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利垂眸沉吟了片刻。画被骗走,是定国公自己眼力差,怪不得别人!他羞于启齿不敢弄大事态更丢人。但如果画被盗走,就算他们现在藏着揶着,只怕也会立即成为定国公怀疑并打击报复的对象!到时候,恐怕她刚踏上船,就要被人拿下!
妍妍盯着她:“就算我现在怀着孩子,他舍不得拿我如何,但将来呢?我必会因此事失宠。一旦我失宠,我爹爹和兄长就无人能救了!”
足利倒抽了口凉气:“所以,你宁愿我告发你父兄?”
妍妍含泪一笑:“因为你给我的,是条绝路!”说完,她起身就走。
“等等!”足利果断的叫住她,“我有法子不让定国公发现画作丢失!”
妍妍疑惑的回头问她:“什么?”
足利暗自叹息,原打算真迹交给父亲,宋版的自己收藏,现在只能将宋版的画还回去了!
“我用宋朝画院的《簪花仕女图》和你交换!”足利低声道,“这张画足可以假乱真!每日的巡查,绝对发现不了异样!”
妍妍登时迟疑了一下。低头寻思不语。
足利劝她:“我可是听说,宫中的画师可是花了许多时间才确认这张画是仿作!之前,一直被认为是真迹呢!”
妍妍眉头松动,似乎意有所动。
“但是,阿寿对这张画十分熟悉,万一认出来呢?”
足利摇头:“三年五载,如果没有拿出去让人鉴定,他认不出真假!”
妍妍咬了下唇。
足利再接再厉:“万一真的发现这画是仿作,也不会连累你!因为谁也不能确定,它到底是何时让人掉的包!定国公只能怀疑我,而我那时早已回到了东瀛!”
妍妍看着她,似是掂量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陈夫人!您可要尽快决定!”足利又下了剂猛药,“我可是听说汉王已蠢蠢欲动了!”
妍妍猛地一错牙:“好!换就换!”
足利拍手道:“陈夫人不愧是将门之女,杀伐果断!”
妍妍道:“何时动手?”
足利笑颜如花:“宜早不宜迟。”
妍妍吸了口冷气:“好!你先将画送来给我——”
“那可不行。”足利极为精明,“这张画虽不是真迹也极贵重。还是等你拿到真迹,再与我交换吧!”
妍妍恼道:“万一这当口出个意外,你的算计一样落空!”
足利抚了下头发:“至少我保住了这张画,不是么?”
妍妍与她怒视片刻,骂了句“阴险贼人”扬长而去!
足利看着桌上零零种种的点心,怡然自得的享用起来。美食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宋朝画院的《簪花仕女图》也算原璧归赵!定国公不亏!”
亏的是大明朝的皇帝而已!
她吃吃的笑了个够,方带上帽帷回到了知闲斋。
武田起身相迎:“事情办妥了?”
“嗯。立即安排回国的海船。拿到真迹我们立刻就走!”
武田应了声,皱眉道:“练白瑾怎么办?”
足利斜了他一眼:“女体的浮世绘一旦被发现是他所为,他还能呆在中原?”
武田扬眉道:“好!这事也是该捅破了!”
他转身就去找街角那些小摊贩,卖出了手头最后一批女体的花笺。
摊主乐得嘴也合不拢,忍不住问:“先生手上还有货不?这些花笺卖得很好呢!”
武田笑了笑:“那得看我们东家的兴致了!”
前几回问话都不肯回答,这次总算吱了声,摊主兴奋不已,急忙问:“哟,您东家是哪位?”
武田朝知闲斋的方向看了眼,道:“行了,下回再来找你就是!”
摊主顺着他的目光一瞅,那片好几家铺子呢!但是只有知闲斋卖过一阵东瀛的花笺,难道是这人真是知闲斋的伙计?
与此同时,祝家兄弟手上的女体诗笺,终于传到了业内几位老板的手上!
宝晋堂的密室内此时坐了十来个人!高练两家老爷子神色尚好,练绍荣难掩怒意,祝老夫人神情尴尬。
柳老板悄声问身边的方老板:“怎么今日这会,没请白棠过来?”
方老板一脸看傻瓜似的白了他一眼,嘴唇朝桌上画着**女子的诗笺道:“这种事,能让她来?”
柳老板一拍额头:犯傻了,怎么忘记白棠是个女人这事了!祝老夫人年事已高没啥大碍,她还年轻着呢!
叭的声,祝绪文率先敲响桌子:“咱们才闭关三个月,市面上就出现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简直不堪入目误入子弟!”
“是啊!”诸人议论纷纷,“影响恶劣!”
“这是哪家印的?一定要重重的罚!”
“误人子弟不说,还要连累咱们行当的名声!”
“可不是!不过——”方老板拖长了声音笑道:“这画上画得是东瀛女子!显然是泊来之物,不一定是咱们的人画的嘛!”
祝老夫人摇头:“画上的人虽是东瀛人,但你看看这些纸!”
方老板与众人审视了番笺纸,相视苦笑:“并非和纸。”
“至少,这些诗笺肯定是在大明境内制成!”高怀德拈着张暖桔色的纸,“这是我家上个月新出的颜色!他们倒用得挺趁手!”
“这画工雕工,皆能算是上乘之作!”祝老夫人不解,“有这能耐,为何要印这种东西?”
没人吱声。心中暗念:自是为了赚钱呗!
沉默了半晌的练老爷子此时方道:“这画,虽然是有些伤风败俗。但是画者并无什么邪念。这些女子体态娇美丰腴,点到即止且构图雅致。或许,他就喜欢画这些东西,并非咱们想的那般恶劣。”
“父亲,这事可不能纵容!”练绍荣急道,“一定要追究到底!若不遏制这个势头任由发展,是不是要由他演变成春宫图了?”
第410章 猫蝶图
这正是大伙儿最担心的!
一旦扯上情色这两字,他们在仕林间的好名声也就到头了!
高怀德撸着胡子笑道:“咱们又不是不查!的确要追究到底。不过咱们要暗地里查,绝不可大张旗鼓的让外头的人知晓。”
“正是,咱们暗中调查!”大伙儿纷纷响应!
至于怎么查呢?方老板忽的想起一事:“不知这几张花笺是从哪儿得来的?”
祝绪文眉心一跳,义正严辞的道:“我儿同光同霖,偶尔从摊贩手中买下此物,立即回来告之于我!”
众人没打半个格楞,称赞声不绝于耳!
好一会,方老板笑道:“既然是从摊贩手中买的,那只需到外头那些摊子里搜寻就是!”
“寻到后莫要打草惊蛇。”练老爷子皱眉,“把人请到祝夫人的宝晋堂去,慢慢问!”
众人连连称是!
散会后,练老爷子绷着脸,神情古怪的盯着对面的松竹斋看了又看。
高怀德嘿了声,对他道:“你想什么呢?白棠才不会做这种事!”
练老爷子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就知道自己怀疑上白棠了?
“那还不好猜?白棠见多识广,东瀛风情的画若说咱们中有谁人能画得出,非他莫属!但若真是她画的——”高怀德压低声音,“她才不会印在花笺上呢,她直接印春宫图卖去咯!”
练老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他的鼻子骂:“白棠哪有你说的这般贪财!”
高怀德笑扫了眼街尾的知闲斋:“若说东瀛的风情画,之前知闲斋不是卖过阵么?我倒是觉得,这东西,应该是留在中原的东瀛人所画。”
练老爷子想了想:“倒是说得通!若是如此,怕是他不懂规矩,咱们好好劝导他一番就是!”
俩老头肩并肩的走了,白棠立在松竹斋茶室的窗前看着同行们鱼贯而出,思虑:能让他们撇开自己开会,必是为了女体花笺之事!
好戏就要上演了呢!
几日后,宝晋堂突然来人请白棠过去商量事儿。
白棠还当是他们已经查到了知闲斋,不想进了雅室,除了老夫人外,还坐着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宫廷画师——戴静。
祝老夫人笑道:“白棠,我和戴先生今日想请你帮个忙!”
白棠颇为意外,客气道:“白棠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戴静一派儒生的风范:“松竹斋练白棠的本事,戴某神往以久!”
戴静以山水花鸟图见长,卓然自成一派,是明朝中期最有明的画家!
能离戴静说出这番话来,白棠顿时有些飘飘然!他红着脸,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他怎会无缘无故拍自己马屁?白棠立即警觉起来!
祝老夫人向白棠招手道:“来,你来看看戴先生的画作!”
桌上铺了张绢本,画上是只毛绒绒的花狸猫扑蝶,猫毛毫发毕现,举着双爪子憨态可掬!边上一株芙蓉花,笔致细柔,敷色清丽。
白棠啧啧赞道:“先生的工笔画,可是难得一见!今日让我大饱眼福!”
祝老夫人见他目光闪烁了下,笑问:“怎么?有什么不妥?”
白棠有点迟疑的望着戴静:“白棠若说错了,请先生不要见怪。”
戴静颇觉意外,笑道:“但说无防。”
白棠指着猫尾巴道:“这猫尾,是否过长了些?”
戴静忍不住向祝老夫人赞道:“老夫人所说不差!练公子果然眼光独到!”他不好意思的拈了把胡须,“此猫是我心爱之猫,此画是我心爱之作,可惜画的时候一时失手,将尾巴画长了些!再要画一张,却怎么也画不出当时狸奴的神韵了!”
白棠暗暗好笑:古人爱称猫为狸奴,和现人自称为猫奴有异曲同工之妙!
“戴先生有位朋友极爱这张画!死缠烂打的要买去。”祝老夫人解释,“所以戴先生前两天送画到我这儿装裱。”
白棠不觉茫然:有他什么事?
祝老夫人又道:“戴先生离开之时,被知闲居的人拦住了!”
来了!白棠精神一振!
戴静道:“知闲居的人知道我要卖画,也知道我舍不得那张画。所以他们的东家给我出了个主意。”
白棠心中一动!
“他说,他可以帮我复刻这张画!而且成品不仅与原图毫无二致,还能完全保留原画的神韵!”戴静搓了搓手指。“我便过来和祝老夫人讨教,是否真有此可能?”
祝老夫人笑道:“有什么不可能的?近年来白棠的松竹斋,在笺纸上复刻了无数名画!神形俱备!”
《簪花仕女图》都刻下来了,小小猫蝶图一张画算什么?
白棠估算了下猫蝶图的大小和切割的版数,正色道:“两个月能成画。”
戴静激动的道:“太好了!”他顿了顿,他眼中掠过狡黠之意,“只是知闲居那边想也极想复刻此画!不知练公子是否愿意指点他们一二?”
祝老夫人面色立变:“戴先生!”这事可不厚道!
白棠向她轻轻摇手道:“无防无防。戴先生,说什么指点太客气了。知闲居能在短短时日闯出这番名头,自有其独到之处!不如借此机会,我练白棠与他们的东家好好砌磋一番吧!”
练白瑾想跟他打擂台,在木版水印上比个高下,那就打吧!
祝老夫人楞住了:这就直接杠上了?!
戴静眯了眯眼睛,赞赏不已:“练公子果真豪迈大器!”
祝老夫人追不由问:“那知闲居的东家是谁?”
白棠微笑道:“自是熟人同行!”
宝晋堂成了这场比试的主办方兼评判。因为双方皆要按原画雕版,所以祝老夫人只能安排两方错开时间前来临摹画作。
知闲居派来的雕版师傅神秘兮兮的,竟还戴着帽帷,惹得宝晋堂的人议论纷纷:这位是有多不敢见人?
莫不是脸上有疤?
心理有鬼才是吧!
但知闲居与松竹斋要比试木版水印的事,还是传遍了廊坊四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第411章 中计
夜色中,妍妍披着件深蓝色的斗蓬心神不定的原地打转。她的身后跟着名婢女,身量颇高,同样披着青色的斗蓬遮住了身形。
一辆马车驶停在她们身边,足利从车内露出脸来:“上车吧!”
妍妍与侍女对望一眼,踏上了马车。
“快些!”妍妍不待坐定就急道,“今晚国公爷与人吃酒,我要在他回府前赶回去的!”
足利从袖中抽出张纸:“这是你父亲和汉王定下的买卖契书。”
妍妍深吸气,露出一直抱在怀里的画匣子,双手打着颤,将画卷缓缓展于桌上。
马车内灯光明亮,足利蓦地瞪大眼,一寸寸一分分的审视着画面,见到第一名仕女轻薄的衣衫与晶莹的肌肤时,不觉展颜一笑。
“你看清楚了!”妍妍气息急促,“这是唐朝的周昉的原画!世上绝无第二的真迹!”
足利揣摩宋版的《簪花仕女图》已久,对此画的细微之处了然于胸。之前在定国公府虽然赏过了真迹,但也只是惊鸿一瞥!此时再度相逢,不由自主的就将宋版的仿作与它比较起来。她先看人物,再盯着画卷左右侧的一株辛夷花反复揣摩。
妍妍不住的往外看时辰:“你看完了没?”
足利松了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你看这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