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蛋!”图恩又给他一巴掌。
王怜花凑过来哄她,图恩也矫情等着她说尽好话,才施施然道:“先说好,指点可以,那个糟心名字必须改掉!”
都说一个硬币有两面,对于图恩的到来王怜花欣喜若狂,大部分百姓爱戴欢迎,可融入新环境,总是不那么容易的。
图恩没讲究虚礼,直接搬进了王怜花的庄园。图恩带了好几船的人员物资,即便王怜花平时不在庄园居住。图恩带来的人和原来的人想要密切合作,融为一体,还是需要时间。
阿尧怒火中烧跟着侍女埋头冲进来,见小娘子温温柔柔从从容容坐在上首,原本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强自按捺下来,躬身行礼,斟酌着措词,道:“小娘子,不是阿尧挑事,实在是他们欺人太甚!我管着大厨房,让采买的送乌骨鸡的鸡架来,他们送的却是没成年的黄鸡架子,我忙着准备王郎君和小娘子饭食,徒儿们动的手。等我知道的时候,汤都坏了。”
“那高汤可是连续熬了七年没断火,当初走的时候多难啊,三伏天我宁愿背着炭火也要把这高汤带走,船上也不敢大意,就为了给小娘子留口家乡味。结果——”阿尧一摊手,“咱们郗家珍馐的名声谁不知道,马上就是婚宴,高汤毁了,菜品肯定大打折扣!不是阿尧挑拨,采买上都是旧人,小娘子念着情分没换了他们,他们居然如此敷衍了事。乌骨鸡和黄鸡可差着一倍的价钱呢!”
图恩点头,阿尧的高汤她也知道,七年不断火每天加新的猪骨、鸡骨进去,晚上捞出,已经是郗家厨房的一景。高汤浓郁,有时候来不及了,加几瓢清水进去,再舀出来已经是浓香高汤。对旁人说就是一锅汤水,对把厨艺单做毕生追求的阿尧来说,就是心爱之物毁于一旦。
总体说来,事是小事,可在图恩新到的情况下,容易被人赋予各种含义,一个处理不好,派系、山头就出来。图恩和王怜花亲密无间,他们的属下奴仆,自然也该是一家人。
“坏成什么样儿了?端来给我尝尝。”图恩笑道。
阿尧早有准备,去门外徒弟手里把食盒提进来,给图恩奉上一碗汤。图恩尝了尝,的确,在浓香中多了一些突兀的存在。但并不明显,对于遍尝美味、舌头灵敏的她来说能吃出区别,别人恐怕就吃不出来了。
“阿尧啊,以前我总教你随机应变,今儿个一着急,忘了不成?”图恩抬手虚虚下压,止住他想说的话:“咱们初来乍到,你去庄园门口摆个面摊,用这高汤做汤底,卖两百碗粗面,就当请过路的百姓商贾暖房子,算我的心意。”
“你们是我带来的人,我心自然是偏向你们的。可你们也要明白,我是要嫁入王家的,以后你们也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分彼此,不要立山头、拉团伙,我教你们读书习字,精进厨艺,可不是让你们陷于这些诡秘小道的。”
敲打过,图恩又笑着安慰:“放宽心,放宽心,刚开始有些不是适应是正常的,慢慢来,放平心态。我千里迢迢嫁来都不着急,你们慌什么?”
阿尧受教,躬身一礼:“小娘子说的是,阿尧鲁莽了,再不敢浮躁,一定踏踏实实做事。”
图恩颔首让他退下,又叮嘱药师、去病、延年,“你们也是,不要煽风点火,放宽心胸,把原来旧人当做自己人。诚以待人,万一真有不受好意的,我也不会看着你们受欺负。”
送错了鸡架的也慌乱无措,和采买上几个人聚在一起想办法。“我真不是故意的,乌骨鸡和黄鸡有啥区别,不都是鸡吗?我哪儿知道他那汤有那么多讲究,鸡架错了都能毁了汤。”
“郗家珍馐,可是天下闻名,我以往听来往有见识的大家儿郎和豪商巨贾说过,那是世家郎君娘子都夸的。”
“这可怎么办?我是真不知道啊!郗娘子已经接手内务,哪有不护着自己人的道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不小心办错事儿的人已经快哭出来了。
“不如咱们找郎君求情吧。”
“呸!馊主意,你是自己上赶着早死呢!没听老二说吗?郗娘子已经接手内务了,那是你我的主母,板上钉钉的主子!她刚来,正是要立威的时候,你跑去找郎君求情,是生怕杀鸡儆猴的猴子太少啦?郎君虽和善,咱也不能把郎君架在火上烤啊,难道要郎君扫了主母的脸面,维护你我几个不成器的狗东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可咋办?”采买上几人面面相觑,毫无办法,难道只能等着头上闸刀落下。
正在愁苦之时,老二家小儿子急冲冲跑来报信,“爹,伯伯叔叔们,娘子说汤只是味道有变化,算不上坏,让尧大叔去门口摆面摊暖屋子啦!我来的时候闻到香味儿啦,真香!”
“啥?”采买上众人簇拥和去了侧门,才知郗娘子真没有偏帮自己陪房,又惊又喜、又愧又羞。
阿尧见他们来了,主动给他们舀了几碗汤。采买上的人何曾喝过这样鲜美浓郁的汤,不住称赞。
阿尧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等娘子和郎君婚宴的时候,我再露一手,让你们知道啥叫鲜掉舌头。”
有了这一碗汤打底,采买上的人也不觉得阿尧是在找茬,坏了的汤都能这样好,那要是没坏,该是什么珍馐美味啊!
王怜花后知后觉听说了这事儿,随手罚了采买上两个月月钱,众人也没有怨言。反正郎君娘子大婚在即,转眼赏钱又补上了。
如此,图恩维护王怜花旧人,王怜花心疼图恩陪嫁千里迢迢而来,忠义可嘉。双方互相心疼,属下、奴仆倒比想象中更快融合。
第83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厨房,阿土正在给手下点心娘子训话:“我是娘子教出来的第一人,舔着脸称娘子一声师父,你们是我教出来的。若是婚宴点心不能技惊四座,你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大厨房立足。不必隔壁那两个笑话,自己找根绳子吊死,免得丢人现眼。备选的糕点都端上来,给我瞧瞧你们的真本事。”
阿土如今也是手下管着几十人的掌厨娘子,一声令下,被选出的几名徒弟,捧着精致的白瓷餐具,依次放到长条桌上。
“双色荷花酥开得不够匀称,定是入油锅时候温度太高了。荷花并蒂这等好意头,咱们选这双色荷花酥废了多少心思,丁点儿不能错,再试。双佩结颜色不够艳,咱仿的是丝线打出来的双佩络子,既然要仿就要以假乱真,颜色、光泽,差一点都不成。再找其他可食的红色染料来,上锅再试。和合二仙是咱们这次婚宴点心中唯一一道北方点心,意义非凡。都说北方点心是官礼茶食,南方点心是嘉湖细点。既然要做官样,就要大气、庄重,有气派。不要做得这样小家子气,宁愿到时候分餐装盘,也要把官礼茶食的气派摆出来。”阿土对着点心样品一阵品评,最后拿起黄色外壳,内嵌黑色字体的嵌字豆糖尝了尝,满意点头:“不错,总算有个能过眼的了。黑芝麻浓香,黄豆细腻,甜味正宗,里面嵌的字也横平竖直没有歪曲,是用了心的。”
做这道嵌字糖豆的徒弟明显松了口气,笑道:“徒儿不仅做了喜字,还做了郎才女貌、百年好合、佳偶天成、早生贵子四套糖,若是摆盘时候,四套排开,中间摆喜字,更显精致。”
“若要做成套盘,其他嵌字用黑芝麻,中间这个喜字用成红色才好看,试试红豆泥。”阿土一声令下,徒儿接着忙碌。
嵌字糖豆是用饴糖炒制黄豆粉揉成糖片,黑芝麻也用饴糖炒制揉搓成条,按照字形黄色裹黑色,裹出想要的汉字,再把长条糖片切开,就是一个个寓意吉祥的嵌字糖豆。这是阿土在学够诗文之后自己发明的点心,文气十足。能在婚宴上有这么一道点心,阿土觉得没有辜负娘子教导。
如阿土一样为王怜花和图恩婚礼忙碌的人还有很多,光厨房就还有三位,阿白擅长做炒菜,这可是郗家独有秘方,铁锅快炒领先时代多少年,阿白也暗暗蓄力,准备惊艳众人。阿尧擅长烧菜和汤品,每道菜精美的像艺术品。他重新熬了高汤,准备兑现诺言,让庄园的人见识什么叫鲜美。还有王怜花庄园里原本的大厨,他被分做冷盘,对自己徒儿门道:“考验功夫的时候到了,定让男方蛮子见识见识咱的本事!”
都是独当一面、名声在外的大厨,虽两家主人合为一家,可下仆心里还是想争个高低,背地里免不得你骂我一声南蛮子,我骂你几句夷狄杂胡。
这只是厨房,还有绣喜服的绣娘,迎亲的侍卫、调度众人的管事,就连洒扫下人都卖十二分力气,为这一场婚宴做足准备。
当事人却早早乘马车出门去了。出了城里平坦黄泥道,图恩就不愿意坐颠散骨头的马车,骑在马背上,感受着微风拂面,以往初春她可不敢长期暴露在春寒冷风中。图恩笑道:“果然打通经脉之后,内力能储存得更多了。”
“能温养身体最好。”
“之前是直径八毫米的大漏勺,现在是直径五毫米的小漏勺。”图恩吐槽,她的身体被王怜花输送大量内力,直接打通经脉穴道,她如今再练内力能稍微储存下一部分,可与总量相比,仍旧微乎其微。她这辈子不可能如王怜花一般修炼成武功高手,更遑论达到曾经的高度。
“有就不错了,咱们也不图武功,只为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图恩微笑,她这身体啊……
“大家都在忙,你把我拉出来做什么?”图恩突然问道。
“他们各司其职,我俩才能逍遥自在啊。”王怜花在微凉的春风中展开折扇,笑道:“婚礼是办给外人看的热闹,今天的礼物才是我想送给你的。”
图恩双颊一红,心中期待,不管什么时候收礼物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看着王怜花骑马摇折扇的模样,图恩心里感动,老夫老妻还玩儿惊喜,真是翩翩佳公子啊!
一路往山上走,图恩忍不住猜想起来,在山谷里种满鲜花,让无数彩蝶在内力作用下凝结成告白词句。或者登上这座高山,能鸟瞰山下景色,有独特风景等待着他们。又或者在山上修了他们初见、定情时的建筑,足以让人睹物思人。
想了一路,王怜花却带着她进了半山腰一处别院。中规中矩的别院建筑,婢女下人也没有异常,绕到别院后面,王怜花推开推拉门,里面是一个标准游泳池,连边上蓝色瓷砖都仿得特别像。
典型的中式建筑、中式装修里,出现一个标准游泳池,图恩……
“这是专门为你打造的恒温游泳池,引山上温泉水下来,活水,能自己循环。你身体不好,不能做剧烈运动,游泳是最好的锻炼方式。而且,还能看到现代社会的影子,怎么样,感动不感动?”王怜花站在门口,摇着扇子,风度翩翩问道。
感动……个鬼啊!把我的感动还给我,这么诡异的搭配是怎么搞出来的,我宁愿你把游泳池修成温泉池、华清池、许愿池……不管什么池,四四方方卡在雕花木门里,不觉得别扭吗?美轮美奂、山盟海誓都没有了,图恩扶额,原来王怜花时不时也要展现一下直男风范啊。
“我发现朝廷罢了你的官还是有理由的。”这种看不懂眼色的,早滚早好。
王怜花诧异道:“你不喜欢?不是你教训我实用实用,这又养身又实用啊!”
王怜花用金银物资都是两人共同资产,人一结婚消费就趋于理智,但是:“分得清什么时候实用什么时候浪漫才能抱得美人归啊。大兄弟,你这怜花公子的名号是怎么来的,难道以前大家见识都少的原因?”
“去去去,少气我。”王怜花赶苍蝇一样赶她,没好气问道:“游两圈?”
“来都来了!”图恩祭出妥协名言,换衣裳泡在游泳池里,以前没人这么奢侈用温泉水打造标准游泳池,图恩游了两圈,微微气喘,到浅水区坐着闭目养神。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图恩问道,自从他俩的婚宴请帖发出之后,朝廷就以“不修内帷”为名,罢免了王怜花巴郡主记室掾的官职。一些自认与王怜花、与图恩有交情的人,纷纷遣使、来信劝告,劝他们不要“误入歧途”。
“养望啊。”王怜花并不把官职放在心上,若是刚来的时候,他还受制于现实,无力反抗,如今这些年的字不是白过的。
“人家养望都是刷好名声,坟前结庐守孝啦,开办私塾授课啦,散播家财救济族人啦,还有编书,和名士交往、互相吹捧。我扒着指头数了数,你一样都干不成啊。”图恩揶揄他。
如今王怜花可真是干啥都不合适,亲妈早逝,亲爹有和没有一个样,他过继之后,在一支五服之内就他一个,守孝是别想,连给老师守孝这种擦边球都打不成。开办私塾授课、编书这些都是五十岁往上的名士大儒才干得下来,救济族人什么的,王与马共天下的王家,个个富得流油。至于名士,现在海内外名士还有谁和王怜花有来往。
“这是文斗,不行我还可以来武斗。”王怜花笑答:“大战在即,多存粮、修城墙、备兵甲,早晚有用武之地。”
“那我拭目以待。”
“不着急,我们都还年轻,总要等婚礼过后再说。试一试以往有交情的,谁口蜜腹剑,谁面冷心热,经事儿才能检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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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怜花和图恩的婚礼办得热闹浓重,晋兴、方义两县百姓参与狂欢。流水宴摆了三天,百姓也各自有礼物送上,不拘什么,都是心意。
双方长辈,只有郗道茂一人来了。王家没有长辈前来,只是王献之私下派了个不起眼的仆人,送了一箱子珍宝过来,连话都没留一句。郗家那边图恩听说郗僧施已被禁足,郗家干脆当没图恩这个人,既不派人呵斥,也不遣使恭喜,甚至没放出风声说要把图恩从族谱上划掉,好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王怜花请了光鉴和尚做媒人,大婚他也到了。双方各自交往的朋友,有的送礼过来,有的没有反应,少数几个不在意的亲自登门道贺。
有个脑壳有包的,想踩着王怜花和图恩上位,准备在婚礼上慷慨陈词,一骂成名。刚开口吐出两个字,王怜花礼服大袖微动,一粒遣在衣服上的米粒珍珠弹射而出,刚好砸在他的哑穴上。
“这位郎君想必是太过激动,都说不出话来了,不着急,不着急。先去歇一歇,等想好了再说,我家主公不在意的。”卢钊笑着起身,两个才留头的童子把人扶下去。那两个童子瘦瘦小小的,身板都没张开,扶着比他们高大得多的士子却稳稳当当,不顾他挣扎比划,把人“扶”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