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宠——鹿谣
时间:2019-10-08 09:09:00

  林桑青带头告辞,“是,太后。”
  捂着胸口往内殿走,太后对淑妃道:“如霜,你跟哀家进来。”
  娇小身躯里散发出绝不妥协的坚持,淑妃拿嫌恶至深的眼神瞥季二小姐一眼,跟着太后进到内殿去了。
  走到永宁宫的丹色大门前,林桑青悠悠回身,殿内的陈设与太后如今的年岁相符,端庄中渗透着皇族的富贵之气。季如笙始终端坐在那第五把椅子上,动也不动,她平和目视前方,仿佛入定的佛陀一般,让人根本猜测不透她内心的想法。
  不知怎么的,方才消逝的不安又开始蠢蠢欲动,林桑青抬手按住跳动的眉心,只觉得满心都写着“烦躁”两个字。
  宁妃在太后跟前没有话语权,从永宁宫出来她便回莳微宫去了,神情恹恹的,不大高兴。也是,她入宫的时间最久,到现在还和皇上维持着君子之交一般淡如水的关系,而季如笙不过进宫几日,居然就已经和皇上有了肌肤之亲。
  她能高兴的起来才奇怪呢。
  方御女不爱箫白泽,她留在宫里为妃的原因成谜,哪怕箫白泽一天之内封十个妃子,她也不带难过的。从永宁宫出来,她询问林桑青可否想趁早上天光凉快去逛逛御花园,得到林桑青的婉拒后,她自个儿美滋滋溜达去了。
  林桑青的神情有些恍惚,她沉浸在太后那句“如笙已经和泽儿有了肌肤之亲”中走不出来,心底有个地方酸酸的,没有心情和方御女去逛园子。
  她想,箫白泽怎么会骗她呢?
  行至凤凰花树下,正巧赶上箫白泽来给太后请安,他没有察觉到异常之处,照常走到她身边,嗓音一如昨日温柔,“太后那边散了?今儿个怎么这么早。”打量打量她的打扮衣着,待看到那支镂空步摇,他挑唇笑道:“戴上了,可还满意?”
  她抬起模糊的视线,怔怔看着那位拥有妖冶美貌的年轻帝王,用心去描绘他的身形轮廓,良久,她问他,“皇上,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存在于你记忆中的长公主昭阳?”
  箫白泽怔了一瞬。
  稍许,用眼神示意白瑞离远一些,箫白泽不解唤她,“青青?”
  林桑青不想让自己变得咄咄逼人,可话从嘴巴里说出来,不知不觉便有了咄咄逼人的意思,“我给过你机会,让你说实话,我强迫自己相信你,相信你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相信那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箫白泽,你不能这样对我啊。”
  箫白泽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太后说什么了?”他问,顿一顿,补充道:“还是季如笙说什么了?”
  眸色深沉如漆黑永夜,林桑青望向身侧燃放似火的凤凰花,眼睛好像也被染红了,“皇上,我其实本不愿将自己的一颗真心交付给任何人,它在我这儿存放了十几年,从没有人惊扰过它,十几年如一日,我安稳求生存,不渴求天赐良人。是你掏出了这颗真心,以帝王的名义给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允诺,我将它存放在你那里,希冀你用自己的真心来作交换,可你是怎样做的呢?”自嘲笑一笑,她拖动及地的裙踞,失望至极地转身离开,“如今倒好,我交出的真心被你用谎言蒙上灰尘,阿泽,你可真会让人空欢喜。”她挪动脚步,离开那棵似要燃烧成火的凤凰花树。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箫白泽低沉沙哑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只说这一句话就用了他全部的力气,“青青,我不晓得说什么,但请你……相信我。”小心翼翼,真诚满满。
  心底最柔软最娇嫩的地方陡然一抽,眼眶像被烟熏过一般灼热,脚步停留稍许,林桑青背对着箫白泽揉揉眼睛,最终,还是迈步离去。
  她要怎么相信他呢。
  那夜,季如笙的确留宿在启明殿,箫白泽又喝多了酒,自控能力不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她着实不愿再去想。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晚间夜风骤起,吹的屋檐下悬挂的叮当响个不停,滚滚乌云挡住了月牙似的月亮,连散落在银河深处的星星都藏了起来,到处暗沉沉的,没有丝光亮,看样子明儿个会下场雨。
  这样的夜晚着实令人心情烦躁,繁光宫点满了灯烛,里外灯火通明,可林桑青还是觉得眼前发暗,感受不到光明。
  进殿送热水时,梨奈似乎漫不经心一般,顺嘴对她道:“娘娘,启明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上下乱糟糟的。白瑞公公急诏魏虞进宫,现在估摸已经到了。”
  林桑青对着模糊的铜镜摘下耳铛,随手放置在桌子上,板着脸道:“发生了什么都和咱们没关系,启明殿有那么多宫人,魏虞也在呢,没什么可担心的。”
  梨奈“唔”一声,圆圆的脸蛋上浮现一抹惆怅,又道:“您也是知道的,皇上身子一向不怎么好,这段时间皇上很少传召魏先生进宫,今晚却突然传召他,不知……不知……”
  不知个半天,也没敢把心底的猜测说出口。
  长长叹息一声,杏仁样儿的眼珠子翻动几下,林桑青按着红木做的梳妆台,怔怔对着铜镜发呆。
  箫白泽传召魏虞进宫做甚,难道他体内的余毒又发作了?
  魏虞的确交代过,不能让箫白泽经历大喜大悲,可今儿个的事情是箫白泽自找的,是他欺骗她在先,她左不过说了几句难听的话,箫白泽不至于被气得余毒发作吧。
  梨奈犹犹豫豫出去了,林桑青盯着铜镜中那张清秀的面庞,心里乱成一锅蔬菜粥。
  说谎的人委实可恨,活该让他痛一痛的。
  前几日他们之间的对话仿佛仍响在耳边,一声一声不曾消逝,箫白泽要求她站在他身后,给他源源不断的爱,让他有更多的勇气去做之前不敢做的事情。她是如何回答的呢?
  ——我会站在你身后,看着你扫平一切障碍,看着你成为乾朝独一无二的皇。
  她自问没有做出任何违背这句话的事情,一直安分守己,在后宫偌大的压力下静静守望他,而箫白泽他也很会活学活用,简直聪慧到了顶点——他的确用从她身上所汲取的源源不断的爱去做了之前不敢做的事情——和季如笙有了肌肤之亲。
  到底他是帝王之才,就连说话都一语双关,提前就给自己找好了退路,林桑青这个仅有一星半点小聪明的人当真自愧弗如。
  想到今日分离前,他近乎恳求的请她相信他,林桑青愈发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看什么都不顺眼。
  相信相信相信……她要怎么去相信他?
  她想抓点什么东西丢一丢,借此来发泄心中的窝火,扫了扫身边的东西,都是值钱的物件,连茶盏也是成套的,摔碎一个剩下的便不成套了。
  罢了。她叹气。不扔东西了,怪可惜的。
  亲眼目睹过箫白泽毒发时的场景,林桑青几乎不敢回想,她踟蹰着在铜镜前坐了片刻,眼中虽然倒映着繁光宫的光景,可脑海里总是不经意闪过箫白泽咬紧牙关满地打滚的痛苦模样,跟走马灯似的。
  她想,他会不会疼到昏厥?
  他疼得满地打滚的时候会不会磕着什么碰着什么?
  良久,愤愤拍一下梳妆台,她又气又恼地起身,从挂在墙上的针线包中取出一根绣花针。
  气的是箫白泽,恼的是自己。他违背了最初的诺言,与季如笙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将她的一颗真心放在脚底下拧来拧去,她做甚还要在乎他会不会疼痛呢,这不是讨贱么。
  往常林桑青做事情大抵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行动,可这次,行动居然走在了深思熟虑前面。
  半柱香后,她找来梨奈,用手帕包住的手指疼得麻木了,她戳一戳搁置在桌上的黑匣子,内心矛盾地吩咐她,“你去启明殿一趟,把匣子送给魏虞,让他转交给皇上。”
  黑色的烫金匣子静静躺在桌子上,里面除了箫白泽送给她的那支镂空步摇外,还有半酒盅新取的鲜血——万一箫白泽真的余毒发作,这半酒盅血足够他暂时解毒的。
  梨奈抱起烫金匣子,脆生生道了句“奴婢晓得”,推门出去时,她不知想到什么,又退回殿内,附耳同林桑青道:“娘娘,和您说一件奇怪的事情。淑妃娘娘从永宁宫出来以后,我看到宁妃娘娘又折返回永宁宫了,她好像怕被人看到似的,动作有些子谨慎,不知是不是奴婢的错觉。”
  林桑青挑眉,“宁妃不是素来不讨太后喜欢的吗,她去永宁宫做什么。”想到一些事情,她苦恼地揉着眉心,催促梨奈赶紧离开,“行了,我晓得了,梨奈,你出去吧,顺手帮我把殿门带上。”
  关门声响在耳朵旁边,林桑青脱下外袍,换上柔软的寝衣,重重摔进雕花大床中间,顿觉天旋地转,内心被迷茫和惘然充斥。
  她烦得很。
  启明殿此刻亦灯火通明,宫人们皆守在大殿门外,不敢进殿,也不敢喧哗。白瑞手持脱毛的拂尘立在门边,不时进到内殿观望一番,出来时满头都是岑岑冷汗,不晓得看到了什么。
  陈设文雅讲究的内殿中,那位年轻帝王横躺在龙床之上,他死死攥住柔软的绣花被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通红通红的,好像涂抹了胭脂一般。
  然而若是细细查看,那根本不是胭脂,而是因隐忍疼痛咬出的血。
  他已经昏迷过一次,刚苏醒没多久。
  “魏虞,我是不是要死了?”他像受惊的猫儿一样蜷缩成团,脸上的冷汗似流水般氤湿被褥,“这次痛得特别厉害,让我喘不过气,尤其是这里,”他指着心脏所在的方位,“这里最痛。”
  魏虞难得蹙眉,“又胡说,我早说过多次,有我这位技艺不精的江湖郎中在,你会活到寿终正寝。”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几根银针,熟稔地插.进他的皮肉中,继续道:“现在又有宸妃娘娘,她和我一样,也可以保你活到寿终正寝,有我们两人在,你无需担心寿命长短。”
  眸光在魏虞说到“宸妃娘娘”四个字时变得更加灰暗,箫白泽垂下鸦翅一般乌黑纤长的眼睫毛,语气低沉道:“青青……她生气了。”
  魏虞俯视他,“我知道。方才你昏厥的时候,宸妃娘娘让人把步摇退回来了,我打开看过,那支步摇很漂亮,是你前段时日在纸上涂画的那支吧?”
  箫白泽没有回答,他先是沉默不语,十根骨节分明的指头紧紧攥成拳头。须臾,不晓得想到了什么事情,他强忍着蚀骨般的疼痛起身,颤抖地站在地面上,脚步因疼痛变得酥软,顿时往前扑个趔趄,险些摔倒。
  魏虞忙伸手搀扶他。
  “她现在一定气得睡不着觉。”箫白泽将全身大半重量靠在魏虞身上,“魏虞,你扶我去繁光宫,我得和她解释清楚,我若搁置不问,这件事只会越闹越大,到最后会变成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魏虞纹丝不动,俨然若一棵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翠竹,稳稳屹立在启明殿中,“阿泽,宸妃的性格你最清楚,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解释了她便会听吗?”
  搀扶着箫白泽坐下,他规劝他,“听我的话,先养好身子,往后时光长久,你多的是解释的机会,何必现在刻意拖着病躯前去,反倒格外惹某些人目光,于宸妃和你都不利。”
  箫白泽默了片刻,想到一些事情,他垂下睫毛,喃喃说了两个字,“好疼。”
  不知说的是身体的哪个地方疼。
  翌日晨起,天光更加晦暗无光,一团团乌云紧贴地面,云层翻涌流动,像书册子里讲述的妖云似的,还没有到午时,一场倾盆大雨如期落下。
  经过一整夜的酝酿,这场雨来势汹涌,干燥许久的地面满是灰尘,经这场大雨一浇,地面上便滚起一层层烟雾般的尘埃,好像冒烟了一般。
  林桑青坐在窗子前,隔着一盆栽种在盆子里的文竹看向窗外,眉间的惆怅能抽出来打个蝴蝶结了。
  打从昨日太后说要封季如笙为妃之后,外头便没有什么动静,礼部那边没有人张罗,手握协理六宫之权的宁妃也没做准备,阖宫静悄悄的,好像这件事就此搁置下去了。
  林桑青觉得这件事不可能就此搁置,太后当众说出季如笙跟箫白泽已有肌肤之亲这种话,置季如笙的清白于不顾,也不管姐妹共侍一夫的忌讳,说明她前后已经思虑成熟,不计后果地想将季如笙收进后宫。
  淑妃昨儿个表现得很是坚决,就跟季如笙这边进宫为妃,那边她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一般,那股子狠劲让林桑青惊讶不已。
  事已至此,只能赌淑妃在太后心中的分量重不重,能不能拗得过她了。
  晌午时分,百事通梨奈倒腾着两条短胳膊来收拾房间,内殿拾掇完了又来拾掇外殿,外殿拾掇完了又拽块抹布来擦窗户,完全把自个儿当成了一颗陀螺,也不嫌累得慌。
  林桑青拿一把小剪刀修整那盆文竹中的死叶子,枯黄的叶片像蝴蝶般纷纷落入花盆中,假以时日会腐烂成泥土,她像无意似的,信口问忙着擦窗户的梨奈,“皇上那边怎么样了?”
  梨奈回答得很是迅速,似乎一直在等她问起这件事,“娘娘,皇上的情况好像不怎么妙,魏先生是昨夜进宫的,按理说他从不在宫里留宿,大都连夜赶回宫外的宅邸,但是昨夜他却宿在宫里了。”
  哦?从不在宫中留宿的魏虞昨夜居然留宿在宫里了?
  拿剪刀的手滞停少倾,眉心的褶皱又多出一些,抽出来的话又能打一根蝴蝶结,林桑青自欺欺人一般絮絮道:“有魏先生在,没什么可怕的,他的医术在全平阳乃至全乾朝都数得上号。兴许昨夜太晚了,天色又不好,魏先生怕回家的途中被雨淋,这才留宿在宫中,不一定和皇上的身体有关。”
  梨奈揉揉鼻子,闷闷“唔”一声,没敢再往下说。
  天色渐晚,这场瓢泼大雨也渐渐由大转小,直到西方最后一缕光亮被黑暗吞噬,大雨终于不再下了,空气中充斥着湿润的气泽,泥土的芬芳香气格外厚重。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整晚林桑青都没怎么睡着,心里头堆满了事情,她一壁厌恶箫白泽欺骗她,一壁又想着他疼得满地打滚的可怜模样,真觉得自个儿很快就要疯了。
  她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一颗心始终不安稳,眼皮子也突突跳得厉害,左眼跳完右眼跳,跟打拍子似的。
  看到梨奈进殿后,她主动问她,“今日呢?”
  她没说具体什么事儿,梨奈却心领神会道:“魏先生还在启明殿……没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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