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溪哦了一声,“可是我看你的病历,你并没有用必须用的药,抗排药也没好好吃。”
“第一次移植的效果不好,现在要用的钱太多了。”她低声解释道。
客观上来讲,第一次肺移植的费用的确贵,而且有很多都不等报销,但是,“医生给你开的都是抗感染的药,你怎么不吃呢?”
“……我吃了,没用,我才不吃的。”任丽的两颊已经凹了进去,眼睛大得出奇,目光格外执拗。
容溪眉头一挑,忍不住问:“第二次肺移植之后还是要吃抗感染和抗排斥药的,你打算怎么样呢?”
任丽安静了半晌,然后看着容溪一字一顿的道:“医生,我是想活下去的。”
“……其实,我想问问你,明知道身体不适合生孩子,为什么要怀孕?”容溪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那个时候你已经确诊三年了,妇产科医生也建议过你终止妊娠,你已经有一个孩子了,二胎完全可以不要。”
“你不懂……”任丽急急忙忙的开口,有些着急,喘了起来,吓得容溪连忙让她慢慢说。
她又顿了顿,然后小声道:“我第一个孩子是跟前夫生的,试管,是家里人催才要的,离婚后我确诊了这病,第二年就遇到我老公……”
她笑了起来,很甜蜜,“你不知道,他说知道我是个随时都要吸氧的肺高压患者,说要用一生来为我开氧气机,我怀孕了,自然受孕的,他让我感受到了母爱是什么滋味,我决定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他生下来。”
容溪听了之后很惊讶,“难道你的第一个孩子没让你感受到当母亲是怎样的么,他不也是从你的肚子里出来的?”
这次的沉默时间有点长,过了许久她才轻声的应道:“……这个是上天给我的厚礼,我爱他。”
又问了几句,容溪很快就觉得没什么必要聊下去了,恰好这时护士来告诉她陈主任问她好了没有,她应了声,走到门边,摁了一手的速消液。
她刚走出病房没多远,背后就有人叫住了她,她回头一看,是宋羽浓。
容溪点点头,“宋小姐。”
宋羽浓愣了愣,“……医生你认识我?”
“大歌星谁不认识。”容溪微微笑了一下,“找我有事么?”
宋羽浓点点头,“我是任丽的好朋友,就是想问问……她现在……”
“人格障碍,重度,偏执型,老实说她的心理评估情况很不理想。”容溪平静的直视她的眼睛,公事公办的回答她。
顿了顿,她又笑了一下,“抛开医生的身份,我觉得你的朋友很自私,她的任性让一对肺源浪费了,如果换在其他配合治疗的病人身上,不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我知道,她这个人一直就是这么固执。”宋羽浓叹了口气,眉头紧皱。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把任丽当朋友,但容溪对任丽的印象十分不好,“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冒着风险怀孕生子,她是恋爱脑,她老公也是?”
说着挑了挑眉,“宋小姐,你闺蜜这老公,挑得真不咋地啊。”
宋羽浓闻言睁大了眼,片刻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低下头苦笑了一声,“医生,他们两个……”
仿佛知道什么内情,但容溪已经没时间听了,转身又在病房门口的速消液瓶上按了几下,“宋小姐,任丽有鲍曼菌感染,你进出病房都要做好消毒,不要在里面久待。”
宋羽浓又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目送她离开的背影,眼神慢慢变得复杂。
回了医生办公室,大家正在开会,管床医生刚汇报完任丽这几天的病情变化,陈敏主任点点头,“任丽是极度作,还特自信。”
有个医生接着道:“不知道怎么说她才好。”
“她给我发了条老长的信息,觉得只有神能救她了,医生已经不行喽。”陈敏苦笑着摇摇头,问容溪,“容溪,你那边怎么说?”
“重度人格障碍,偏执型。”容溪叹了口气,“这种人很固执的,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再来一次估计她还是会不吃药,做不做……看你们吧。”
肺移植术前受者必须有心理医生的评估,在国外如果心理医生评估不达标,是不能做肺移植的,任静情况特殊,容溪的会诊结果,让办公室又陷入了沉默。
陈敏沉吟许久,道:“我们最近还是要争取成功率,做肺气肿张明的双肺移植,任丽目前就不做了。”
一锤定音,说得难听点,大家是不想让一个不配合治疗的病人占用了另一个重症病人的肺源,多少人等到死都等不到。
容溪从肺病科回到心理睡眠科诊室,这件事已经在院内大大小小各种群里传开了。
晚上来接她下班的沈砚书听说之后,却没有奇怪,“任丽?她老公应该是罗二的大哥罢。”
本来还觉得这只是件普通事的容溪一下就愣了,“……不是罢,这么巧?我怎么突然闻到一种阴谋的味道?”
沈砚书笑了一下,“她是个网红,你不太泡在网上,可能不知道,她生孩子的时候就被人扒出是任家的女儿了。”
“任家?”容溪更加错愕了,片刻后不可置信的看着沈砚书。
他点了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个任家。”
“那……”那为什么要嫌弃治疗费贵?要知道不管是罗家还是任家,都不是缺钱的人家。
沈砚书淡定的给她解惑,“任丽是任家不知道哪个的私生女,几年前才被认回去的,至于怀孕……豪门不是生孩子有奖励,分家产的时候可以多拿一份的么?”
他一说完,容溪当即就靠了一声,“真是……她这是用命来抢家产?不过不管是不是了,我现在就觉得她当时是用怀孕来插队,要不然轮到她的时候早就去见马克思了。”
顿了顿,她又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沈老师笑了一下,“这段时间我跟罗二聊得不错。”
容医生:“……”以前不是当情敌看的吗???
沈老师:我宁愿把他发展成兄弟,也绝不可能给他撬墙角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更新放送完毕,明天见~
第五十三章
容溪知道任丽的事之后也没多问, 到底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连罗家那位私生子长子都没见过。
但隔了两天,这件事没听同事们再议论了, 罗永谦却发信息过来问她任丽的情况属不属实。
容溪觉得挺纳闷儿的,回他:“你和你哥不是关系不好么?”
隔了一会儿,罗二回了句:“主要是我妈想知道任丽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容溪一哽,心道这罗太太可真是一丁点儿遮掩都没有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恨这私生子,“二次移植不做了, 前天我去会诊看了她, 也就那样罢,过不了几天了。”
“行,那我妈就安心了。”罗永谦回一句, 紧接着又回了个谢谢的表情。
容溪觉得挺有意思的,“你是不是也安心了?”
这次罗永谦回复得很快,“要是我那大哥快完了我就安心了,这个老婆没了转头他就再娶一个, 下一个有没有任丽这么好对付可就不一定了。”
大约是因为容溪跟他家没有利益牵扯, 罗永谦是什么都敢跟她说,反正这圈子里也没人不知道罗家兄弟俩斗得你死我活的事了。
容溪问他:“可我听任丽说她和你哥是真爱啊,你哥都不介意她得了这么严重得病。”
罗永谦回了个“年轻人就是年轻人”的表情包,后面跟了句:“任丽就是个恋爱脑+戏精,她可不是离婚之后才认识我那好大哥的,你懂吧?”
容溪把这句话来回看了两三遍, 这才明白了过来,找了个“城市套路深”的表情包发过去。
“她嫌弃前夫挣得没她多,我家老爷子早就放话我们这些孙辈谁生了儿子就奖励股份和红包的,我大哥想发这个财,碰到了她,可不就一拍即合么。”罗永谦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一句接一句的信息发了过来。
“她有个十岁左右的儿子,前夫的,我大哥还企图当做自己孩子带进罗家,跟老爷子要他的那份股份,你说好不好笑?”
“要是女儿,这胎就生不下来了。”
“也不一定,任丽的病那么危险,是不是她怀孕了为了产妇安全就不用她排队等肺源?”
容溪看得一头黑线,原来自己的直觉和猜测竟然是对的,一时间觉得无语。
但还有个很奇怪的事,“你家又不穷,为什么她还嚷嚷说治疗费贵,连抗排药都不吃?”
“……”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过了许久才发过来几个字,“因为有病吧。”
“你哥怎么没来看护她?”容溪回复了一句,又觉得有些不对,应该忙着争权夺利了,不在医院也正常。
她正要撤回这条信息,就见罗永谦回了句:“去他小情儿那里了。”
容溪这下是真的惊呆了,一个男人会在老婆可能下一刻就死了的时候去找小情人幽会,老婆还觉得这人是自己的真爱,到底是真傻还是演得好?
隔了一会儿,罗永谦又发了一句过来,“我瞎几把乱猜的,他们感情还行,不过我真不知道她老公死哪儿去了。”
容溪:“……”得多恨才造这种谣???
她叹了口气,觉得这件事奇奇怪怪的,但豪门是非多,谁也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何。
这天正好是周四,容溪中午时收到江韵的信息,说卢主任请大家吃午饭,让她上去和大家一起。
也没有出去饭店吃,只是叫了不少菜,在隔壁的休息室里一群人围在一起,或站或坐的边吃边聊。
容溪在洗手间洗了手才进去,有个师兄让了张椅子给她坐下,问道:“师妹在门诊过得挺不错啊,红光满面的。”
“门诊不值班嘛。”容溪笑眯眯的点头,从另一个师姐筷子底下抢走了一块鸡翅。
说实在话,大家都挺羡慕容溪的,谁不想晚上睡个好觉,周末还能有时间出去玩?她朋友圈晒的游玩照片就够让这群错过了春天赏花时节的同事们嫉妒了。
可是他们也知道容溪的想法和他们不一样,“你命好啊,一世都可以不愁吃穿,我们要是不趁还做得动拼一把,到时候小孩都养不起。”
“我凭本事投的胎。”容溪笑嘻嘻的,他们只知道她家是做生意的,有点钱,不然怎么附近小区里那么贵的房子说买就买。
江韵笑着点头,“来,金大腿,多吃点,好好享受人生,指不定哪天卢主任又把你调回来了。”
这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要真是这样也挺惨的,由奢入俭难,真调回病房容溪也习惯不了了。
休息室的门关着,大家也放开了来聊天,因容溪许久没回来了,大家都愿意说些新鲜事给她听。
有师兄就讲到前段时间有个病人,以前是院内以前的一个老领导,中风后吞咽困难,饮水呛咳,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想不开,毅然决定做个饱死鬼,结果背着看护偷吃牡蛎炒蛋堵了气管,结局都不消说,窒息,赴了黄泉。
容溪听得囧囧有神,这都什么病人,“……嫌命长?”
“谁知道呢。”师兄耸了耸肩,大人物就是大人物,跟普通人脑回路可能真的有点不同。
过了一会儿,话题又换了,有人说起了其他,“我都快被我妈那更年期综合征折腾死了,你说让她吃点药罢她不肯,见天儿的骂我跟我爸,还睡不好,我一会儿得给她弄几片安眠药去。”
容溪把口中啃完了肉的小排骨头丢到一旁,扭头道:“你要不要让你妈试试中药?上次我去听讲座,讲到一个方子叫甘麦大枣汤的,能治小儿夜啼和更年期综合征的。”
“中药这么苦,她不肯的。”同事摇摇头叹气。
容溪也跟着摇头,“这个不苦的,就甘草、浮小麦和大枣三味药,甜的,你让她泡了当茶喝,说不定能改善呢。”
同事应好,容溪说完之后就把这件事丢到脑后了,因为她没有中医处方权,就算知道方子也不可能帮同事开出药来。
下午沈砚书来接她,奇怪的没有说去哪里吃饭,而是直接就回了她的住处,下车后从车尾箱拎出个行李箱和一袋子菜来。
容溪有些懵,“……你是要去哪里么?”
沈砚书摇摇头,“我想好了,以后周一到周四我跟你住你这边,周五和周末你跟我住学院那边。”
“……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就算是走个形式也好啊,容溪深深觉得沈老师已经变了,居然也有专断的一天了。
沈砚书瞥了她一眼,“不用,你会答应的。”
容溪眼睛一瞪,“万一我说不呢?”
“我会做饭。”沈砚书望着她挑了挑眉,“会做你爱吃的。”
容溪鼓着的脸立刻就瘪了下去,哼哼唧唧的嘟囔道:“你真讨厌……”
说着就见他似笑非笑的看过来,连忙又住了嘴,装作若无其事的别开脸去。
“今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沈砚书另起了个话题问道。
容溪来了精神,小嘴一张,叭叭叭的把白天听说的事全都倒了出来,尤其是罗永谦跟她说的那些。
“突然觉得这件事的走向很迷啊。”容溪感慨了一句。
沈砚书也挺惊讶的,尤其是知道宋羽浓跟任丽是朋友后,连带着对宋羽浓的印象都觉得怪怪的了。
后来他跟沈砚行他们喝茶时无意中说起这件事,所有人都一脸无语的表情看着他,这又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