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他家二房的长子!”
秦轩接过茶罐,先是瞧到了白瓷罐上贴着的淡蓝色纸条,上书龙飞凤舞的‘兰雪’二字。双眼刹时睁大:好字!潇洒脱俗,蕴藉不凡!这手字,没个几十年的功力可写不出来!
随后才想到,兰雪茶?还真是味从前没听说过的新茶?!
打开盖子,登时一股凛冽中暗藏清甜的冷香扑鼻而来。
“好茶!”秦轩脱口而道。这茶,仅凭香味,就将市面上大火的松萝比得黯淡无光了!他捏了些许茶叶于指尖,叶片色如新笋的外壳,绿粉均匀细腻,其中更有几点白色叶瓣。凑近轻嗅,是茉莉的香味。
嘴角不禁滑过丝笑意:“去,唤堂少爷过来。”
小厮忙去后院请人。
秦简与姐姐秦婳到南京后多方筹谋,想寻得一两样即能立身又能为秦家赚银子的生意,以解秦简在族中尴尬的境况。可惜一无所获。
“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就能办成的大事?”秦婳安慰弟弟。“实在不行,等我嫁入徐家,再帮你想法子。”
秦简骤然握紧了手,凝声道:“你嫁入徐家,便是徐家的人。要样样以徐家为重。秦家,有我在。”
秦婳嘴角微起:“嗯。我信得过阿简。”她的亲弟弟,是秦家正统嫡枝的长孙,言正明顺的继承人。她绝不会让别人抢走弟弟应得的一切!既便是抚养他们姐弟长大视若亲母的阮氏也不行!
秦婳下意识的揉了下有点儿犯痒的胳膊,大概是水土不服吧?近两日,四肢皮肤略有红痒,却也没什么大碍。
“小姐,三老爷唤少爷过去。”
秦婳娥眉微蹙道:“最近流言四起,对三叔十分不利。你好好宽慰他,莫要再让他操心。”
“我晓得。”
去前院的路上,传话的小厮将事情经过与秦简大致讲了一遍。秦简惊愕之下面色难看至极!三叔的这场祸端,竟是由自己而起!更让他胸闷的是:因松萝茶的崛起,江浙的名茶日铸雪芽渐渐落没。秦家茶场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他正想方设法寻找新茶替代之,哪知练白棠都将机会送到他眼前了,却让三叔的管事坏了事!他郁闷至极,不禁轻揉了揉胸口:这次,真说不清是练白棠拖累了三叔,还是他连累了练白堂。
到了秦轩的书房,饶是秦简已经整理好了心情,还是忍不住对跪在地上的夏管家投去冰冷的一瞥。
“三叔。”
“这事因你而起。练白棠是你招来的人。”秦轩也不废话,“你想法子平息它。”
秦简躬下身子:“侄儿遵命!”
秦轩将茶叶罐递到他手上:“去吧。”
秦简向夏管家冷声道:“还跪在这边作什么?”
夏管家擦了把额头冷汗,不敢揉一下酸痛的膝盖,亦步亦趋的跟在秦简身后退出了书房。
想要平息外边的流言,首先还得解决这传得玄之又玄的茶叶问题!
于是,秦简带着夏管家寻到了松竹斋。
明白了事情经过的练白棠,一时间震怔无语。万没想到,自己送的一小罐兰雪,竟然给秦轩带来了那么大的麻烦。原本,他计划得好好的,这是一幢两相得利的大好事。结果,却被这个死奴才给横生许多事非!
夏管家如芒刺背,忙跪在白棠跟前道:“练少爷,这事都是我不好。是我妄加猜测,误会了您的好意才惹起这轩然大波!求您看在少爷的面子上,帮帮我家老爷吧!”
白棠沉默不语。夏管家偷偷抬眼窥他,只见他凤眼半敛,眼角露出一点碎光如冰棱般锋锐!心下突地直跳:自己真是瞎了眼!练白棠哪儿是传言中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啊!唉,其实他送茶那日,自己已经察觉到些许异样了,可恨自己太托大!
“秦公子。”白棠嘴角带了些许戏谑,“不知在下,帮得上何忙?”
秦简抿了抿唇,拱手道:“敢问公子,此茶从何而来?”
白棠笑了笑:“兰雪茶,是我师傅所创。”
秦简目视白棠俊美的脸庞:“尊师高人也!实不相瞒,在下曾派人查寻过令师,但并未在城内寻到此人半分踪迹。”
“我师傅闲云野鹤,居无定所。”白棠微抬下巴,“便是他告诉我的这个名字,我也不能保证就是他的真名。”
秦简叹了口气:“练公子。你觉得世人会相信兰雪茶这等顶极的新茶,会是你默默无名的师傅所创?”
白棠挑眉,习惯性的舔了舔后槽牙。
秦简继续劝他:“若说是你那位虚无飘缈的师傅研制,必有人不信不服,谣言只会愈演愈烈。幕后之人必会借机发挥,指责我三叔与你勾结哄骗世人。到时惊动御史,要传你师傅作证,你却寻不到你师傅,那又如何是好?”
白棠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的道:“他们不信也得信!制茶的法子在我的手上。有本事他们也能制出兰雪证明我在说谎!”
秦简大震失色,忍不住颤声问:“方子、方子在你手上?!”
白棠侧了头似笑非笑的看他:“何止。我也会制茶。是我师傅手把手教我的呢!”
秦简目瞪口呆,他拟想了多种情况,最好的结果,是从白棠口中探得兰雪的来历。他猜测,此茶多数与白棠的师傅有关。而这位大师,也必定是大世族的前辈高人!若能顺势请他为秦家背书,三叔的风波定能消与无形。不想,练白棠竟得了制茶的方子!且他言中之意,他师傅是不会出来招摇见人的!
秦简即失望,又如释重负。无论如何,只要茶方在,这一役,秦家就不会输!他脸上笑容越来越深,强抑住激动道:“太好了!”
第19章 商定
白棠长眉一轩,好笑的问:“可这又与秦公子何关?”
秦简微怔。他方才一瞬间想到的法子,对练白棠来说,未免不太公平。
白棠笑了笑:“我猜猜,你是不是想买下这茶的制法,然后以秦家的名义出售?这么一来,秦大人府上门房用的是自家新出的茶叶,流言便可不攻而破?对了,听说秦家的日铸雪芽也曾风靡一时,可惜日铸雪芽早已式微,正好可用我的兰雪顶替之?”
秦简被他猜中所有心思,十分的尴尬,红着脸道:“练公子尽管出价。”
练白棠摇了摇头:“兰雪的方子,是我师傅所授,我不会卖也不能卖。”
秦简明知希望渺茫,闻言还是失望不已。
“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合作一二。”
秦简双眼一亮:“怎么合作?”
“我和我师傅皆无茶引,做不得茶叶的买卖。即便有茶引,却无茶场,更无铺陈渠道的经验和本事。但是,秦家有茶引、茶林、有渠道、有人手。”练白棠毫不避讳自家的缺陷。“是以,我愿以技术入股,交出制茶的方法,但要收取三成的利润。”
秦简闻之愕然:“技术……入股?”新名词,但他很快意会。一时迟疑,两家三七分成,练白棠的要价未免高了些。
“秦公子可要想明白了。秦家现在的茶园,因松萝茶的崛起,估计已经入不敷出了吧?我出技术,你们出人出力,两相欢喜,何乐而不为之?”白棠将茶罐递还给他,“其实,我也不一定要和秦家合作。这南京城里的茶商可不少。想来我背靠爷爷的名头,还不至于有谁敢欺我骗我。”
练老爷子在城中算得上是声名显赫,练家能承办官卷,实力与人脉自然不可小觑。
秦简一瞬间闪过的巧取之意立时消散。
“秦公子放心。就算你不与我合作,秦大人的事儿我也不会置之不理。这茶是我送给秦府的,也是我师傅研究出的方子。我自会替秦大人澄清。若有不信的、质疑的,大可与我对质。哪怕和督察院对到御前,练某也不怕。”
白棠眼底隐有跃跃欲试之意,秦简只呆了一瞬便猜透他的心思,一时惊骇汹涌:练白棠是想借朝庭之威,替兰雪扬名!简直胆大包天!但还真不是他异想天开!如果最后闹到御史台,以他的才智极有可能办成此事!界时各路茶商纷涌而至,哪还有他秦家什么事儿?
秦简瞧着白棠一阵无力:这少年胆大精明得可怕!
合作,则双赢。不合作,自家茶场这份产业,必入绝境。
“此事事关重大。”秦简迅速做了决定,“待我修书一封,快马加鞭,与我父亲商量。”
白棠点头道:“好!”
秦简正要告辞,白棠却又唤住了他。
“秦公子——”白棠略为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其实,在下送这茶叶,是为了讨要府上一件金贵的东西。”
秦简略睁大眼,心底涌起股怒意:练白棠莫要太过分!秦家的竹杠可不是那么好敲的!他耐着性子问:“何物?”
白棠笑道:“水。白龙苑白龙泉的水。”
秦简心中登时一松,怎么要的是太子赏赐的白龙泉水?这倒不是什么大难事。当即缓和了面孔道:“我向三叔讨些吧。你需要多少?”
白棠摸了摸鼻子,只笑看秦简不语。
秦简倒抽口凉气:“你要那么多泉水有何用?”
“天机不可泄露!”白棠连连向他拱手。“请公子成全。”
能不成全你么?秦简苦笑,此时此际,笼络他还来不及呢。
半个时辰后,白棠就收到了来自秦家的两大桶甘泉。
冷泉甘冽,波光柔亮。
白棠测了水质,十分满意:“总算可以开工了!”
江南,秦府。
秦简的父亲,秦家现任的家主秦南星,收到长子的信后,直觉得天上掉馅饼,惊喜交集!
他接任家主之前,日铸雪芽是江南第一的名茶!秦家的茶场每年带来的利润惊人。偏他继任家主之后,安徽的松萝茶横空出世,以雷霆之势横扫诸茶。在松萝茶的压迫下,日铸雪芽日渐式微以致家中的茶园收益惨淡。偏偏茶园的生意占了秦家的大头!秦南星作为家主,重振自家茶园那是当务之急。
长子送来的兰雪茶他已然品过,其香其味,胜过松萝多矣!此事若能办成,不但自己对族人有了交待,对秦简将来继任家主之位,也是一大功绩!
就是对方竟要三七分成!在他看来,交出两成的利润都嫌多!
秦南星不是没有起过巧取豪夺的主意。书香世家怎么了,经历三朝的大氏族又如何?没些手腕,秦家也传不到今日。可惜儿子的一番话打消了他的念头:先不提练白棠那个神龙不见其尾的师傅,就是练家,也不是好惹的。他的爷爷,可是纸业和雕版界的扛把子,与朝庭、士子间的关系向来融洽,实在不方便动粗。正与儿子所说,方子在练白棠手上,又有练老爷子这座靠山,他与谁家合作不成?
“可惜,可惜!”秦南星嗟叹不已。茶场里的茶工多年来不断尝试制作新的茶叶品种却一无所获。他也不敢寄希望自家人能研究出兰雪的炒制方法。权衡了半日后,他回复秦简:尽快签订合约,秋茶已收,正待炒制。
他写完信搁了笔,抬头却见夫人俏生生的立在门前,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他不由展颜唤道:“阿阮。”
阮氏娇笑道:“这把年纪了还肉麻。”阿阮这般呢称,丈夫平时只在恩爱时才这般唤她,可见他此刻心情极好。她瞧了眼丈夫手中的信,关切的道,“是阿简的信么?他和婳儿在南京如何?”
“很好。”南星却收了信纸。他毕竟是一族之长,办事极有分寸。与练家合作兰雪茶是幢天大的事,也是天大的机秘。就算是敬爱如妻子,他也不愿在事情未成前泄露消息。“阿简很能干!”南星握住阮氏的手感激道,“多亏有你。你将他们教养得很好。”
阮氏黑眸一亮,欢喜的道:“夫君这般夸我——我知道了。定是阿简在南京做了幢大事!”
南星爽朗的笑了起来:“你一向聪慧。只是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待大势略定,我再细说你听。”
阮氏心头浪潮汹涌,面上故作嗔痴:“哼,本夫人才不稀罕这些子破事儿呢!”娇嫩的手掌从丈夫的手中极快的抽出,袅袅细腰一扭,几步便行出了书房。
南星瞧着妻子的背影不由吞了口口水。那么多年了,他在妻子有意无意的诱惑下,仍是难以自持。不由想到,今晚一定要让阿阮好声求饶。
回到主院,阮氏脸色阴沉。丫鬟气也不敢出,屏着呼吸请安奉茶。
阮氏的心腹吴嬷嬷见主子的脸色,便挥退了屋内侍候的人,柔声问:“南京那边有变故了?”
“阿简,似乎为秦家办了幢了不起的大事儿。”阮氏闭上眼睛。“没想到他还挺能干。”
“大少爷是嫡长子。是太爷和老爷亲手教出来的孩子。您又在旁悉心照料着,大少爷有出息,您也有荣光不是?不过呀,大少爷毕竟还年轻,今后有的是您提点照顾他的时候。”
阮氏目光不明的瞧了她一眼,浅笑道:“说得对。倒是婳儿没什么消息,我有点儿挂念她了。”
吴嬷嬷笑容更深:“不急,再等两日看看。”
第20章 趁火打劫练绍达
秦简收到父亲的回信时,南京城中的谣言已愈演愈烈。白棠已直言此茶是他师傅研制,赠与秦家,却掀起了另一场轩然大波。
坊间都道他的师傅许丹龄即能作画又擅雕刻,还能制茶?!天底下哪有这等惊世绝艳的奇才?若真有这样的才子,又怎会多年来渺无声息?必然是秦简与练白棠编出来骗人的谎话!至于白棠为何要为秦家打掩护,大伙想想他那不可告人的性向——一时间,对练白棠和奏简的质疑与污蔑扑天盖地!
太子大为恼火!污蔑秦简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抹黑秦轩!抹黑了秦轩,江南秦家的名声也随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汉王这手够阴险!
白棠和秦简眼见情形失控,却不出一言申辩。反而纵容谣言肆虐。
秦家自诩百年氏族,嫡庶长幼规矩森严。秦轩还没作太子属官之前就已是太子暗中的支持者。风口浪尖时自能沉住气,但练白棠一介布衣,竟然也能安之若素,不急不燥恍若无事,倒令秦轩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