了。”
说到急救营,众位将领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历来在战争中折损最大的并非当场战死,而是受伤不治的那些人,急救营经过一年多的摸索,已经形成了系统的战场急救机制,并在这一年的边关小冲突小战役中发挥了重要做用,让伤亡率大大降低。
“原来文大人是大夫?”穆大人总算是“纡尊降贵”的与温止搭上话了:“此次文大人也是为了组建新的医疗部队而来?”
愿意说话就好,温止笑着摇了摇头,依旧按照礼节拱手道:“末将确实是来组建新营,但并非医疗营,只是事涉机密,不好与将军详谈。”看到穆大人的脸色又黑了回去,温止拍拍手,示意暗五和暗九抬上来两个大箱子:“这是末将送给各位将军的小小礼物,希望将军们能够笑纳。”
当着皇子的面就送礼行贿?各位将军们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古怪不已,而温止则大方的掀开箱盖,让暗五和暗七将第一个箱子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到地上:“这是末将根据史书记载的十个著名战役构建的沙盘推演游戏,想来能得各位将军的喜爱才是。”
这是温止按照地图,以黏胶、木板和绒布制作的十套三维等比例复原军事沙盘,包括战国长平之战、秦末巨鹿之战、楚汉之争的井陉之战和垓下之战、卫青霍去病三击匈奴、三国官渡之战和赤壁之战、南北朝淝水之战、唐朝军神李靖与东突厥之战和宋辽岐沟关之战的详细战场,并配以不同颜色的旗帜作为兵力的象征,在座的这些哪个不是行家,立刻看出了其中价值,围着沙盘转着圈儿观摩。
而第二个箱子依旧是沙盘,只是这次并非是一个个独立的部分,而是根据手游《率土之滨》复原的三国战场。这个游戏包含的内容和规则十分复杂,温止简化了许多部分,改了又改才作出这个版本,饶是如此也搭上了厚厚一大本游戏规则,便是温止自己看着都觉得头疼。
“虽然都是游戏之作,但末将觉得此物于作战还是有几分用途的,只是末将虽然熟读兵书,亦知道纸上谈兵不可取,因此不敢妄断此物,不如由各位将军考量考量?”
会战术的不一定会打仗,但是不会战术的肯定是个坑货,这话儿显然在理,看在沙盘的面子上,各位将军的脸色总算从雷霆密布转为多云,不过还是有一名老将军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你既然知道自己是个过家家的货,又何必非要来西山大营丢人现眼?”
这位谁?温止看雍王,雍王小声解释道:“这位是第二十一营的指挥使同知刘大人。”
温止在来之前是做过功课的,陛下把西山大营所有正四品以上官员的资料都偷偷给她看过了,这位的标签便是前朝降将,倚老卖老,而温止显然不准备惯着他,同样冷笑一声道:“老将军如此说来,恐怕是十分了解战争咯?那老将军可否给末将解惑,说说什么是战争,战争中的目的和手段是什么,战中中的危险有哪些,战争中的疲劳该如何解决,还有战争中的情报力和阻力、战略要素和精神要素、军队的武德和战略预备,以及时间上的兵力集中和空间上的兵力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