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时隔多年,再回想起来,那一晚女孩儿每一点神色变化,一皱眉、一矜鼻、一动唇,都栩栩如生地刻在脑海里一样。
甚至就连他记不清脸的那个佣人说过的那句和她有关的话,每个字的每个语气,他都能回忆起来。
犹在耳边。
而在他记忆最深里,那晚之后的第二天,女孩儿醒来,在商家的后花园,家里的佣人玩笑着打趣着这个三天两日往商家跑的苏家小姐。
“荷小姐,你是不是喜欢我们骁少爷啊?”
“胡说。”女孩儿一本正经地背着手。“苏家里我一个哥哥姐姐都没有,我是拿他当哥哥。”
“……”
商骁不懂感情,更不懂少女心思。
她说想要一个哥哥,那他便是哥哥。
从那天起。
哥哥两个字,画地为牢,抹掉了所有他还未看懂未看清的,便只剩下“哥哥”。
他不懂感情人性更不懂给予。
他只等她索取。无论她要什么,他都会给。予取予求。
这就是他对商娴说过的。
于他而言,【她从不一样】。
那时他曾看见,这份不一样里满藏私心,却被“只要为她好就够了”的迷雾给遮盖着。
直到当初《呈凤》剧组那场亲密戏给他掀开自己欲望世界里的一角。
直到看她向裘宸翔表达倾慕。
直到今晚祁楼从他面前带走了她、两人亲密舞蹈、而她为祁楼“背叛”了他。
迷雾散了。
“只要为她好”原来不够。
他想要她。
是最自私、最容不得别人分享丁点的那种想要啊。
商骁垂眼,回神。
他的手已无意识地抬起,离着女孩儿吹弹可破的面颊只余下分寸的距离。
她柔软的呼吸吹拂在他的指掌间,那温度灼灼,是享受更是折磨。
身后房门被人叩响。
门外人低声:“少帅,还有五分钟便0点了。”
这声音惊动了床上浅睡的女孩儿。
她眉心微皱,过了几秒轻动了动眼睫,慢慢醒过来。
苏荷揉着眼睛坐起身,打了个呵欠。
“0点了么?”
“还有五分钟。”商骁起身,“我送你下楼。”
苏荷愣了下,莞尔。
“少帅你可真仁慈,还亲自送我去‘刑场’么?不过我觉得我的同伴对你应该不怀好意,他们不会介意顺手也给你一颗枪子儿的。”
那人没回答。
苏荷穿好高跟鞋,理了一下旗袍和长发,跟在男人身后往外走。
下楼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少帅的未婚妻救回来了吗?”
“嗯。”
“她没出什么事吧?”
“她很好。”
“……”苏荷偷偷撇了下嘴角,“她是很好,被你利用的小舞女却死定了。少帅有没有觉得良心不安,想要给我点补偿?”
商骁停身,侧过视线来望她。
“什么补偿?”
苏荷愣了下,随即玩笑。
“反正你的密报和未婚妻已经安全送走了,少帅干脆和我一起死呗?”
旁边副官闻言大怒。
“胡说!少帅月底就要回去与Judy小姐完婚了!”
苏荷一怔。
几秒后,她垂眼,“这样啊。那祝少帅与未婚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福泽延绵,长命百岁。”
男人默然片刻。
“不能一起死。”
苏荷恹恹的,不想去看这负心汉,往已经离着不远的府门走。
“嗯嗯,你还有良妻美眷,我知道了。”
男人驻足。
“我只送你到这儿。”
苏荷顿了下,回头,笑:“你怎么知道我想在府门外挟持你的?”
“?”
副官表情顿时警觉。
商骁却知道她是玩笑,没搭茬。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所以不能一起死。”
苏荷:“…………”
骗她去死还这么多花话。
哼。狗男人。
少帅府的府门大开,穿着红玫瑰旗袍的舞女走出来。
府门在她身后关合,迫不及待似的。
再次在心底重复了几遍“狗男人”后,舞女走下面前的石阶。
石阶下几米外,站着之前夜市上给她塞纸条的女摊主。
女摊主表情冰冷地看着她。
“还有三十秒到0点,密报你可拿到了?”
苏荷平展了空荡的双手,眼神无辜。
“您看我像是拿到了吗?”
女摊主表情更冷。
“0点一过,任务未完成就是个死,你可清楚?”
苏荷点头。
“您带表了吗?帮我数数还剩几秒可活的?”
“自己数。”
苏荷无奈,“我又没戴表。”
“你脖子上不是挂着个怀表吗?”
“我干吗要把怀表挂在脖——”
话声戛然一停。
下一秒,苏荷瞳孔轻缩,她猛低头,看向身前那串夜市里时由少帅亲自给她戴上的蓝宝石项链。
中间那块宝石在月光下熠熠闪着。
又一秒后,0点到了。
项链“咔哒”一声轻响,在女孩儿托起的白净掌心里,蓝宝石盖面弹开,内里藏着的怀表露了出来。
时针分针一起指向12。
与之同时。
一方折叠起来的纸片,从怀表里落进女孩儿掌心。
“——砰!”
身后少帅府里,一声低闷的枪响撕开了夜色。
捏起纸片的手一抖。
须臾后,女孩儿抬头,笑容轻飘,像叫风一吹就要散了。
“喏,您要的密报。”
“……我拿到了。”
第二期播出时,屏幕在此暗下。
漆黑的屏幕间,慢慢斜着攀起一支血红色的玫瑰花。与之交叉撑起画面的,是一杆凛冽的长枪。
背景音出。
童声稚嫩:“奶奶,您在听什么呀?”
“这个啊,是个录音带。”
“那上面这句话读什么呀?”
“这个读……”声音苍老沉缓地答,像是长长叹出一口气,“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啊。”
话声戛然而停。
窸窣之后,又有像经年太久、磨了带似的沙哑质地的录音轻响起:
【密报是什么?】女声轻问。
【是我身家性命。】男声缓答。
红玫瑰与枪的背景前,一行字终于缓缓浮起:
“今生尽付于你。”
*
*
*
这期综艺录完,天色早已黑沉。
柯瑜和夏诗意那边的视角还缺几个镜头需要补录,被精益求精的节目组留下来“加班”。
裘宸翔是最早结束任务的,提前便离开,于是只剩下苏荷、商骁、祁楼三人,一同从录制主现场的“少帅府”出来。
“坐这个——回旅馆??”
看着面前这实实在在的马拉车,祁楼震惊了。
随“车”的小哥笑得怪不好意思的。
“影视基地出去的这一段是石板路,那种大车不好进,还容易压坏石板,所以人家基地里不让开进来——基本都是这种平板车替代。”
苏荷也有点哭笑不得。
她随苏父去过马术场,练过骑马——但乘坐马拉着的平板车,这绝对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惊讶之外,她还有点好奇。
那工作人员从平板车后搬下来一个箱子,显是用来垫脚的,搁到地上他便笑着看向三人。
“一车两位,哪位先来?”
祁楼犹豫了下,一咬牙,踩着箱子踏上平板车,上去后还晃了晃。
小哥眼神一闪,冲剩下两人笑,“劳烦两位坐后面那辆。”
“?”
祁楼惊愕回头,“那我这辆——”
小哥笑眯眯的,“我陪楼哥您坐这辆啊。”
祁楼隐约感觉不太对,但他没来得及向苏荷表达遗憾,就见这小哥已经连忙上来了。
像是生怕平板车旁那两人坐不到一起去。苏荷和商骁别无选择,回头去了后面那辆。
为了安全起见,影视基地这些拉车的马的速度被训练得非常平缓,即便是在这不算平坦的石板路上,颠簸也远不如苏荷想象中的程度。
车上是相对两条垫着软垫的长木箱,两边都有护栏。
这一路轻飘飘的颠簸,晃了没一会儿,苏荷之前那点困意就又被晃上来了。她硬扛了两分钟,中间一不留神便昏沉了意识,身体跟着马车一仰,险些跌出去。
所幸商骁一直没移开注意力,第一时间伸手把人拉了回来。
苏荷被这失重和拉力刺激,猛地醒回意识,惊起点冷汗。
“谢谢……”
话未说完,她手腕上拉力未松,而对面的人起身,坐到了她这边长木箱的最前侧。
“——骁神?”
苏荷茫然,眼底带着疑惑的困意。
商骁不言,手一用力,拉她俯身。
苏荷再回神时,已经枕到那人腿上了。
“睡吧。”
军袍大衣被扯上肩,一直掩住了女孩儿的全身,连那颗眼神茫然的脑袋都未放过。
苏荷眼前黑了下来。
隔着军装长裤,熟悉的清香气息里,陌生的体肤温度传上。
苏荷的脸颊红了,藏在黑黢黢的军袍下面。
*
马车停在了影视基地外的小旅馆前。
这附近本就是郊区,除了这被包场的小旅馆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店铺设施,人也极少。
再加上此时深夜,除了进出的节目组工作人员外,旅馆前已经没人了。
两辆马车前后停下。
提前接到消息过来领几位嘉宾入住的临时助理都在门外等着,此时见平板车停了,三个临时助理一齐上前。
坐在车上的只有商骁和祁楼。
其中负责苏荷的女助理一愣,疑问:“苏小姐没有一起回——”
话声停住了。
坐在长木箱上,一身少帅军服的男人回眸,目含些许凉意。
女助理下意识便噤了声。
而直到此时,她和旁边那个来接商骁的男助理才突然发现——车上还有一个人。
只不过不是坐着的,而是以一个引人遐思的暧昧姿势,安静地睡卧在男人的腿上。
没全遮住的军袍下,垂着只纤细白皙的手腕。手腕的主人连停车都未察,显然之前黑暗安静又带一点点晃动的路途,已经让她睡熟了。
几个临时助理僵在风里。
一个个脸色像放烟花似的,五颜六色地变。
夜越深越凉,睡在外面显然不能太久。
商骁默然片刻,抬手,将身前的女孩儿以幅度最轻的动作抱了起来。
车旁两个助理回神,连忙垫上箱子,目睹男人抱着军袍下裹得严严实实一小只的女孩儿走下车。
前面那车的祁楼此时已经站在旅馆前了,见商骁抱着熟睡的女孩儿走来,祁楼皱眉。
而商骁视若无睹,从他身旁踏上台阶,直入旅馆。
从木制楼梯上了二楼,商骁将苏荷送进了她的房间。
床铺洁白干净,且柔软,人一搁上去便下陷了几公分。
军袍褪开半边,女孩儿闷得微红的脸露出来点,呼吸匀称,眼睫偶尔随着呼吸极轻地起伏。
商骁垂眼,不作声地看着。
房间里安静许久。
大约过了几十秒,他眼神轻晃了下。
浮于表面的那些冷淡隐忍终于碎成了片,深深浅浅地沉淀下去,灼得一双眸子愈发漆黑深沉。
他扶着床旁矮柜慢慢俯身。
灼热的呼吸交集,空气滚烫,心跳声渐渐清晰可闻。
男人扶在桌沿边角的指节无意识地扣紧了。
他身形停在半空。
僵了半晌,商骁哑然地笑了声,声音压得极轻而无奈。
“原来,我也会紧张。”
男人微垂下眼,最终只是俯身下去,隔着薄薄的军袍,轻吻在女孩儿的额头上。
“……晚安。”
他低声,温柔缱绻。
停了片刻后,商骁站起来。
他无声无息地替女孩儿拢好被子,摘掉了搭配旗袍的高跟鞋,然后才关上房间里的灯,转身离开了。
房间内回归静默。
又过了几十秒。
床上始终安安分分缩成一团的被子,突然幅度非常轻微地动了动。
而薄被与军袍下,女孩儿的眼睫极轻地一颤,慢慢睁开。
——
乌黑的眼瞳里,满是惊慌与无措的愕然。
第53章
深夜,11:30。
窗外夜色黑得深沉,天空铺满了化不开的浓墨,月亮也被掩映在厚重的云层后面。
只一点余光的落地窗前,几米外便是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床上,两道身影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