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附骨之疽,刻在骨子里,怎么也甩不掉。
“我……我控制不了,我的情绪。”
方慎敏愣住。
***
秦颜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江连阙的回复。
她扶着墙往回走,一抬头,撞见下楼接水的秦时。
自家爸爸二十四小时自带美颜滤镜,站在光线柔和的地方,眼里像有小星星。
见她站在那儿,他有些意外:“怎么还不睡?这都快一点了,明天还要上课。”
“……我睡不着。”
“嗨呀,那正好,我也正倒时差呢,来跟爸爸聊聊天。”
“……”还来?
给自己倒水的同时,秦时顺手帮她热了一杯牛奶。
拉开藤椅,他笑眯眯地坐下去:“是不是爸爸刚刚回来,你还不太习惯?”
“嗯。”
“那以后更要多跟爸爸交流呀。”
牛奶有些烫,秦颜两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乖巧得像只小奶猫。
她望着窗外愣了一会儿,轻声问:“交流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呀。”
“那……”她咬咬唇,“你……你认不认识乐正珂?”
“不认……”秦时怔了怔,刚想说不认识,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你说那个十几年前去世的女明星?”
时间对得上。
秦颜点点头:“对。”
秦时有些犹豫。
十几年前,再往前推一些,差不多是乐正珂为结婚而准备退圈的时间。那时候他还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透明,为了了解容塔,把她所有闺蜜的资料都看了个遍。
那些闺蜜里面,就包括乐正珂。
可问题是,如果他这么告诉秦颜,她一时兴起,顺藤摸瓜问起容塔怎么办?
“爸爸。”仿佛看出他的想法,秦颜软声问,“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
“不不不,我没有。”女儿太可爱,连说谎都会让秦时有负罪感。他赶紧摇头,“我只是在组织语言。”
“乐正珂啊……因为太久了,就只讲我还记得的吧。”他开始回忆,“我跟她其实不算太熟,乐正珂是长相很秀气的那个类型,当时人气很高,家境好不惹事,待人接物呢,也一直都和和气气的。”
不像容塔,宛如行走的炸药。
“不过后来就……退圈了吧?因为结婚。”秦时回忆,“只不过在我的印象里,她好像结婚后没几年就去世了,怎么死的……不清楚,我们去参加葬礼的时候,现场一个媒体都没有。再后来,消息就都被江家封了。”
秦颜若有所思。
所以那天她用乐正、抑郁做关键词,什么也搜不到。
可是……
“为什么要封她的死讯?”秦颜不解。
“这谁说得清。”秦时耸耸眉,“豪门恩怨嘛,说不定是死状太惨,又或许,是考虑到其他的企业形象。”
秦颜沉吟半晌。
“乐正阿姨……也就是江连阙的母亲。她是因为抑郁,自杀去世的。”
她犹豫了一下,把绘本翻开。
“但我现在,有另一个想法。”
将绘本转个方向,她把协议书转向秦时。那不是一份严格的协议,仅仅是个条款草案。
可上面的内容,也足够支撑这个猜测了。
“公司财务出现重大漏洞的时候,如果找个替罪羊重新签署法人代表文件,就有一定几率,能把漏洞短暂地掩盖住,拖一拖时间。”她慢慢地说,“而如果替罪羊死了……就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避免牢狱之灾。”
秦时微微一愣。
“她的丈夫……就是让她签下这份文件的人。”她的语气开始变得艰难,“从一开始,他就清楚她的抑郁有多严重,而他选择,利用这种抑郁。”
顺理成章地,送她去死。
秦时有些诧异,但他其实并不关心乐正珂怎么样。
他更关心的是,“你怎么会有这个?从哪来的?”
“从……”秦颜张张嘴,“江连阙手里。”
几年前的江连阙。
得了失声症的江连阙。
在滨川市疗养的江连阙。
“也就是说……”按照这个逻辑,她徐徐缓缓,继续将这条线向前推,“那时候在滨川市,我遇到的,并不是入室盗窃。”
秦时一愣。
他隐隐反应过来:“所以……”
“他们当时,就是为了找这份文件吧。”
“那些……江家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关于法人代表这一块。
我去摧残了我学法的朋友,他跟我说,一切都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所以文中只是个合约预设,具体情况怎么样,要看具体的公司和协议。那么要说这个现实可操作性有多高……咳,我不知道。有可能是零。
所以如果确实有硬伤的话……就当我在瞎写吧哈哈哈【扶额
第52章 这章可以跳订,没剧情
时针一格一格地向前推,跳动着指向二。
方慎敏毫无睡意。
他听江连阙讲完这些天发生的事,陷入长久的沉默。
有乐正珂的抑郁在前,他一直很担心江连阙。
重度抑郁已经超过了心理学范畴,病理性的问题,有一定的遗传几率。
可他又有些特殊,他曾经被治愈过。
方慎敏觉得,他要谨慎一点。
“所以,让你觉得不开心的,是你的老师,和曲家的人?”
“嗯……不完全是。”夜色沉寂,江连阙靠在软枕上,语气平缓,“我来这儿的路上,收到骆亦卿的消息,他代校长问我,要不要给杨禾怡停职。”
“这个问题,早在几年前,他就问过我。”他顿了一会儿,“我很困惑。”
“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和杨禾怡的事……我认识她很多年了,她知道许多事,比如我的母亲早早去世、我父亲不怎么管我……但又知道得不够多,抓着边角就以为是全部,踮起脚尖就自以为高瞻远瞩,以至于后来,总是抱着圣母的心态,企图居高临下地拯救我。”
而事件之内,得以窥见全貌的人,却往往更加宽容。
对世界狭隘,是因为从未窥其全貌。
“时间长了,我嫌她烦。”江连阙想到这儿,又觉得有些好笑,“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认定我叛逆。”
“所以我常常觉得,她很有意思——非褒义的那种‘有意思’。”
“她是个老师,却总是先入为主地给人贴标签,‘他丧母,父亲又不管他,性格也不是很好,那必然是个叛逆少年’。”
“而对于叛逆少年,她的想法是,‘他身上那些与他人不同特点,都是一棵树上错误生长出来的枝干,一定要锯掉’。”
江连阙朝后一靠,靠枕软绵绵地塌下去。
月色如流水,院内一片空明。
“她让我认识到,这世界上的大多数‘群体’,都非常不具有包容性。”
所以后来,他可以理解秦颜。
为什么她小时候,遇不到喜欢她的人。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只是与其他人不同。
“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杨禾怡那样的老师?”
“口口声声地说,我是为你好啊。”
“可明明就是拿着自己‘身为老师’的舆论特权,在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
也同化别人。
“曲映寒也一样。”他语气一滞,“我知道人们,总是畏惧权势……可我没有想到,最后解决特权的,竟然还是特权。”
他想了想,伸出手。
手指划破空气,在空中比划出一个金字塔:“一层一层的……一层一层的特权。”
组成这个世界。
“我不动用父辈的关系,就永远解决不了秦颜的问题。”
“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看着。”
方慎敏望着他,不自觉皱起眉。
他忍不住发声:“连阙,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不够。”
江连阙似笑非笑,“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让杨禾怡停职又能怎么样?她不会改变那种自以为是的育人方式,换个学校换个人,同样的故事还在继续。”
方慎敏摇头:“可我们能做的事情,本来就很有限。”
江连阙沉默半晌。
他问:“怎么才能避免特权?”
方慎敏挣扎了一下:“成为特权。”
“也是。”江连阙自嘲,笑着移开视线,“要先爬上去,才有资格洗牌,重新制定规则。”
“可如果我在爬上去的过程里,就已经接受了他们的规则,我不想再改了呢?”
许久。
江连阙胸膛起伏着,发出深重的叹息。
“我……”
“我不想这样活着。”
“活得像……像我的父亲。”
静谧的月色,流转在两人之间。
夜色幽静,橙色的灯光像一层霜。
江连阙眼中有挣扎。
仿佛过去了很久。
方慎敏闭上眼,无奈地叹道:“唉——”
“你这小孩儿真是……太不可爱了。”
“很久之前,池素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方慎敏望向窗外,表情之中,像是怀念。
院中空明一片,月色笼罩着整座山林。
“他年少成名,也是从每一个琴童都走过的路上,走过来的。”
“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傻白甜。”
“天天问我,‘慎敏啊,我为什么要接那种跟古典乐无关的活动呢,我安安静静地拉琴不好吗?名气有什么用呢,我不是拉琴就行了吗?’”
“后来跟经纪公司分分合合很多年,还是闹掰了。”
“然后这厮像个小孩儿似的,一个人跑到滨川市就不回来了……名气啊社会地位啊,说扔就扔,说不要就不要。”
“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可后来才发现……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人,活得理想化,又浪漫主义。”
方慎敏顿了顿,“我将他们统称为,‘活在梦里’。”
江连阙:“……”
“当然了,我并不是在骂你。”他赶紧安抚他,“活在梦里和活在现实里,都是自己的选择,无可厚非。人痛苦的根源是挣扎,是在现实和理想之间摇摆不定——所以你必须清楚自己最需要什么,人不能什么都想要。”
“池素放弃了他的社会身份,彻彻底底地逃避现实,但他现在很快乐,我同样祝福他。”方慎敏说,“但你看他师妹容塔,不是也把娱乐和古典乐的理想平衡得很好?所以连阙,想开一点。”
“你不会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
他笑道,“因为首先你父亲,他根本就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夜风徐徐,混着冬樱的冷香。
月色倾在瓷杯里,淡红色间映出溶溶的月。
江连阙出神许久,迟迟发问:“日拱一卒,世界会好吗?”
“我不知道。”方慎敏坦然。
他想了想,又说,“可是跟你谈过之后,我觉得……大概还是,会好的吧。”
因为有像你这样,真诚而热切的人。
***
翌日清晨,秦颜醒过来。
第一反应去看手机。
她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他一条都没有回。
来到学校,发现他也不在班上。
……又逃课了。
兴许是前夜睡得太晚,她没什么精神,课间趴在桌上补眠。
刚刚睡着,被人轻轻拍醒。
“秦颜。”是杨禾怡的御用传话筒周可可,“抱歉吵醒你了,但,老班让你过去一下。”
秦颜点点头:“谢谢你。”
周可可笑笑。
秦颜想了想,下意识地又往江连阙座位上看。
空空如也。
而且,骆亦卿也没有来……
她忧心忡忡地走进办公室,敲敲门,“报告。”
“进来。”杨禾怡抬头看她一眼,指指办公桌旁边的凳子,“过来坐。”
秦颜疑惑地坐下。
“我看到监控了,项链的事确实与你无关。”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早恋的事,仍然不对。”
秦颜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你们是学生,要以学习为主。”她说,“这个阶段废了,以后就都废了。老师是过来人,老师不会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