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今天心情好,嘟着嘴巴坐在床边,软软地回答:“知道了。”
难得地没有顶嘴,连陈少季都觉得惊奇。
陈少季把小姑娘和陈北北拎起来,就出门去坐了沈凌轩的车离开。
冬天的夜晚天黑得早,不到五点就已经暗了下来,陈皎皎去敲响了许林烟的房门,和她一起化了妆。
晚上六点,许林烟带着陈皎皎开车抵达了温泉度假村。
晚上六点二十分,许林烟换衣柜的门是坏的,陈皎皎陪着她一起走进了温泉池馆去找管家。
六点二十五分,许林烟走到了那个叫做“生死不离”的温泉池旁,场馆里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六点二十七分,所有的温泉池边都亮起了蜡烛,随着场馆外由远到近的螺旋桨的声音,一大片一大片的玫瑰花瓣从天上洒下来,倾倒在了温泉池的水面上。
许林烟心里已经有了数,她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朝着她走过来。
六点三十五分,随着实时直播,上海滩最大的led广告屏上都在投放着星河小沈总和朝光的小公主的求婚现场。
陈皎皎从把许林烟送到了该站的定点之后就退到了场外,陈西西被陈少季带着从许林烟的身后走过来,陈北北和其他的小男孩都在暗中等待着。
陈皎皎退到了最外圈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看着沈凌轩单膝下跪,然后把手里的花递给了许林烟。
很小的时候,许林烟和陈皎皎一起玩家家酒。
那个时候的许林烟就把她当一个小公主在宠,她们手牵手,一个是新郎、一个是新娘,把许家老太太的丝巾当头纱,把许家老宅院子里的葡萄架小路当成红毯。
然后陈皎皎在走完了长长的“红毯”之后,转头对许林烟说:“烟哥儿!我以后就要这样嫁给明凯哥哥!”
穿着洁白的婚纱,头纱可以拖到地上,还要穿一双很高的高跟鞋,这样就可以做明凯哥哥的新娘子。
那是童年里的陈皎皎脑海里最美的画面。
可是后来,即使什么都没有,陈皎皎就搬了一车子的生活用品,住进了周明凯的公寓,把自己嫁了出去。
那个时候她觉得,能嫁给他,所有的东西都可以不要的,那已经是求之不得的意外之喜。
曾经那个像个假小子一样的小姑娘,皱着眉头看着她,告诉她:“我以后才不要嫁人呢!我爷爷说了!我以后会有很多钱!我干嘛要一个人来分走我的钱!”
说这句话的小姑娘,蓄起了齐腰的长发,等到了一个为她单膝跪下的男人。
黑暗中的陈皎皎,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
好像所有的,关于那段青春的时候回忆翻涌而来,让她没有办法思考。
时光拉锯着儿时的记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在这一刻,陈皎皎终于能深切地感受到,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回不来了。
我爱过的那个少年,原来真的已经走远。
周明凯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过来,他愣愣地看着陈皎皎满脸的泪珠,一下子不知所措。
……
陈西西小朋友拉着许成译哥哥的手,踩着满地的玫瑰花朝着那一对新人跑了过去。
沈凌轩终于说完了求婚词,许林烟皱着鼻子问他:“以后还用甄姬打野吗?”
沈凌轩的唇角都勾起了一丝笑意,然后从两个小朋友的手里拿过戒指,对着许林烟说:“不打了,再也不打了。”
陈西西小朋友看着沈叔叔终于帮许阿姨带上了戒指,于是围着他们两个转来转去,绞尽脑汁想祝贺词:“祝叔叔阿姨同生共死!”
许林烟被小姑娘逗得笑了出来,捏着小姑娘的脸蛋回答她:“好的呢!”
其实哪里不是同生共死?一辈子要一起走下去,再也不分离。
……
山上的夜晚是真的冷,陈皎皎给陈少季发了消息,就裹着衣服走了出去,周明凯跟着她,一起走到了山上的小亭子。
周明凯拿着刚刚和管家要的热牛奶,拉开了罐口递给她。
难得地,陈皎皎没有拒绝。
她在亭子里的条凳上坐了下来,喝了一口热热的牛奶,然后看着夜空,问他:“想聊些什么?”
周明凯轻抬眼皮,才缓缓地问出口:“皎皎,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陈皎皎的鼻尖因为刚刚的哭红了一片,她握着热热的牛奶瓶,心平气和地回答他:“谈不上。”
她转头看着这个她曾经爱过很多很多年的男孩,说道:“谈不上恨,只是周明凯,我明明以前那么那么的喜欢你,但是为什么现在一看到你,就会想要跑开,然后离你远远的呢?”
这是五年后他们的谈话里最平心静气的一次,在过去的两天里,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没有再冷言冷语,也没有再撕心裂肺的伤害。
而现在,他的姑娘,坐在这里,茫然地抬头问他,为什么我爱了你这么久,现在看到你就不想靠近你,到底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周明凯的心都被揪在了一起,他的声音酸涩而无力:“是…我的错。”
是他的错,事到如今,他没有办法改变任何结果,看着他的姑娘为此痛苦、泪流满面,他只能坦诚地回答,是他的错。
是我的错,我辜负了你的爱情。
第42章 只有沉默(五)
你曾给我最好的爱情,在那青春年少的日子里,你是我唯一的触手可及的温暖,即使我冷冰冰地把你推开,你还是一往无前、又明媚勇敢。
是我,是我辜负了你,是我骄傲又自私,是我弄丢了你。
是我在这茫茫人海,不曾珍惜过上天给予我的最好的馈赠,弄丢了你,又弄丢了西西。
这一切原罪,是我。
周明凯捏着手中温热的牛奶瓶,看着寒冷又黑得过分的黑夜,陈皎皎就坐在他的身边,可是他觉得她离他好远好远。
良久,他压低了声线,苦涩着开口:“我问过陈少季,过去的那些年,你是怎么走过来的,他说,让我来问你。”
他转头看着她,颤抖的手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皎皎,我想知道。”
陈皎皎转过脸,避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道:“没什么好说的,就是那样过呗…”
她在黑夜中,轻叹道:“离开了谁,生活都是可以继续下去的。”
其实生命可以是一道孤独的旅程,曾经的陈皎皎以为没有了周明凯的日子会是一道深渊,但是其实不是,在过去的五年里,陈皎皎学会的,就是好好地去生活,去珍惜上天给予的一切善意。
慢慢地她发现,没有谁离开了谁是不可以生活下去的,即使是她曾经很努力很努力爱过的那个少年。
女人的声音在漆黑的山间娓娓道来,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但是每一下都击打在周明凯的心上。
“刚开始发现怀孕的时候,其实我真的很害怕,我还在读大学,我还没有毕业,我才二十岁。那个时候…我去医院检查,被我后妈的姐妹淘知道了,她们添油加醋地告诉了陈柏峰,陈柏峰气坏了,他让我跪在陈家老宅的厅堂里,说要打断我的腿…”
“我才不怕他呢,那个时候我就想,你不让我生,我就偏要生,我就要把她养大,气死这个死老头…后来阿季回来了,他带我回家…你别看阿季现在宠着陈西西,那个时候他说了一路,都在劝我别生下陈西西…”
“虽然我对着陈柏峰放了狠话,但是其实我还是不敢,我怕极了,我根本没有准备好做一个妈妈,所以我去医院找了你…”
那个时候的周明凯傲娇地坐在床头,看着陈皎皎给他削着水果,听到她的问话,告诉她:我们已经不是合法夫妻了,怎么能要孩子呢?
周明凯的心口像是打碎了一块玻璃,鲜血淋漓的碎片一道一道地割划着他的动脉,他蠕动着唇,答道:“对不起皎皎…我只是…”
陈皎皎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大概只是在等我说一句:那我们再变回合法夫妻吧!”
“但是我没有说。”
“我跟着菀菀逃跑去了新西兰,我在仔细地思考,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因为我可能,没有办法承担她的一生。”
“后来,我妈妈就出事了。”
“我从新西兰赶回来,只见到了她冰冷冷的尸体,还有那个一个人住着一整间病房的陈北北——你知道吗?虽然我妈妈真的做了很多的错事,但是小时候,她是真的很疼我,陈柏峰只会下了班陪我骑大马,但是我妈,她是真的宠着我,把我当成小公主一样…所以我到现在,都很恨陈柏峰,是他毁了我们的家,是他毁了我妈妈…”
手心里的牛奶瓶已经开始慢慢变凉,周明凯努力地用着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壁身,但是最终还是徒劳,在这个黑灯瞎火的冬夜,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温暖的。
如同周明凯此刻的内心,一片苍凉。
陈皎皎还在继续:“我站在陈北北的病房外面,我觉得特别地难过,因为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曾经最疼我的人一夜之间离开了,连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都还没来得及对她说一句:对不起,谢谢你。”
“那一瞬间,我做了两个决定,我带走了陈北北,也留下了陈西西。”
“阿季一度觉得我疯了,那个时候他刚和兴睿解约,就这样陪我去了新西兰,我在家里上课养胎,他出去上音乐课。北北真的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不吵不闹的,每天一个佣人照顾他完全可以。——但是陈西西,她大概真的是随了你的性子,特别的难搞…”
周明凯听到这里,终于还是红了眼眶:“对不起…”
陈皎皎笑笑,她现在已经能够平静而坦然地说出这一段时光,因为不论痛苦还是欢乐,都已经只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我怀孕的时候…怀相很不好,前几个月总是呕吐,后几个月只要一走路就脚肿,后来有一次去检查,医生还说宝宝有脑积水,给我吓坏了…我们去了好多医院,最后一个很有经验的医生告诉我,在正常值内,没有大碍。”
“我和阿季都是新手,都不懂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新手上路,全都要靠摸索。不知道是不是我没有把自己照顾好,陈西西出生的时候我大出血,她早产了…”
“真的特别疼…周明凯,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是恨过你的,我意识都已经疼得不清楚了,我还在想着你的眉眼,我想啊,怎么会这么疼呢?怎么可以这么疼呢?我甚至能感觉到血液一点一点流动,我的五脏六腑都跟着疼…后来我就想,我连这么疼我都忍过来了,忘掉你,应该也没有那么难吧…”
他的小姑娘是最怕疼的,她那么娇气,以前摔了一跤会赖在他的车后座赖一周,她那么那么地爱哭,却愿意为他受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
周明凯终于捂住了脸,他抹了一把脸,再抬起头时眼眶红的厉害,眼角的湿润哪里擦的干净。
“我醒来之后去看过她,小小的,被放在保温箱里,别的小孩子都是七斤八斤,只有她,我感觉比我的手还小,医生说她很危险,如果两周里长不到正常体重,很有可能夭折…”
“那个时候陈北北刚刚学会走路,每天都在家里打滚,一个保姆已经带不住他——阿季每天照顾完我还要回家去照顾陈北北,那段时间,我看着他每天胡子都没时间刮,我就在想啊,我生下她已经很不容易了,拜托了,让她好好活下来吧,我一定好好地疼爱她,陪她长大。”
“老天真的还是很善良的,两周以后,陈西西终于长到了正常的体重,被送进了普通的婴儿病房…医生抱着她出来的时候,阿季的腿都是软的…”
“我给他们起的名字叫西西和北北,阿季每天都要嘲笑我,说我可真随便,可是你知道吗?不是西西和北北,是喜喜和悲悲…”
这世间自有它的悲欢离合,会有它的欢喜与悲悯,我只求,不管顺境逆境、苦难平顺,永不分离。
我已经没什么温暖可以留恋,只求这些已经得到的天使,就像这人世间的苦痛和欢愉,我们共同承担,也一路前行。
周明凯红着眼睛,他手心里的牛奶已经完全凉透,但是他的手心和心口更凉,他甚至觉得体内流动的血液都和这山上的空气一样凉的厉害。
无力感绵延而来,陈皎皎坐在他的身边,但是周明凯只觉得更加地悲痛欲绝。
“后来呢?”他哑着嗓子问。
“后来…我们出院了回家,家里每天都是小孩子的哭声…陈西西太能哭了,她只要不是睡觉,其他的时候一直在哭,她身体也不好,三天两头地感冒发烧,一生病她就难受,就要不停地哭…我…我居然开始很怕她…”
“我看着她,就不自觉地想到你,想到你说你不想要这个孩子…还会想到我妈妈,我也很爱哭,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焦虑地把我抚养长大的…阿季觉得我很不对劲,他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果然,他的猜测是对的,医生说我有了轻微的产后抑郁…”
“我太糟糕了…那个时候的我每天的我脑子里都是这一句话,这样糟糕的我,要怎么去照顾这两个宝宝,虽然我当初坚决地要留下他们两个,但是我真实地后悔了,我后悔了,我就更加地觉得对不起他们,就更加地觉得自己太懦弱太无能了…”
“后来有一次…阿季回来,看到我拿着刀,在看着自己的手腕,研究哪里是动脉…他吓坏了,我第一次看到阿季那样,他打了我一耳光…”
周明凯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他的耳边呼啸地是今夜的风声,是今晚的夜色,是在这个夜晚残酷的五年时光。
他不曾陪伴过,不曾分担过,甚至还是一个刽子手,在他的小姑娘的心口上一刀一刀地划着。
他给他带去了陈西西,那个他一度觉得是个小天使的小丫头,其实也差一点带走了陈皎皎的生命。
他要怎么去说服自己,他自己都不能原谅他对她的伤害。
“后来我们搬家去了苏黎世,阿季也不再去上声乐课和乐器课了,他说,是因为那段时间新西兰的天气太不好了,所以我才会有那样的危险想法。我知道他是骗我的,他每天都在家里陪我和宝宝,带我去看医生…大概真的是苏黎世的阳光太美好,我慢慢地康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