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妍不耐的道:“辛夷花,怎么了?”
“若说宋版与真迹有何不同之处,便是这丛花了!”
妍妍按着性子问:“怎么说?”
“周昉的原画固然精妙。但是若论花鸟,还是宋朝画院的本事登峰造极!所以,宋版的仿画,在这株花上更胜一筹!”足利自得的微笑,“真迹无误!”
妍妍又与身边的婢女交换了个眼色,见她动作极微的颔首,嘀咕道:“还有这种讲究!”
足利确认了真迹,遂递给她一只画匣:“你们也检查检查,买定离手,离了这马车,我可是一概不认!”
妍妍的婢女立即小心的卷起真迹放入盒中。又将足利交予的画卷打开细查。
灯光下,足利瞥到婢女纤细的手腕玉白般的手,心底略觉意外,顺着手看向她的脸,心中格登一记:“想不到陈夫人的婢女,竟然也是难得的人材!”
掩在衣帽中的女子长眉凤目,流转生情。幸好红唇轻薄些显出股冷意,气质出尘。十足十谪仙般的大美人!
婢女对足利的称赞恍若不闻,妍妍哼了声没理她,只盯着画看。
大约是难得见到能与自己匹敌的美人,足利心中有些不太舒服,更有另一种熟悉的感觉,令她心生不安,忍不住又问:“夫人的婢女怎么称呼?”
妍妍扬眉道:“奇了!足利小姐盯着我的婢女做什么?她长得再好,那也是我的人!与你何关?”
不想足利竟凑近了婢女,越看越觉异样的眼熟,但偏偏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是直觉告诉自己,她遗忘的那个人,非同寻常!立即啧啧叹道:“陈夫人,我实在喜欢你这婢女,不如送她与我一齐回东瀛吧!”
妍妍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足利媚笑:“这般的美人,一定会在我东瀛大受欢迎的!”
妍妍惊异之后,掩袖低笑不止:“你想要她?带去东瀛?足利小姐,您觉得您的母国与我大明朝比如何?您国内的那些男子,比我大明朝的男儿如何?”
足利面色微变,索性耍起赖:“咱们一画换一画,你再用这名婢女换回你父亲与汉王的契书即可!”
妍妍勃然大怒:“你竟敢出尔反尔!”
足利哼笑:“陈夫人,一个小小的婢女而已,你也不舍得?还是说她另有身份?”
马车内的氛围刹时连呼吸都闪出火花。那婢女在妍妍耳边说了句话,妍妍勾唇一笑,叹口气道:“行。我的婢女同意跟你走!但是,我也有个条件!你既夺了我身边最得力的人,我也要你以武田来换!”
她的声音不轻,赶车的武田刹时手一抖!竖起了耳朵!
足利的脸色变了!武田是她精挑细选的近身侍卫!一等的身手、绝对的忠诚、灵活机智,怎么能送给陈夫人?
妍妍冷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武田加快了马鞭!
“小姐,再晚就要关城门了!”
这代表,足利讨价还价的时间不那么充裕了!
足利死死盯着婢女的脸:“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你?”
妍妍伸手道:“契书给我!若不给我,咱们就一拍两散!反正前面就是城门,我若大闹起来,你可得不到半点好处!”
足利猛地被浇了头冰水!逼急了对方拼个鱼死网破,她得不偿失!
当即不再纠结那婢女的相貌,递了契书给她:“你放心。我们今晚就出城!”
妍妍接过契书,看到最后两个鲜红的指印,松了口气,立即将它撕成碎片!哼道:“下车!”
武田停了马车,妍妍与婢女下车后,飞快的消失于夜色中。
足利仍在费劲思索:“那个婢女,长得像谁呢?”
武田因足利没有拿他换人,心情极好:“不论她长得像谁,都与咱们没关系。小姐,我们很快就能回到东瀛了!您拿到了真迹,将军一定会非常高兴!”
足利蹙眉,微笑道:“是吧!”
她带着丝不安,顺利的出了城,一路赶往宁波。
“练白瑾那边如何了?”
“还没查到他头上。快了。”
“好。我们暂时在宁波港等他几日。一定要带他回去,今后方有人帮我们临摹古画!”足利打着哈欠,突然间一激灵:“练白瑾——”
“小姐?”
“我怎么才想起来!”足利惊呼,“那婢女与练白棠有几分相似!”
她想到间仲龟密对白棠的盛赞,惊忧之下急忙取出画卷又审视了一遍,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是真迹!没有错!
必是陈夫人怕她再用假画唬弄自己,所以才让练白棠来掌眼?
足利抿了抿唇,一时没能抑制心中的妒忌:白棠男装俊俏,女装竟也颠倒众生!
第412章 坏消息
妍妍带着婢女回到定国公府,已经收到消息的阿寿、徐三急不可待的一人搂住一个!
“总算是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阿寿摸着妍妍的肚子,“没事就好!”
妍妍得意道:“怕什么?那两个见不得光的人,我还解决不掉?”
阿寿苦着脸:“以后再不让你胡闹了!”
挥着手中的画匣子,妍妍侧了脸笑问:“没我出马,你能拿回这张画么?”
阿寿精神一震,大笑:“白棠!多亏有你,这下子是让足利那女人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白忙活一场咯!”
白棠脱了斗蓬,娥黄色的裙衫在桔色的灯光的映射下,肌肤如打了层柔光般的细洁白腻。饶是熟络如阿寿,也是第一回 见到白棠的女装,不由围着他绕了几圈,向徐三伸出大姆指:兄弟眼光忒好!
白棠笑道:“这事我可不敢贪首功!若不是我辈中人同仇敌忾,不愿自家的宝贝沦落海外,齐心协力复刻了张以假乱真的画,也骗不过足利!”
徐三略为不满的道:“陛下就是太重面子!即不想闹大事情让东瀛太难堪,还要我们追回宋版仿画!阿寿,不管怎么说,这回我家白棠和他朋友可是立了大功,该怎么着你自己看着办!”
阿寿笑道:“放心,我必帮你们求个大大的好处!”
徐三见阿寿的眼珠子老往白棠脸上瞄,赶紧扯着白棠告辞!
“跑那么快干吗?”阿寿摸着脑袋,对妍妍道,“我知白棠是个美人,但不知她穿女装原来竟这么好看!”
妍妍并无醋意,掩嘴笑:“就是因为好看,所以三哥赶紧藏回家呢!”
阿寿立时朝门外啐了一口:“没见过这样小器的!”妍妍当年还心仪过白棠呢,他也没动醋啊!
裘安一路拉着白棠,对着她傻笑个不停。
白棠穿女装就浑身不自在!他一手遮着脸恼道:“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我扮女人!”
“一年能得几回你穿女装?”只有重大节日典礼,命妇入宫。白棠才会穿上诰命服让徐三饱一饱眼福。
今日则不同,白棠是由妍妍悉心打理过的。薄施脂粉轻点红唇,眉如远黛眼若秋波。怎么看怎么美!难怪连阿寿都瞧得目不转睛!徐三心里仿佛有只小手直挠个不停!
“我警告过你们!”白棠没奈何,只好放开手随他看,“我一旦穿女装,必会遇到倒霉的事儿!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徐三开始捧着他的手啃:“有我在呢,能出啥事!”
白棠脸一红:“马车上,斯文点!”
(以下省略数百字)
又穿了回女装的白棠,战战兢兢的等待着噩运降临。不料直到他的《猫蝶图》复刻结束,太太平平的,啥事也没发生!
白棠暗暗庆幸,或许他女装的诅咒结束了?
哪料苏氏立马给了他当头一击:“白棠!练绍达回来了!”
好吧!
没结束!
“你说他不好好在南京呆着,突然来北京做什么?”苏氏满脸的憎恶,“他还不要脸的直接住原来那院子里去了!”
那幢院子苏氏之所以没有处理掉,白棠猜测,她娘是想给白瑾留一蔽身之所。
“何氏来了么?”
“来了!一块儿来的!”苏氏提到何氏,拧了下眉,“她可比三年前老许多了。”
能不老么?儿子没了,女儿不认她。在南京她又没个说话的人,心情郁闷,又没了个指望,不老才怪!
苏氏八卦道:“练绍达这次,还带了个小妾回来!”
白棠瞪大眼:“小妾?”
“而且已经怀孕了!”苏氏摇头,“不过在何妙莲手下能得什么好果子吃?苦哦!”
“能在何妙莲手下怀上孩子,岂可小觑?”白棠想着自己又要多一个血源上的弟弟或妹妹,有点佩服起渣爹来了:老当益壮嘛!
白棠并未刻意去见他,但每当经过那院子,总有听见里头何氏尖锐的斥骂声,还有一名女子低低的啜泣声。接着就是练绍达打圆场,拉走了何氏。
白棠摇头:若让小妾生了儿子,何氏的地位可就危险了!
而他府中的下人,没少听壁角,何氏与小妾明争暗斗的戏码天天上演!
“我说你跟萍儿呕什么气?”练绍达不耐烦到了极点。“咱们当初都说得好好的!纳她回来,就是为了生孩子!生个男孩就抱给你养,我打发了她走!”
“凭什么我帮别人养了一个儿子,还要再养一个不是自己的种?”
“那不是你说日子没盼头么?”练绍达就不明白了,“是你一个劲的说我们没有儿女身边,老了谁照顾?我才纳了萍儿回来!妙莲,趁现在养两个还来得及!你要是不想养,交给奶娘不就得了?总好过咱们身边一个孩子也无吧?”
何妙莲气得吐血!
她吵她闹,只为重回北京,靠上白兰夫妇!明年高益明要参加会试了!若能得个官身,量白兰也不敢坏了丈夫的名声不照看自己!谁知道练绍达竟然纳了个妾回来还瞒着她怀上了!
“说得好听!自从那贱人进门,你对她千依百顺,摘星星采月亮!要什么有什么!等她生了儿子,你真舍得放她走?”
练绍达一时噎了噎。何氏自回南京后脾气就愈发古怪,他心中有愧少不得多加忍耐。这时候萍儿的优点就突显出来了:温柔顺从,体贴细致。仿佛当年的妙莲!怎能叫他不心动?
就这一瞬的迟疑,何氏脸都青了:“练绍达,你对得起我!”
练绍达看着她的脸,满腹的怒气只化作一句话:“当年苏氏能容下你,为你何就容不下萍儿?”
何氏足下趄趔,一张粉面刹时苍白!
练绍达见她一双眸子惨淡无光,神情悲凄又无助的模样,心中又软了。揽着她的腰扶她回房:“你怎么就不信我?不管萍儿生男生女,我都打发她走,放心吧!”
何氏悲悲切切的抹着眼泪:“记着你说的话才好!”
门外,举手欲敲门的白瑾身形僵硬,如石头般定在地上!
他怕人认出自己,也是想给母亲一个惊喜,所以此时还戴着帷帽。他满怀的激动与兴奋被冷水泼了个透心凉!
他听到了什么?
他娘说:凭什么她替别人养了一个儿子还要再养一个不是自己的种?
白瑾头晕目眩!
她娘只有他一个儿子啊!
第413章 悔不当初
白瑾是个聪明人。
他几乎没用多少时间就想到了最有可能的那个答案。
何氏对他万般疼爱,可是在他离家出海时却未能相送,大概是从那时起,才知道自己并非她亲生的事吧?
那他到底是谁的儿子?又是谁换走了何氏的孩子?
在练家的后宅中,能有这通天本事的,只有他的父亲练绍达。
再想想与自己同时出生的白兰,她与母亲相似的身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如同陷入了泥沼中,双腿有千斤重,明明想夺路而逃,却一步也迈不出去!
他脑海中飞过无数假如:假如他没有被父亲调换,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练家嫡子!他也不会为了保住何氏及自己的地位算计大房!他的人生本可以更顺畅!白棠是女子,纵使她再有才干,也会一心辅助亲弟弟,何至于弄到今天背井离乡,有家不敢回亲人不敢认的地步?
对练绍达的恨意一闪而过,然想到父亲多年的疼爱栽培,爱怨交织,不能自己。
泪水凄然而落,他看向隔壁的高墙深院,却没有丝毫相认的勇气:她知道么?她们知道么?
如果她知道,怎么可以恍若无事依旧对他冷若冰霜?
他宁愿她不知道!
他拖着几无知觉的双腿回到知闲居,悲愤的目光扫过一排排自己研制的木版水印的各种工具,还有刚刚刻完的《猫蝶图》的雕版,灰败的神情渐渐透露出一丝光彩:他什么都没了!养母不爱亲娘不疼。东瀛对他又只是利用,他只剩这手赖以生存的本事了!
只要赢了白棠,他就能扬眉吐气!
苏氏已经得了家中仆人的禀报,说是有个鬼鬼祟祟的男子在外头游荡,她也不以为异,谁瞎了眼敢和自家过不去?不过将这事情在餐桌上与白棠提了一提。只说那人不敢露面,在练绍达他们门口转悠了半晌,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白棠的筷子顿了顿。
练绍达自然不是无缘无故来北京的。最有可能是白瑾联系了他,他才千里迢迢的回来探望儿子!
而娘口中那个藏头缩脚的男人,必是白瑾无疑!
“娘。”白棠装作不经意的道,“白瑾回来了。您有空去看看他吧。”
徐三呛了口汤,瞪向丈母娘雪雪白的脸,忙道:“娘你别急!白瑾之前一直在东瀛,混得还不错!这次回来也没办什么不靠谱的事儿!”
苏氏小心肝乱跳,狠狠扒了口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