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见到冯掌柜哪还忍得住,上前撩起他的衣襟就骂:“姓冯的!我何时印过那些女体的花笺?你为何污蔑于我?!”
冯掌柜臃肿的身体被白瑾摇了三摇,急道:“东家,东家我是瞒不住了呀!他们都查到咱家头上了,有摊贩指证,我也是没办法啊!”
“指证?”白瑾冷笑,“你以为随便找几人就能骗过大伙儿?”他一脚踢开掌柜,朝着各位长辈噗通下跪,义正言辞的道,“今日来了不少同行前辈。我练白瑾在此发誓,绝不曾版印过任何女体花笺售卖!若有半分虚言,叫我终身流浪异乡,故土难归!”
诸人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迟疑起来。难道他真是被冤枉的?
冯掌柜大叫:“东家!您别死鸭子嘴硬了!你刻的版子还在呢!”
白瑾冷冷的道:“版子?什么版子?今日祝老夫人在此,我知闲居任凭搜查!寻到你口中的版子,我立即认罪!如若搜不出来,我倒要好好查查,到底是谁在害我!”
“好!”练绍荣敲了桌子道,“白瑾是我的侄子,之前也曾犯下大错。但我信他绝对不会做出有损我们雕版行当的事来!”
白瑾心头一热,哽咽的喊了声:“大伯!”
练绍荣要避嫌,不好用自家人办事,便向祝老夫人拱手道:“今日劳驾老夫人您了!”
祝老夫人微笑道:“练老板客气。”
“祖母,祖母!让我们来搜吧!”同光同霖混在人群中,此时兴高采烈的挤了进来。
老夫人嗔怪的瞪了他们一眼,还是道:“仔细些!”
“孙子领命!”
兄弟俩人也不乱搜,直接指着冯掌柜问:“你既指证说是你东家刻的版子,那一定见过咯?”
冯掌柜忙道:“见过,见过!”
兄弟俩人偷挤眼睛:“在哪?”
“在楼上,我带路!”
冯掌柜快步跑上两楼白瑾的小作坊,目标明确的从柜子里翻出只小箱笼,上头还挂着锁!
“祝家少爷,就在这里!”
同光眼睛放光!
同霖直唤:“拿下去,让练白瑾开锁!”
冯掌柜捧着箱笼,一脸得意。
白瑾抛出枚钥匙,冷冷的道:“这里存放的皆是我练习之作。”
同光接过钥匙,兴奋不已的开了锁,果然里头大大小小全是刻好的版子。
同霖手快,抄起两块版子一瞧,撇撇嘴,放到一边,又抄起两块版子。再看,皱了下眉头。待兄弟俩人检查过所有雕版,满怀的兴奋早消逝得无影无踪。
本来还想事后眛下几块版子呢!
同光垂头丧气的道:“祖母!虽然刻了许多东瀛风俗画,但是没有女体的版子。”
祝老夫人还未答话,冯掌柜尖叫起来:“不可能!明明都在里面的!”
同霖瞪他:“你是不是记错箱子了?”
冯掌柜颤着双手翻遍箱笼,面无血色!
那些紫藤花下、溪水畔、花荫间香肩玉腿半露的女子,怎么都不见了?
不,他咽了口口水,手里拿着块身穿厚实的和服,除了头颈和手足,半点肌肤也没露的雕版目瞪口呆!
“祝老夫人!我知道怎么一回事了!”他激动的将版子送到老夫人眼前,“这张版子,原来不是这样的!是他后来重新改过了!这里的版子,他全部都改过了!”
祝老夫人接过版子打量了一番:“练老板,你们练家子弟的画工、雕工,没得挑!”
练绍荣笑笑,谦虚的没应声。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版子是练白瑾改过的?”祝老夫人瞥了眼冯掌柜。“我看细节处颇有不同嘛!”
冯掌柜急道:“必定是他怕被人发现,所以才改了版子——”
“那我直接毁了版子不是更方便?”白瑾冷笑,“祝老夫人,我觉得这位冯掌柜很是可疑!我上了锁的箱子,他怎知道里面放的是雕版?难不成他有透视眼不成?”
第416章 对质
冯掌柜面对诸人疑惑的目光,忙解释:“我是无意间看见东家把版子收里面的!”
“哪那么多无意巧合?”白瑾冷笑,“我看,分明是你偷窥!说吧,你偷窥我又污陷于我,到底是何目的?”
冯掌柜急得跺脚:“明明是你改了版子——”
“冯掌柜稍安勿燥!”祝老夫人打断他,“那名指证知闲居的摊主何在?”
一名削瘦的中年男子被人从角落提拉上来:“祝老夫人,练老板!我,我真是从知闲居手上买来的女体花笺啊!”
“谁卖给你的,你可还认得?”
摊主皱眉:“那人卖了三次花笺。年纪不大,身形适中,口音有点怪异。戴着帷帽看不清楚模样!大伙儿明鉴!我是亲眼看着他走进知闲居的后门的!”
诸人面面相觑:戴着帽帷出入知闲居的人,似乎只有白瑾?
白瑾恍然大悟道:“前阵子东瀛的将军之女足利小姐与侍卫武田在我这儿暂住。摊主所说的男子,与武田有些相似。”
东瀛人?
还是足利那美艳的女人和她下属?
冯掌柜眼珠微转:“东家,咱们铺子里何时来过东瀛人?您这借口寻得也太荒谬了!”
足利为隐藏形踪深居简出。偶尔外出,也扮成了中原女子的样子,外头的人还真难注意到他们。
“我能作证!”白棠越众而出。“足利与武田的确在知闲居隐居。”
白棠威信极高,此话一出,怀疑声渐低。也有人暗自奇怪:练绍达水火不容的两房子女,竟和好了?白棠还肯替弟弟背书!难得,难得!
冯掌柜一激灵:“您虽是东家的亲戚,说话也要讲证据!”
“证据呢,也不是没有!”白棠笑睨了他一眼,“足利小姐可是瞒着你们做了不少事。半月前,她还跟咱们几家铺子做成了笔大交易呢。”
诸人一楞,方老板反应最快,已激动的问出声:“白棠,咱、咱们那张画,成交啦?”
白棠笑容满面的拱手道:“承蒙大伙儿鼎力相助,宋版《簪花仕女图》物归原主!”
轰的记屋内沸腾起来!
参与复刻《簪花仕女图》的诸人皆激动得不能自己!
“好啊,好啊!”
“总算没白废大伙的心血啊!”
“NND,老子总算出了口恶气!”
冯掌柜暗叫不妙,白瑾也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
白棠又向众人解释了一句:“因白瑾是东瀛的座上宾。工艺娴熟颇受东瀛尊重。他和足利小姐相识。故收留他们暂住在知闲居。定国公可作证!”
“白棠,你不用说了!咱们当然相信你的咯!”同光轻轻踹了腿冯掌柜,“你还不老实交待!足利那伙人,到底有没有在知闲居呆过?!”
冯掌柜怎么也没想到形态极转而下。本来凭他作人证,版子作物证,白瑾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现在莫名其妙就让他翻盘了!一时全身冷汗淋漓,吱唔难言,一步步的退到墙角,被逼急了索性放声直叫:“那版子真是练白瑾刻的!我也敢发誓!若有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众人闻言一静!
白棠悠悠一笑:“咱们这一行和书画不分家。人体形态的揣摩研究必不可少。谁家没刻过女子体态的版子?”
“白棠说得对!”祝同光颇为心虚的叫了起来,恶狠狠的瞪着冯掌柜,“我们只问是谁版印又拿出去卖钱的?!”
“对!咱们就问是谁印的,是谁卖的!”祝同霖助阵,“我看你分明就是被足利他们收买陷害练白瑾的!”
冯掌柜似乎害怕般挪了挪身体,苦着脸:“我,我真是百口莫辩哪!”
“百口莫辩?”白棠从袖中取出张花笺,正是从祝家兄弟俩手上缴来。扬声问:“这张花笺,用的是抱古斋的笺纸!”
高岑举目瞧道:“正是。这种暖桔色,是我与父亲最新调制的颜色!”
整张笺纸的底色如落日余晖,印着裸露大片后背的少女拎着裙角沐浴在夕阳下,衣裙一角似乎还在熠熠发光。哪怕诸人不满少女露得太多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画面极美!
“高伯伯,我记得这个颜色的笺纸出得并不多?”
“是。颜色难弄,也就百来张。”
“冯掌柜,你家的账本拿出来对对即知。可有买进这组笺纸?”
冯掌柜咽了下口水,强撑着道:“东家、东家可以自己买、托人买——这个算不得数!”
白棠冷笑:“但是,你们东家可有笺纸上所用的鱼鳞粉?”
冯掌柜余光扫到近在咫尺的通向后院的门,又挪了挪身体。心不在焉的想:鱼鳞粉?什么玩意儿?
“诸位有所不知,足利曾用帝王紫、鱼鳞粉两种异国颜料考较与我。鱼鳞粉敷在纸上,带有闪烁华彩。这张花笺上隐隐的闪光,便是少许的鱼鳞粉所致。是以我一见此画,便知与足利小姐脱不得干系!”
众人登时拥上前细看花笺,鱼鳞粉的效果极好。竟然个个忘记正题,喜孜孜的赞道:“鱼鳞还有这等作用!回去要试试!”
白棠这是又给大伙儿添了个新色啊!
练绍荣总算捉住重点:“白瑾,你这儿可有鱼鳞粉?”
白瑾摇头:“闻所未闻。我若有鱼鳞粉,早就用在自家的花笺上一鸣惊人了。”又道,“大伙尽管搜!”
高岑皱眉问:“既然是足利印的花笺,冯掌柜为何要栽到知闲居的头上?”
“这还不明白?”祝老夫人将事情前后一串,立即想通了关节!“不是白瑾得罪了他们,便是那东瀛人心怀险恶,故意陷害令他在大明不得立足,只能回东瀛为他们效命!冯掌柜,是也不是?”
诸人往冯掌柜所立方向一看,登时惊问:“人呢?”
墙角处竟不见人影!
练绍荣怒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他率着众人赶到冯掌柜的住处,房东却道他今早便退了租!诸人此时方知祝老夫人推断得不差。他这是处心积虑早就谋算好的。
诸人发狠:“姓冯的这辈子别再想做咱们这行买卖了!”
冯掌柜坐上早就备好的马车,一路出城奔向宁波。
“晦气!”他啐口唾沫。原本万无一失的事儿,硬是被搅混了!
一路跌荡的到了宁波港,他按事先说好的信号找到了等候已久的足利,满腹的话还没开口,足利已然娇容变色:“练白瑾呢?”
第417章 赝品
“小姐,练白瑾实在太精明,而且所有人都帮着他,我这不,逃晚一步就要被他们送官了!”
足利红唇紧抿,半晌吐出两个字:“废物!”
冯掌柜老脸通红,敢怒不敢言。明明你们的计划被人看穿提前作了防备,与他何关?
“没了练白瑾,谁帮我印画赚钱?”足利痛失白瑾,恼恨欲狂!
武田劝她:“好在他在东瀛也收了几个徒弟,我们好好扶持他们就是。当务之急,我们须尽快离开大明!过了这季风,咱们就要等到明年才能回东瀛了!小姐,夜长梦多啊!”
足利无奈:“走!立即走!”她也怕招来白棠的报复!
冯掌柜喜道:“我这就帮您们找船去!”
武田客气的对他笑了笑:“有劳冯先生。”
冯掌柜躬着腰:“您们稍候!”
武田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哼了声:“小姐,您真的打算带他回东瀛?”
足利冷笑道:“这种没骨气的废物只能成为我的累赘!”
“明白了!”
当晚,跑遍码头,累得满身大汗却兴奋不已的冯掌柜回到客栈与武男喝了点酒,倒头就睡。醒来时,却见天色大亮,已近午时!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忙从床上滚下来,跑到隔壁足利与武田的房间,已是人去楼空!
他腿一软,扶着墙才没摔倒!
过河拆桥的狗崽子!
他咬牙切齿的捶着墙,一时间又是绝望又是悲愤,得罪了同行,又被足利抛弃,这让他今后怎么办啊!
此时的北京松竹斋,得知足利已经登船回老家的阿寿乐不可吱!
“任那妞再狡猾,也喝了咱们的洗脚水不是?”
白棠正在方木头拼的尺长的浅池子里投入不同的颜料,先是蓝色,迅速将清水染成了夜幕的颜色。随后又洒了些金粉,然后用根细枝在水中画圆,不一会,池子中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旋涡,配着点点金粉,还真有点儿星夜的意思。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阿寿一脸的茫然。
白棠颇为自得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好看不?”
阿寿实话实说:“我看不懂!”
嗯,看不懂才对!白棠失笑,他这画,是有些抽象。
“我在做流沙笺。”白棠解释,“见过流沙么?任意流动全无规律。这流沙笺也是一样的道理,投入颜色浮于水面,形成的花纹天然且充满着神秘。”
阿寿嘴角抽搐:“呵呵。”
白棠瞅了他一眼:“这可是自唐朝起就流行的文人士子间的雅趣!”说着,取了张纸覆在水面,待全部浸湿后立即取出放边上晾干。
“哟!”阿寿惊讶的指着纸,“这颜色花纹还真全印到纸上去了!”
白棠又试了几种不同的配色与拉花方法,把他当初在咖啡奶沫上画花撩妹的本事全用了出来,倒也让阿寿看得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