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宠——鹿谣
时间:2019-10-08 09:09:00

  宁妃似乎是喜欢蔷薇的,她又命人在埋葬宁妃尸体的泥土上播撒蔷薇花的种子,等到一场风雨过后,泥土上会长出漂亮的蔷薇花。
  她仅能为她做这些。
  从与宁妃的谈话中,林桑青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先前的种种猜测终于在心底生了根,不再悬而不决——下毒谋害淑妃的果真是季如笙。
  那位季二小姐看上去像一尘不染的仙子似的,却没想到心肠如此歹毒,只因淑妃不同意她进宫,挡了她的路,她居然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毒杀,当真是亏了那具好皮相。
  林桑青从方御女口中得知,季如笙并不是季家人,她原先生长在一处偏僻的乡下村落中,从小便容貌不凡。可惜她的父母都是普通的乡下人,纵然她生的再花容月貌,也没办法给予她与容貌相匹配的前程,凤凰无法飞出梧桐树。
  许是命运眷顾,有一年季相到那座偏僻的乡下村落中出公差,好巧不巧,正好看到了她,顿时惊为天人。也许那时季相就存有小心思,他将季如笙带离偏僻的村落,收她为义女,请了平阳城里最好的师傅教授她琴棋书画和礼仪,将她培养成为名动一方的大家闺秀。
  有容貌,有才德,有规矩,这样的女人怎能不讨人喜欢呢,哪怕是威震天下的皇帝,应该也难以免俗吧。
  方御女说,淑妃很讨厌季如笙,在人前,她端的是知礼懂礼的大家闺秀样子,背地里却不知给了淑妃多少暗亏吃,人们只看到她在人前的样子,而不知她是实打实的两面派,淑妃告状无门,谁也不相信她说的话,反而说她耍大小姐脾气,不够大度。
  季如笙这种人,真的很可怕。
  林桑青想,往后她要格外小心季如笙,绝不能掉以轻心。
  而太后也不是甚善茬,她也许最开始不知道季二小姐下毒谋害淑妃的事情,但当季相带人杀进宫时,她肯定已经察觉。在知道事情真相后,她没有秉公处理,而是顺势把甘为她棋子的宁妃送上断头台,选择保全真正的凶手。
  太后精明,比起外人宁妃,当然还是自己季家的人更有用处。
  太后厌恶圣熙贵妃,顺带也厌恶她生的圣玄长公主昭阳,宁妃把周萍的话告诉太后以后,太后会不会想到什么?若太后晓得她就是昭阳,那么今后她该如何应对?
  这是眼下最令人头疼的事情。
  且有件事林桑青想不通,箫白泽既然晓得宁妃是太后手底下的人,那他为何不想办法阻止周萍和宁妃见面,防止周萍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宁妃,再经由宁妃之口,转告给最厌恶昭阳的太后?他倒像是故意放纵宁妃与周萍见面,故意让宁妃把周萍的话传给太后似的。
  萧白泽心思缜密,比干有七窍玲珑心,他起码多三个,连林桑青也难以猜透。
  怕什么来什么,刚用罢午膳,林桑青换好衣裳,准备到启明殿去和箫白泽腻歪一会儿——昨儿个她一天没见到那位英俊公子哥,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点儿什么似的,今儿个可得看个够。还没等她出门,永宁宫的巫安姑姑突然造访,说是太后请她过去一趟。
  “宸妃娘娘,太后有请。”
  林桑青顿觉不妙。
  她口头答应巫安一声,正要随她去永宁宫,外出的梨奈恰好归来。
  许是有话要对她说,梨奈忙找个借口唤住她,“娘娘,等一等,您衣裳不大整齐,奴婢帮您整整。”林桑青当即心领神会,她顿足在殿门旁边,不动声色地随手将原本整齐的领口打乱。
  梨奈走到她身边,踮起脚为她整理领口,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娘娘,方才太后去了启明殿一趟,发了好大的火,不知原因是什么。您等会儿过去时千万小心些,行事谨慎恭谨,别惹太后生气。”
  巫安姑姑停在不远处等她,林桑青漫不经心地看巫安一眼,小声问梨奈,“百事通,你可知道太后今天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梨奈居然真的知晓,“据说太后今儿个召见了一位宫外女子,且没有过明面,是私底下见的。”
  林桑青了然颔首,扯唇微笑,她放大声音对梨奈道:“好了,本宫去永宁宫一趟,很快便回来,梨奈你帮我把殿里的几盆花搬出来晒晒太阳吧。”
  梨奈垂首答是。
  不知太后有多少烦心事,永宁宫终日燃烧着安神的檀香,袅袅香雾缭绕在古朴讲究的殿宇中,似笼罩了一层曼舞轻纱。
  林桑青抵达永宁宫时,太后正端坐在大殿中喝茶,她依规矩向太后行了跪拜之礼,“太后娘娘金安。”
  太后的容色依旧和蔼,“青青来了啊。”搁下茶盏,温言道:“如霜不在了,这宫里再也没有能陪哀家说闲话的人了,哀家这个孤寡老人委实无趣,这不,哀家让巫安将你唤来,想同你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也许太后不知林桑青私底下去见过宁妃,是以她仍能维持住和蔼的神色,这也足可见太后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鼻尖因赶路而沁出细密的汗珠,林桑青掏出手帕擦拭汗珠,朝太后谦卑一笑道:“母后觉得无聊,咱们这些小辈当然要多陪陪您,往后您要是觉得无趣,大可以让巫安姑姑到繁光宫找我,臣妾保证立刻过来陪您。”
  太后很喜欢她说的这番言不由衷的话,展眉欣慰而笑,无意似的,随口感慨道:“青青当真孝顺,哀家觉得,你比哀家自己的孩子都要懂事,昭阳那孩子是万万不能和你比的。”
  眉心快速抖动两下,林桑青拿手帕按按鼻子,故意顺着太后的话往下说,“昭阳?自打臣妾进宫,便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她可是远嫁了?”
  眼神轻飘飘从林桑青脸上略过,太后不知在想什么,语气有些飘忽不定,“泽儿不许宫里的人提及,你自是不清楚。昭阳是哀家第一任夫君周皇和圣熙贵妃生的女儿,彼时哀家是皇后,按照规矩,她要尊称我一声母后的。哀家拿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竭尽全力给她最好的东西,但她不领情,伙同圣熙做了许多让人寒心的事情。若非哀家命大,也许根本活不到今日,早死在那孩子的手段之下了。”
  恰到好处的掩去眼底的冷笑,林桑青眨眨眼,若有所思道:“唔,那这样说,昭阳可真不是东西,太后您不必对一个不懂事的人念念不忘,且将心放宽些。”
  太后望了望她,眸光深沉如海,难以看透。沉默须臾,方才继续道:“听闻林相对你颇为宠爱,连林家长子都不放在心上,由得他在塞外边关受苦,难得你没像昭阳一样恃宠生娇,养成天不怕地不怕浑然没有良心的混世魔王性子,足可见林轩教女有方。”
  林桑青低眉浅笑,“什么教女有方,父亲不过是比其他人更放纵臣妾一些,有时臣妾放纵过头,做错了事情,父亲不会包容,该骂还是要骂的。”
  太后哂笑不言。
  天色还早,她们伴着永宁宫中的袅袅檀香,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太后没扯得太远,大多是问一些她待字闺中的事情,偶尔提及几句昭阳,又很快把话题牵扯到她身上,倒真像是在同她闲聊。
  林桑青知道,太后的每一句话都是陷阱,看似无意,其实都别有用心,她必须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与她对话,不能松懈片刻。
  终于,西方翻涌起绯红的火烧云,太后喝完了茶壶里的最后一盏茶,总算止住了话头,放林桑青回去了。
  最后,她不忘叮嘱林桑青几句,“皇儿的身子近来不大好,魏先生说是体虚导致的,需要静养。这段时间你便不要去启明殿了,以免扰了皇儿的清净,于他恢复身子不利。”
  前天林桑青去见萧白泽时,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可以见客和批阅奏折,怎么现在太后又说他需要静养了呢?眉心轻轻蹙起,又很快松开,林桑青顺从道:“是,太后。”她屈膝行礼,“那臣妾先告退了。”
  闭上眼睛,来回揉动着眉骨处,太后轻声道:“嗯。”
  朱色的厚重殿门外霞色飞扬,林桑青迈开脚步,平端着手臂向外走。将将跨过门槛,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呼唤,“昭阳。”
  像是从喉咙最深处发出来的,带着森森寒意与厌恶,却又显得漫不经心。
  林桑青没有停顿,她像是没有听到这声呼唤,连一个顿都没打,径直跨过门槛走到殿外。等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悠悠转过身,神色如常地询问太后,“太后怎么了?您是不是又想念昭阳长公主了?”
  殿内的重重烟雾挡住了太后面上的表情,她朝林桑青挥手,“没什么,你回去吧。”
  林桑青点点头,这才放心离开。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沿着崎岖的宫道小路往前走,离太后的永宁宫很远之后,她陡然放松僵硬的身体,额头上的汗水哗啦啦啦往下流。
  呼!真是惊险,她早知太后老谋深算不好对付,却没想到她的心机居然如此深重。她方才唤的那句“昭阳”一定是为了试探她,若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太后必然断定她就是昭阳。幸而她反应迅速,强行把要扭过去的头转回来,这才险险避过。
  她想掏出手帕擦擦额头的汗水,摸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摸到,挠挠头发,她倏然想到方才把手帕落在永宁宫了。
  一方手帕取不取本无所谓,但落在永宁宫的手帕是小圆脸梨奈亲手绣来送给她的,有几分意义,不能丢弃。
  她踌躇片刻,本着大不了再走一回魔窟的心态,英勇的折返回永宁宫。
  初夏还没有蝉虫鸣叫,但时令已经迈进七月,想来过不了多久,蝉虫便会从地底爬出来,飞上树上发出吵人的叫声。
  林桑青折返回永宁宫时,正好赶上守门的太监接班,她遂未着人通报,自个儿往后殿去了。
  太后的永宁宫守备本就松懈,她轻而易举的走到后殿墙边,正打算进去找梨奈送给她的那张手帕,耳边突然响起太后的说话声,轻轻的,得使劲支棱起耳朵才能听清楚。
  “如霜这孩子根本成不了气候,明知哀家厌恶昭阳,她却还……她死便死了吧,没什么好惋惜的。只是如笙这孩子手段太狠,居然连自己名义上的姐姐也敢下手毒害,咱们不得不防备些,以免她日后成长起来,把哀家也一并害死。”
  太后不知隔墙有耳,所以说的都是不能让外人听到的私密话,她该是在和巫安姑姑说话,“你要把嘴巴上的门把严实了,不能让哥哥知道此事,如霜说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又是嫂嫂留下的唯一念想,他要是晓得如笙做了什么,必定会丧失理智,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宁妃已无用处,这个时候犯不着为了她和哥哥闹翻,不过是一个无用的棋子罢了——和泽儿一样,都无足轻重,该放弃的时候就得放弃。”
  机会难得,林桑青快速而警惕地打量一下周围,见无人察觉,她屏住呼吸,继续偷听太后和巫安的对话。
  巫安姑姑似乎有些犹豫不定,“太后,您当真相信那个姓周的村姑说的话吗?万一她是信口胡说的怎么办?”
  太后的语气凌厉狠绝,和她平日的和蔼大相径庭,“哀家心中有数,以前还没觉察到什么,但经由她那样一说,哀家突然发觉宸妃的眼神、微笑的样子、走路的姿势都和昭阳一模一样,哀家全都记忆犹新——泽儿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蒙骗哀家!”
  巫安试探着问道:“那……太后您准备怎么做?”
  林桑青听到了拍桌子的声音,“去,把兄长叫进宫来,有些事不得不听他的了,泽儿这次当真过分。”
  提起碍事的裙摆,林桑青赶在巫安出来之前从后门匆匆离去,没有让人发现在她偷听。
  在无意中听到太后和巫安的对话之前,林桑青原本还琢磨着,淑妃刚死没多久,宁妃又紧接着被赐死,太后和季如笙暂时应该不会急着除掉她——再怎么着也要顾及外头的言论不是,后宫中接连有两位身居高位的嫔妃出事,若她再出事,宫中只剩季如笙一人,外面的人难免会猜测这都是阴谋,是在为季如笙所代表的季家铺路。
  但现在看来,太后似乎忍耐不住了,她不再顾及外头的言论,思想完全被恼火所牵引。
  林桑青方才还在庆幸自己没露出马脚,现在再想,她其实根本不用担心露出马脚的,因为太后已经完全知道她就是昭阳,露与不露其实都一样。
  太后今天召她前来不是为了试探,而是想看看如今的昭阳和以前的昭阳有什么区别。
  昭阳是梗在太后心头的一根刺,她为了除掉昭阳和圣熙贵妃,不惜勾搭外敌覆灭一朝,在得知林桑青就是昭阳,且萧白泽隐瞒了这件事之后,太后一定不会放过她。
  对付她倒也罢了,她人微言轻的,算不得什么,只是,太后会如何对付她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萧白泽?
  听口气,太后这次是动了真肝火了,萧白泽的处境恐怕不妙。
  太后当日宣了季相入宫,他们都商量了些什么东西,林桑青不得而知,反正自这一日起,因淑妃逝世而平静数日的前朝再度风起云涌,局势飘摇不稳,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看不见的诡谲风暴即将来临。
  太后既然都放出话了,不许林桑青去见萧白泽,林桑青便老老实实待在繁光宫中,不再去启明殿。按理说太后该一视同仁,不许任何人去启明殿见箫白泽才是,她却在此时给了柔妃一则特权,准许她出入启明殿照顾萧白泽,其用心昭然若揭。
  不知确是病重,还是有其他不可说的原因,萧白泽一连多日没有上朝,这对几乎从未缺席过早朝的他来说是极为不正常的,大臣们只听说他生病了,然而问遍所有人,都不知他生的什么病、病情如何。
  大臣们议论纷纷,有胆子大的试图到启明殿一探究竟,然而门前戒备森严的守卫不许任何人进去,只说是皇上的身子不大康健,太后命他们在此驻守,不许任何人进去叨扰皇上的安宁。
  国不可一日无君,是生是死都要给个准话,哪能不许人进启明殿探视呢。在萧白泽缺席早朝的第六天,林相受朝臣所托,率兵冲进启明殿,试图一探究竟。
  手持武器的士兵团团将启明殿包围起来,不见箫白泽誓不撤退,这一次,萧白泽终于出来见客了。
  他在柔妃季如笙的搀扶下走出寝宫,苍白的容色下满是帝王不可亵渎的威严,身体虽则孱弱,风姿照旧不减分毫,“都退下!”他呵斥林相以及他带来的士兵,“朕仅是身子不好,待过几日养好身子,必当去前朝议事,你们何须动用兵马闯进来?”
  见萧白泽毫发无损,只是面色苍白些,林相这才放下心。他跪地请罪,他带来的士兵亦紧跟着跪下,恳请萧白泽息怒,早日养好身体,重新主持朝政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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