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宠——鹿谣
时间:2019-10-08 09:09:00

  魏虞并没有给她面子,周遭的人们皆看向此处,温润如玉的脸颊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疏离笑容,他对承毓道:“小小年纪喝什么酒,我记得御膳房有送酸梅汤来,你不要喝酒了,多喝些酸梅汤吧。”
  算是婉言拒绝了。
  大家虽然没有笑话承毓,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笑话大将军的女儿,但是魏虞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承毓心里很难受,扁扁嘴巴,眉头蹙在一起,她似乎有些想哭。
  温裕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瞥她一眼,长长叹息一声,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酒盏,仰起脖子豪迈地一饮而尽。
  喝完酒,他拿袖子擦一擦嘴巴,吊儿郎当的对承毓道:“喏,酒我帮你喝了,算是对刚才弄哭你的补偿吧。快别伤心了,你皱眉头的样子一点儿不好看。”
  承毓抽抽鼻子,甩头傲慢道:“要你管!”
  温裕气得哭笑不得,“我闲的哇我管你,”他撇嘴自大道:“本公子难得做一回好心人,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反过来凶我,早知如此就该让魏先生晾着你,让你在大家面前丢人的。”
  承毓像只小老虎一样冲他龇牙,少女生气的样子瞧着煞是可爱,虽然幼稚,却有着浑然天成的娇憨,让人忍俊不禁。
  林桑青含笑抚摸着耳垂——年轻真好啊。
  她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像承毓一样娇憨任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用在意他人的目光。这与性格有关,也和身份有关,更和投胎的技术有关。
  周萍和林忘语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的,她们再也没有出现在宴会上,该是如厕完直接走了,只有平阳府尹金生水孤零零一人坐着。
  有生之年,林桑青头一次体会到了权利的美好,她可以借用权势玩弄人于股掌之间,逞尽狐假虎威的威风。
  难怪人人都想往高位上爬,谁不想单凭一句话就让仇家瑟瑟发抖呢,省心省力,一本满足。
  林桑青的酒量说不上好,也不能说不好,宴席临近尾声,她陪着郁闷的方御女痛饮几杯,又隔着人群和郁闷的温裕公子浅酌几杯,终是渐渐生出薄醉之意,头脑晕晕乎乎的,眼前直打转。
  宴会散去之后,她是被梨奈搀扶着返回繁光宫的,好在她的酒品比较好,虽然有些醉意,却还能保持步履平稳,只是时不时要踉跄几下。
  回到繁光宫,简单梳洗一番,褪下身上的华服,把首饰都丢进匣子里,她重重摔进柔软的床上,大脑一片混沌空白。有些陌生的画面不合时宜地涌进脑海,她试图看清楚,尝试无果,头反倒开始疼痛起来,她觉得可能是喝醉的原因,伸手揉揉脑袋,合上眼,她一直睡到天明。
  第二日晨起,昨夜的酒劲还没有完全过去,脑袋虽然不混沌疼痛了,身子却还倦懒。
  林桑青支着沉重的身子爬起来,下床倒水喝的时候,她猛然想到昨晚箫白泽在宴席上说过,宴席散去后要到繁光宫来的,回来后她倒头便睡,一夜不曾清醒过,不知箫白泽有没有如约过来。
  梨奈进来收拾床铺时,她坐在桌子边的黄梨木凳子上,啜一口冷冷茶水,开腔问她,“皇上昨夜可有来过?”嗓子不清亮,有点儿沙哑,看来以后她还是少喝酒为妙。
  梨奈回头看她一眼,很快将视线挪到别处,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胡乱整理手下的被褥,“回娘娘,皇上昨夜没有来繁光宫。”
  哟,梨奈的表现可不太对。
  往茶杯里添了点水,林桑青朝她温和笑道:“没来就没来吧,大大方方说出来就是了,眼神怎么躲躲闪闪的,这可不像咱们平日里天真可爱的梨奈小乖乖。”
  手下的动作突然停下,梨奈咬着嘴唇不语,半晌,她突然转过身,神情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一般郑重,皱着眉头道:“娘娘,奴婢和您说一件事,在说这件事之前,您得先答应我,不能生气,要保持平和的心态。”
  林桑青的心态已经被宫里的纷争磨得足够平和了,温和的笑容不改,她对梨奈道:“没事,我保证不生气,你说吧,什么事儿?”
  梨奈深吸几口气,好像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娘娘,”她压低声音,窃窃低语道:“昨夜奴婢不是回宫来帮您取衣裳了吗?我回到绮月台的时候,皇上已经不在那里了,季二小姐……亦不见人影。”走近林桑青身边,她拧紧眉头道:“奴婢认识启明殿的秋玉姐姐,她私底下同我说,今儿个早上她看见季二小姐从启明殿慌慌张张跑出来,她没穿自己的衣裳,穿的是咱们皇上的龙袍……”
  抬眼望着林桑青,她难掩眼底的忧愁,“娘娘,您说季二小姐要真是爬上了皇上的龙床咱们可怎么办。咱们在宫里的地位本就尴尬,皇上有时很宠您,但有时却又干晾着您,风向变来变去的,始终没个定数。淑妃的妹妹季二小姐若真和皇上有什么,那她迟早也会被册封为妃,一个淑妃就够头疼的了,若是再多个淑妃的妹妹,她们姐妹俩联手,咱们岂非更加举步维艰?”
  梨奈说的话很有道理,但她担心的事情不可能出现,一则箫白泽并不喜欢季二小姐,他能够以不举为借口禁欲多年,任后宫再多欲滴的花儿也不去采撷,不可能做出酒后乱性的事情;二则,淑妃和季二小姐恐怕不会姐妹联手,她能感觉得到,淑妃很讨厌季二小姐。
  “好啦梨奈,”灌下半杯茶水,她朝梨奈挤挤眼睛,“你别多想,你过来的晚,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皇上有事儿提前离开了,而季二小姐弄脏了衣服,为了不失礼数,只能下去更换衣裳。他们离席的原因不同,时间也不同,不可能凑到一起的。”
  梨奈仍是不放心,“可……”
  放下茶杯,林桑青笃定道:“我相信皇上,梨奈,他不是酒后乱性的人,而季二小姐之前也曾经说过,她讨厌皇城的喧嚣和金钱的味道,所以我想,她也不会故意爬上龙床的。”
  她说的笃定,然而心底却有几分摇晃——启明殿的秋玉说,她看见季二小姐从启明殿慌慌张张跑出来,没穿自己的衣裳,穿的是箫白泽的龙袍…
  ——一定是秋玉看错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
  外来的家眷按照规矩是不能在宫里过夜的,女眷可以破例留宿一夜,然而男眷必须出宫。
  正午还没到,太后以淑妃的名义传了一道懿旨,说是淑妃独自一人在宫里倍觉寂寥,很是思念家人,所以她打算留自己的妹妹、季家二小姐季如笙在宫中住一段时间。而太后感念她们姐妹情深,决定顺遂淑妃的意思,让季如笙留在宫里暂住。
  消息传来的时候,林桑青正在往食盒里摆菜肴,剁碎的青菜配上豆腐捏成丸子,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炖的烂乎乎,拿筷子碰一下便直晃悠,金灿灿的蛋炒饭,红彤彤的糖柿子,令人瞧着食欲大振。
  箫白泽嘴巴挑剔,御膳房做的菜肴再好吃,他也能挑挑拣拣数出十来个毛病,反观她做的不入流的家常菜,哪怕卖相奇差,他也能夸出花儿来,不单不挑毛病,还一个劲儿的说好吃。
  遇着这么给面子有品味的食客,她自是乐得洗手作羹汤。
  她对太后所颁的懿旨持怀疑态度——陪姐姐?被她们的姐妹情深所感动?呵,从淑妃昨日的表现看来,她没有想要季二小姐留下来的意思,倒像是巴不得她赶紧离开,离得远远的才对。
  思及淑妃之前说的自怨自艾的话,林桑青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但她近来思虑的事情比较多,心累不已,着实没有心思再去往深层次考虑。
  且搁置到一旁吧。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昨夜的直觉没错,让林桑青心生怀疑的那把新红木琵琶里果真剖出了东西,是把木柄匕首,为了防止匕首在琵琶内发出声音,特意拿软布裹了好几层,可见计划之周全。
  可惜啊,再周全的计划也没有逃脱林桑青的火眼金睛。
  没等她将此事通报太后,绮月台那位弹琵琶的乐师便自己吊死了,她该是怕她会刑讯逼供,逼她说出幕后指使的人,是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封上自己的嘴巴。
  是的,林桑青可以肯定,绮月台那位弹琵琶很好听的乐师不是主谋,她是受人指使,或者说是受人逼迫。
  但凡图谋不轨的主谋,大多深藏不漏,心机深沉如海,哪怕大难临头也能维持正常的神色,巧舌如簧地进行辩解。而那位乐师,抱着琵琶出来的时候看上去就很心虚,就差把“我有问题”这四个大字刻在脑门顶上了,心态如此脆弱的人怎么会有胆子在宴会上行刺呢?
  林桑青不知乐师想要行刺谁,但首先排除她,正式上场表演之前她去过绮月台多次,乐师多的是机会杀掉她,但她并没有这样做。
  可能是太后,可能是皇上,可能是当日赴宴的任何一人。
  如大海捞针,无从查起。
  当白瑞把从新红木琵琶中剖出的匕首呈上来时,梨奈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小丫头向来嫉恶如仇,当即掐着腰愤愤不平道:“娘娘,要梨奈去绮月台把紫檀琵琶取回来吗?那样好的琵琶,可不配给心思叵测的人用,凭白糟蹋了好东西。”
  林桑青捏捏她肉乎乎的大圆脸,“送人的东西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梨奈,那把琵琶咱们不要了,就当是给她的陪葬吧。”
  不管别的事情有多复杂,林桑青相信,那位乐师一定很喜欢弹琵琶,只有真正喜欢弹琵琶的人,才能够弹奏出让人沉沦的美妙乐曲。
  只可惜,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晌午,林桑青收拾好复杂的心情,提着食盒去启明殿,给伏案批阅奏折的某位爷送午饭。
  箫白泽喜着花青色衣衫,除非上朝或是其他重大场合穿明黄色的帝王服外,其余时间他大多着花青色的长衫。
  旁人着长衫大多充斥着书卷气,看上去像温文尔雅的书生,譬如魏虞。但箫白泽身着长衫时与温文尔雅四字全无关系,一眼看上去,只觉得慵懒而合适,飘飘然若仙君临凡,可能与长相和周身气度有关。
  手里拿着的一卷奏折还剩小半没看完,箫白泽继续坐在书桌前,提笔在奏折上圈圈画画。
  林桑青提着食盒走到用餐的偏殿,把食盒里的菜肴一件件端出来,她隔着垂落的轻纱帘子问他,“昨夜我等了许久,末了实在熬不住,没等到你来便睡着了。哎,尊敬的皇帝陛下,说过的话可是要兑现的,我想听一听你昨夜失约的原因。”
  最后落下一笔,箫白泽将狼毫笔放在架子上,平摊开刚批阅好的奏折,让墨迹自然晾干,他朝林桑青走去,边走边解释道:“昨夜我着实醉的厉害,意识都有些恍惚了,不得不离开。本来想履行和你之间的约定,到繁光宫叨扰你的,谁知回到启明殿便睡了过去,直到今儿个早上才醒。”
  走到林桑青身边,他伸手圈住她,轻嗅着她头发上的香气,“好了好了,我晓得失约了,往后我绝不会再在你面前失约,说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倘使真有意外,不能够履行约定,我也会想办法向你解释。”
  淡淡的龙涎香气涌进鼻子之间,令人不由得心生安稳,林桑青埋头在他胸脯里,眯眼微笑道:“嗯,不错,态度还比较诚恳,我且原谅你这一次。”抬起头,她睁着含笑的眸子看向他,“对了,顺嘴一提,昨晚上我没等很久,回宫洗漱一番便睡过去了,你要是真来繁光宫,估摸只能看到一个呼呼大睡的醉鬼。”
  箫白泽带笑睨她,“好啊你,我原以为你昨夜等了许久,为了失约之事,甚至内疚了一早上,原来我们昨夜都是呼呼大睡的醉鬼,不分伯仲。”
  笑声从喉头溢出,林桑青轻轻推开他,随意在垫了明黄色软布的凳子上坐下,把方才从食盒里拿出来的饭菜都推到他面前,腆着脸道:“尝一尝,我新做的菜肴。夸奖的话少说一些,我听太多了,耳朵里都起茧子了。”
  箫白泽撩袍落座,卷起广袖,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桌子上的菜肴,转脸问林桑青,“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胖了不少?”
  林桑青仔细打量他,“没觉得呀。方才你抱我的时候,我还是觉得硌得慌。”见向来挑剔的人儿开始吃起豆腐青菜丸子,林桑青微笑道:“我早说过,你的身子太羸弱了,要好生补一补。靠喝药来补身子终究不是好法子,往后我隔天给你煲一回滋补养生的汤,咱们用食补来养身子。”
  箫白泽边吃饭边点头,“也好。我从前倒没觉得身子虚弱有什么不好的,可是现在我偶尔会想,若我的身子一直如此羸弱,不能经风吹雨,该怎么去保护你,怎么守住我们的江山?所以,我得想办法把身子补起来。”他不放心地叮嘱林桑青,“只是你注意些,别再烫伤手了。”
  心里暖暖的,林桑青感受到了被重视的滋味,箫白泽愿意为了她增强体质呢,那么她能做的,大抵就是帮助他增强体质吧。
  来启明殿之前,林桑青已经在繁光宫吃过午饭了,她噙着由衷的微笑,托着下巴看箫白泽吃饭,虽说他吃的不多,还是不肯吃肥肉,但起码他开始吃青菜了,这是个好现象。
  长时间盯着人家吃饭不大好,又看了箫白泽一会儿,林桑青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去看旁的东西。
  吊顶、帷帐、玉麒麟摆件、木地板,这些东西没什么好看的,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桌子底下有一方绣帕,林桑青“咦”了一声,弯腰将它拾起。
  唔,是方普通的绣帕,瞧着颜色和上面的花纹像是女孩子用的,林桑青随手将帕子放在桌上,略有几分玩笑道:“哎,启明殿里怎么会有女孩子用的绣帕,阿泽,你什么时候改变喜好了?”
  绣帕上有股子香气,淡而雅,很是特殊,闻着熟悉,总觉得在哪里闻过似的。
  箫白泽安静吃着饭菜,略扫绣帕一眼,语气淡然道:“估摸是哪位宫女打扫卫生时不经意落下的,等会儿我问问。”
  他在说谎。
  林桑青记得这个味道,季二小姐赠与箫白泽的那方手帕上的味道和这个一模一样,这哪里是宫女打扫卫生时不经意落下的,分明是季二小姐落下的。
  没有说破此事,面上的笑容不自觉收敛几分,林桑青从容点头,“好的。左不过问清楚之后别为难人家,在宫里做事情本就不容易,别再因此事让她受责罚。”
  箫白泽眨眨眼睛,“好,听你的。”
  说完这句话,殿内倏然变得安静,只听得到饭菜咀嚼的声音。
  林桑青对梨奈说她信任箫白泽,其实,那句话里有不少自欺欺人的成分,她心里清楚,听到梨奈说季二小姐身着明黄色衣裳慌慌张张从启明殿跑出来时,她的心刹那间也变得慌慌张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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