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两天都去干什么,怎么都见不到人的?”
“录音,准备今年的单曲。”
“就是这样?”
何姗第一次瞧见他敷衍回答他某一件事情的样子,有些不敢相信,总觉得最近他有些心事重重,可是细问之下,却又只能看到他的笑意和眼睛里的问询,何姗干脆踱步出去,打量着他屋子里的那些画框,她这才注意到,墙上的皮影好像少了许多,那些被裱装好的皮影好像和以往的位置不太一样,全都换了位置。
沈遥光看她一直盯着看 ,端着手里的醒酒茶吹了许久,舀了一小勺到她的嘴里:
“你看看喜欢哪副,拿回去挂你的公司里。”
何姗没喝醉,但说话时舌头还是有些迟缓: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我正想这么说,但我不要你送我,我要做明天第一个帮你开张的人。”
段景文听她说起“开张”这个词,不晓得想到了哪里,不过是多嘴说了一句:
“沈老师,你还是多拿几副把,以后没准不会有了,沈老师……”
他的话并未说完,便被沈遥光落过来的一个目光打断,他赶紧拿了狗子的牵引绳,跑的比兔子还快:
“沈老师,我去遛狗,你们慢慢聊。”
何姗看段景文去的匆忙,不留神又被沈遥光往嘴里为了一勺醒酒茶,她就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拖着腮帮看着沈遥光:
“刚刚段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啊,你不买了?”
“我不知道。”沈遥光只是敷衍的说了一句,做到她身侧的那个椅子上,刚刚把勺子凑过去,就被何姗连碗一起抢过去喝了个干净,她把碗倒扣给他看,砸了砸嘴巴,这么说这几日沈遥光一定都在为这件事情犯愁:
“是生意不好做,还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啊。”
“你能做什么呢?”
曾经,她有兴趣说要学雕刻皮影,第一晚把大拇指磨出了泡,第二天就喊疼,胡乱的刻了些画画草草,这要是他平日里刻的牛皮,非把这丫头的皮给扒了。
沈遥光摸着她的手,如今这双手依然纤细修长,灵巧漂亮,但这双手是化妆师的手,是这个时代新女性的手,无论是女人的手,还是男人的手,他们的手没有一双再愿意接触皮影。
沈遥光并未细说,只是忽然来了兴致,问了她一句:
“我明天要启程去一趟四合园村,你要不要一起去?”
四合园村,他怎么会突然想要去四合园村?
何姗百思不得其解,虽心有迷惘,但是在看到他的目光时,却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那一瞬间,他分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犹豫和纠结。何姗识趣的没有过多追问,而是欣喜的点了点头:
“去啊。”她早就想找个什么机会和他说说话。
她想起曾经也和这人一起去过向华县表演皮影,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你是不是准备带我去追忆曾经?”
沈遥光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事情,毕竟那是他人生里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睡在一起。
明天的事情比这事更加重要,他的语气并不轻松,眉头紧锁的提醒了他一句:
“但明天主要还是去参加葬礼,你记住要穿黑色。”
葬礼?
谁的葬礼,竟然会让沈遥光那么沉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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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何姗连夜把需要发布的微博内容编辑出来交给了秦应枫去发布,自己则是收走了一套还能日常穿的衣服,随着沈遥光一起上了车,一大早就要出发前往四合园村。
三个人似是心有灵犀,全部穿了统一的黑色,连袜子都是同色系的,段景文给何姗递了一瓶矿泉水,趁着沈遥光还没上车时说了一句:
“何小姐,路上你多喝点水,少说点话啊。沈老师最近脾气有点怪。”
他是担心何姗会因为沈遥光的脾气受牵连,听闻后备箱关上的声音马上闭了嘴,带了墨镜,一脸严肃的模样。段景文这话,何姗记在了心上,去四合园村的路途遥远颠簸,何姗昨晚只睡了几个小时,索性把帽子往脸上一盖,靠在沈遥光的腿上打起了瞌睡。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半年以前,她也是在前往四合园的路上重逢了沈遥光,她抬着头看着他,不由感叹,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后来迷迷糊糊不晓得睡了多久,他被沈遥光和段景文谈话声打断,她听到段景文说了一句:
“虽然吧,我总开玩笑说我们公司就像个皮包公司,但至少也不会亏本不是。”
“我心意已决,不想坚持下去了。”
沈遥光的语气全然不同往日他和她说话那般,带着满满的倦意和失落,他想起了老爷子的去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侧的风景:
“你知道我爷爷一走,沈家的皮影便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以前,在沈家大宅最繁忙的当属老爷子,逢年过节,他便十分愿意带着他年轻时组建的皮影戏班来四合院村走一趟,九零年代,农村没有城市发展快,这小小的五人皮影班就是这农村里唯一的乐趣,逢年过节都能乐上许久。
何姗第一次瞧见正宗的向华县皮影戏,就是在师父沈思崇那个儿子的生日宴会上,那是一场传统又隆重的生日会,亦是她见过最繁琐最隆重的小孩生日会。
不同于正常人家的生日会,请了“皮影”为孩子祈福,保佑他平安成长的仪式,叫做“过关仪式”。
那晚小侄子的外婆烧了一个多小时的黄纸,这纸张上的火光,是给天上的神仙照路,亦是未来给孩子照亮人生之路,万万不能熄灭。
那个三岁的小屁孩一进沈家大宅就开始哭,几次把头上扎着的红丝带和五元钱抓下来,十分不配合,过关仪式原本是准备让老爷子抱着重孙往长桌子地下钻,但那孩子啼哭不止,连亲妈也哄不乖,最后竟然是尹翠婷哄乖,抱着他在桌子底下钻了三圈,何姗负责蹲在前面牵引那只象征辟邪的公鸡,直到那孩子跟在公鸡身后钻了三圈,她这才听到老爷子声音洪亮的说了一句:
“一生平安,长命百岁。”
那晚,何姗坐在院子里看老爷子的戏班子表演了一个多小时的皮影戏,作为生向华县皮影圈子里赫赫有名的前声,那场仪式吸引了不少附近的小孩子,周沉星那时候自然也在,但那家伙完全不感兴趣,看到一半就坐在椅子上歪七倒八,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
“现在都有电视了,谁还看皮影戏啊。”
是啊,正是这样一句现实的话,定下了皮影戏的结局。
皮影随着时代退出了历史舞台,从此再无沈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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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沈遥光要去参加的葬礼,便是以前沈老爷子皮影戏班里的【签手】,那时健在时,何姗还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四姥爷,去年这人患了病,做完手术回乡疗养,却依然没有熬过今年。
沈思崇远在外地出差,嘱托尹翠婷抽空来哀悼过,送了不少礼品,沈遥光并未和大嫂一天,刻意选在今日下葬前来:
“四姥爷怎么说也是爷爷的好兄弟,我得送他最后一程。”
何姗闭着眼睛,听着沈遥光的嗓音满是倦意,眯着眼睛瞧了一眼,果然看到头顶上空的那个人满脸的愁容,他忧虑的,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一件事情,也许还有其它的原因,但也正如段景文说的那般,他心意已决。
沈遥光一低头便看到她靠在自己腿上半眯着眼睛的机灵模样,抬起手便往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声音极轻,却满是宠溺:
“醒了,还不赶紧起来,马上就到了。”
何姗马上应了一声,吐了吐舌头,好像自己在他的眼里还是个小孩子,连这种嘱托的语气都格外严厉。何姗佯装没听到刚才的对话,又问了他一遍:
“这次来,是谁的葬礼啊?”
“是四姥爷,向华县的第一签手。”
只有面对这些老一辈的艺术家,沈遥光才会满是敬佩的加上一句“第一”的名号,可是那样满腔热血的夸赞,在何姗听来却又满是遗憾和惋惜,她挽住他的手,靠着他的肩膀说了一句:
“四姥爷一定会在那一天挥着他的皮影,和爷爷一起搭戏。”
她向来神经大条,安慰人的话说的直接,自然也勾起些沈遥光不愿意去回想的往事,沈遥光握住她的手,想着下一次一定要带她去看看沈家宅邸,老爷子走的可是满脸遗憾她没有和沈遥光结婚。
刚刚把车子驶进村子里,何姗便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唢呐声,前次沈遥光和剧组拍戏剧组的那个大院子还在,他们在半路上下了车,先把车开去停在哪里。村子里下了小雨,路途泥泞,沈遥光却走的格外坚定,带着何姗一起爬到了位于半山腰四姥爷的小屋子里,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不多,大部分是本村的亲戚,他们算是远方来的贵客,连吃饭时也安排在了最重要的那一桌。
大家并不陌生沈遥光,有几个妇女甚至还和沈遥光格外熟络,知道他是代表沈家来参加,大多统一了口径,闭口不提沈老爷子过世的事情。在世时,老爷子和四姥爷是铁哥们,现在先后离开,难免让人唏嘘。
这是何姗第三次来四合园村,村里的路她大多摸得清楚一些,吃过晚饭雨势渐大,山路泥泞,四姥爷的大儿媳热情好客,把他们一行三人全部留了下来,何姗没吃饱,随着大家围在火炉边谈话时,肚子便已经打起了鼓,好在还有手机能分散注意力,后来,许是四姥爷的大儿媳看出来何姗的囧态,刻意煮了一晚鸡蛋面,喊她去堂屋里吃。
何姗随手把手包往沈遥光手里一放,跑的比兔子还快:
“谢谢嫂子,有醋吗,给我加点醋。”
这样活泼的嗓音,好像把谈话的内容的悲伤冲淡了不少,四姥爷的媳妇突然笑起来:
“这就是当年那个小签手了吧,真是可爱的姑娘,遥光你的福分可不薄。”
沈遥光笑了笑,忽然被何姗手包里的震动声打断,他拉开拿出手机,一下子就被那个【往事随风】的微信名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家伙,竟然加了何姗的私人微信。
沈遥光脸上忽然冷下去的态度,让坐在身边的段景文打了个寒颤,下一刻,他便直接起身去屋内找何姗,屋子里漫着一股子老醋味,也不晓得这丫头加了多少醋,沈遥光沉着脸把那个微信语音拿给何姗:
“有人找。”
何姗还在吃面,抬着眼睛看了一眼,嗯了接听键,直接开了扩音,一边喝汤,一边问那边的人:
“师父,你老人家可终于想起我来了?”
沈遥光听到这个称谓,又听到那端的男人用宠溺的声音喊了她一句乖徒弟,一下子便明白过来,难道那天在酒店里和她喝酒的哈皮狗先生,就是何姗的化妆师父?
何姗这边信号不好,说话总是断断续续的,何姗索性挂了语音电话,直接发了文字过去,她看沈遥光一直在屋子里,抬着眼问了一句:
“你想吃面吗?”
沈遥光摇了摇头,他接过她的手机往包里一放,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有些尴尬的问了一句:
“这位,是你师父?”
“是啊,我和师姐是他的关门弟子,他刚刚问我什么时候开业,给我包个大红包。”
沈遥光不在过问,掀开门帘直接走了出去,倒是惹的何姗一头雾水,不晓得她是生气了,还是因为葬礼的事情黯然神伤。
何姗在众人吃惊的目光里吃了两碗鸡蛋面,等到酒足饭饱出去时,屋外早已见不到沈遥光的人,四姥爷的大儿媳给她打了洗脚水:
“何姗,趁热把脚洗了,一会儿我带你去住处。”
四姥爷的家不大,都是一间挨着一间的土房子,何姗以为她要带自己去别家寄宿,没想到绕过了前面那一排土屋,后面还有一间新修的水泥房,她把何姗带过去,交给她一个手电筒,说了一句:
“屋子里灯光太黑,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何姗什么环境没有住过,这屋子看来已经是他们家最好的房子了,何姗并不嫌弃,礼貌的在屋外的地毯上擦干净鞋子上的泥巴,这才打开门进去,屋子里仅有的一盏电灯泡烧坏了钨丝,只发着微弱的橘色光芒。
何姗拧开手电筒把门锁好,摸到了那张红木雕刻的大床上,谁料刚刚掀开帘子,她就被躺在床上翻看手机的沈遥光吓了个半死,这人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躺进了来的,这会儿虽然穿着衣服,却也霸占了大床最外面的那一半。
她刚刚没见到人,以为他被主家安排到了别处,谁想是把他们小两口安排到了一起,还只有一张大床,她红着脸脱口而出:
“你,你怎么就躺上了?”
沈遥光似是故意逗她,马上大方让出那床的一半:
“我给你暖床。”
夏天的暴雨并不觉得有多凉爽,倒是闷热更多一些,谁要他的好心暖床。
何姗想起自己和他在酒店同床的事,那时自己醉酒,胆子自然大,现在已经记不清楚细节了,现在当真要很清醒的和这个人同睡一床,何姗却失去了勇气,看沈遥光一直在低着头回信息,好像还有公事要处理,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躺上去,只是坐到了外面的那个小圆凳上,踌躇的思考了许久。
后来,许是看沈遥光一直在打量着自己,何姗有些不好意思,欲盖弥彰的解释了一句:
“我,我和我师姐说说话,我等我师姐的信息。”
这个小丫头,明明那晚那么大胆,平日里衣服流氓做派这下倒是知道怂了,他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角,解释了一句:
“我现在身上穿着衣服的,你也穿上睡,不要想太多。”
他说的倒是轻松,一转身又看起了手机上的资料,好像全然不感兴趣一张大床的问题。
何姗的心里却和他截然相反,脑子里控制不住的乱想了一通之后,她选择先在心理说服自己,她知道沈遥光今日心情不好,或许也没有那种想法,看那床那么宽,两个人两床被子也是绰绰有余。何姗坐在椅子上翻着手机上的消息,不晓得那时候脑子里是哪根筋抽了,她竟然给那位知心大姐梅花姐姐发了条微博私信:
【小姐姐,我现在好紧张啊,其实,男女朋友同睡一床应该很正常的吧?】
微博那边的私信马上就显示了已读信息,直接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