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代嫁[民国]——小谢娘
时间:2019-10-10 08:41:38

  月儿却不开心了,她见对方丝毫没有收敛笑意的意思,便知道自己被嘲笑了,于是赶忙转身向梳妆台走去,果然是一脸妆容阑干的样子。
  像个小丑。
  月儿恶狠狠地瞪了韩江雪一眼,没好气地说:“笑什么笑,还不是怨你?我去洗漱了,你也早点睡吧。”
  “早点睡?”韩江雪方还天真无邪的笑容很快又沾染上了那混不吝的邪魅气,他直白地扫了月儿全身上下,眼神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吴妈刚才走的时候不是说了么,让我们继续。”
  继续……继续你个大头鬼。月儿赌气,才不要和你继续。这几日你说回家住就回家住,你说继续就继续,谁还没点小性子了?
  想到这,月儿嘟起的双唇更突出了,气鼓鼓地想要拖下高跟鞋换上拖鞋去洗漱,奈何那脱下了高跟鞋的左脚刚一落地,腿部因为受力点的骤然变化,伤口如同被撕扯了一般,又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
  月儿一个趔趄差点摔了,好在最终靠在梳妆台上,稳住了重心。
  她赶忙抬眼,韩江雪似乎并没有看向她的方向,长舒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再在他面前出糗了。
  韩江雪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你……还疼么?”
  呵,还是被看见了。
  月儿走到他跟前,用手指重重点了他的胸口,半是嗔怪,半是撒娇:“废话,当然还疼了。”
  她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在她的只见乍一碰触到那滚热的胸膛的时候,她清晰地感觉到韩江雪稍纵即逝的战栗,而后他向后退了一大步,竟有着一丝逃离的意味。
  情状转变太快,让月儿摸不着头脑。
  只能看见韩江雪脸上的神情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愫,而后苦涩地说:“原来这么多天了,还在疼啊。”
  说罢,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浴室。
  伴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月儿还听见了他将门反锁的声音。
  这么多天了……?月儿更摸不着头脑了,她明明今晚才摔坏腿,怎么会很多天了呢?
  月儿呆愣在原地,将韩江雪的话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推敲,及至回忆起他说话时吞咽的痛苦和喉结的颤动,月儿突然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了!
  他根本没问她的腿疼不疼!
  月儿巴掌大的小脸霎时红到了耳根处,难道他这么多天不回家,便是因为他所说的“撕裂伤口”?
  月儿不懂医学,但本能地相信韩江雪,他说需要休息一个礼拜,那七天就是七天,一天不多,一天也不少。
  恰在此时,浴室中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很显然韩江雪把水龙头开到了最大。
  她不是不经人事的小姑娘,相反,她懂得比寻常妇人还多一些。她知道韩江雪想要掩饰什么声音。
  原来,他这么多天,真的是为了保护她。
  想到这,月儿也不知道心底怎的生出一丝悲壮来,走到浴室前敲门。
  没人开门,水流声依旧,或许是没听见吧。
  月儿又敲了敲门,低唤了两声“江雪”,门依旧未开,她想要提高些音量,奈何住在这洋楼里,怕旁人听见了去,只能作罢,小心翼翼地敲着门。
  很久,都没有任何回应。
  最终,月儿长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了。万一这猜测只是月儿镜花水月的美好愿景呢?她决定不在这个时候去探寻究竟了。
  糊涂点好,珊姐不是教过她么,除了生死,万事莫求真。
  就在月儿决定转身回去的刹那,门在此刻“咔吧”一身开了。
  氤氲而温热的水汽从门缝中袭来,模糊了月儿的双眼。男人委屈的面庞裹在其中,说不出的风流韵味。
  毕竟,只是一条白浴巾松垮地掩着下身。
  “你有点过分了……这个时候非要让我开门,中途打断我,我落下点什么病根,你下半生幸福可就全泡汤了……”
  月儿被他直白而袒露的话语噎得哑口无言,一身肌肉僵持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见月儿不搭话,男人抹了把额角即将滚落的汗珠,伸手便要关门:“等我会,我解决完了你再来找我。”
  月儿却在这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抬手生生挡住了即将关上的浴室门,一双大眼睛直接逼视着韩江雪的眸子。
  “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之前不回家?”
  语气强硬不似往常,不是乞怜,不是试探,更多的是在求证心中的猜测。
  而聪慧如韩江雪,自然能明白她已经猜了出来。
  “你都有了答案,还非要为夫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么?你自己睡着了多磨人自己不知道么?我惹不起还不让我躲几天?”韩江雪舔舐了后槽牙,“夫人,这个时候撩火,你这可有点坏了。”
  月儿心中的猜测被确切地证实了,她胸口一暖,鼻子也跟着酸涩起来。也不知道怎的这般爱哭,竟生出一股子慷慨悲歌之意,眼神笃定地看向韩江雪。
  “对不起,我之前还和你发脾气。”
  韩江雪哪见过女孩子哭啊,一时间也慌了手脚。原本还绷着的金贵相也烟消云散了,想要伸手帮月儿擦了眼泪去。
  然而一伸手,乍一靠近月儿的肌肤,那股子异样的情状又是更浓了几分,只得缩了回来,一脸苦笑:“你真不必为昨天的事道歉,那件事对我的伤害程度,还没有你今天撩了火不管灭大呢。”
  月儿咬了咬下唇,无比坚定地看向韩江雪:“我可以赔偿的,为我的过错抵罪。”
  赔偿……过错……抵罪……?
  韩江雪看着月儿那诚挚得不能再诚挚的双眸,难以想象这姑娘是半点情趣都没有么?夫妻间说点私房俏皮话,她也要这般当真么?
  “那你……打算怎么赔偿啊?”
  月儿下定决心,双手都攥紧了拳头,认真到近乎虔诚,对韩江雪说:“我可以来帮你解决的。”
  韩江雪被吓得愣住了,没想到这丫头做起事来比自己还狠。
  这一次,韩江雪彻底做了逃兵了,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在氤氲水汽中掩匿了自己的所有自尊与怯懦,他靠着门板大口地喘着粗气,哼,让你给我解决,那我得多丢人?
 
 
第十四章 
  三少和三少奶奶昨晚的“光荣事迹”得益于吴妈的一双巧嘴,果然在早饭还没开始之前便传遍了全家上下。
  后知后觉的小两口挽着胳膊下楼的时候,看向他们的目光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韩江雪从小生活在这个家中,自然明白吴妈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她为什么这么做不言而喻,自是受了大太太的授意。
  这个家里,最希望韩江雪立得住的,同样也是最防着韩江雪的,就是大太太了。
  佣人上前禀告,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等在门口好一阵子了,直说是来寻三少参军的。
  韩江雪脚下一顿,方想起昨晚救下的孩子,看了眼窗外的大太阳,吩咐道:“不必去唤他,让他等在外面就是了。”
  月儿心中有些不忍,当着家里长辈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远远地向外望了望,那孩子站得笔直,头颅高昂着,不急不躁,镇定如昨晚。
  早饭后,换好了军装,韩江雪吩咐司机从后门走去了指挥部,直接把那孩子晾在了家门口。
  月儿经过昨晚,多少对韩江雪有了些了解,他既然能救了那孩子,自然没有刻意为难他的道理。他这个人,对谁好都是一声不吭的,他这么做,定然是有他的道理吧。
  月儿回房温习功课去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她已经可以朗读背诵许多单词,甚至零星几个简单的句子了。
  不多时,韩梦娇便又偷偷摸摸来到了月儿的房间,絮叨起了家常。
  “你怎么不去学堂?今天放假了么?”月儿嫌她耽误工夫,可又不好直白说出来,便拿上学的事来问她。
  “可别提这茬了,提了我就烦。爹不知道听哪路三流探子说的,学校里混进去了南方革命党,正在学校里排查呢。”韩梦娇睫毛微颤,神情尽是落寞,“我不好去学校,太丢人了。”
  月儿抚了下韩梦娇的头:“我不懂政治,或许大帅这么做有他的道理。”
  韩梦娇却一脸错愕,看向自己从法兰西留洋回来的小嫂子:“嫂子,你是因为他是我爹才安慰我的,还是你真的觉得他做的有道理?”
  月儿显然没想到韩梦娇会这么大反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总感觉解释也不是,不解释还不是。
  “他派人抓着我的老师,同学,挨个审问。我以后还怎么在学校做人?”韩梦娇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眼睛又好似放了光芒,转瞬便恢复了兴高采烈的没心肺模样。
  “嫂子,我也想去法兰西留学,像你和哥哥一样,寻找一片自由的天地。”韩梦娇抱起月儿的胳膊撒娇,“嫂子,你先教我几句法语好不好?”
  兜兜转转,结果又聊回了月儿最怕的话题,她赶忙拒绝:“留学……是要在国外生活学习的,学几句对话没有什么意义,你……还是让大帅给你请个专业的教师比较好。”
  月儿深呼吸,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并不紧张,然而说话的时候仍觉得气息不顺,结结巴巴。
  韩梦娇不明就里,嘟着嘴有些不悦:“嫂子,我听三哥说你每日下午都会去明公馆给你的表妹上课,你来了韩家以后,我都把你当自己亲姐姐一般看待,你却如此厚此薄彼,肯教她不肯教我。”
  韩梦娇越说越委屈,一双大眼睛眨巴着,没一会,还泛起了泪花。
  月儿被她拗不过,只得一咬牙,想了个下下策:“好了好了,看你说的可怜价的,我就教你两句,可不许再撒娇了。”
  月儿强咬着牙,鼓足勇气,教了韩梦娇两句最简单的“你好”和“谢谢”。
  韩梦娇倒是学得挺认真,一个音一个音地跟着月儿咬,没多一会便学会了这简单两句。
  她显然并不餍足:“好嫂子,便再教我几句,等我能上学了,也说给同学们听。”
  月儿用手指点了点韩梦娇的眉心,佯装嗔怒:“刚怎么答应我的,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不懂么?”
  韩梦娇怎能看出她的伪装,还倒是同样大小姐脾性的小嫂子愠怒了,赶忙狗腿子般讨好:“好嫂子莫生气,小的这就告退。您花容月貌,貌比天仙,仙人下凡……千万别气坏了会长皱纹的。”
  说罢,小心翼翼地退到了门口,临关门前还不忘了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小嫂子你好好休息,我明儿再来!”
  总算打发走了韩梦娇,月儿如获大赦一般瘫软在沙发上,恨不能仰天长叹,这是什么日子啊!
  她得更用功努力才行,否则早晚有一天得露馅。
  还没到午饭时间,刚虚惊一场的月儿打算小憩一会,养养精神,可树欲静风从来都不止。
  吴妈叩了门,说是有电话打进来,找三少奶奶。
  月儿以为是刘美玲今日下午不得闲,无法给她补习了,打电话告知。
  然而电话那端的声音娇媚而恣肆,张扬得不可一世,却又带着少女独有的娇嗔。
  月儿听出来了,是昨晚会过面交过手的莉莉小姐。
  “明姐姐,我想约您在广德楼吃个午饭么?昨日一见如故,正好叙叙家常。”
  月儿已然明了这位莉莉小姐,甚至她身后的李家的用意。对方昭然宣战,甚至都挑衅到家里的地步,月儿便是再遵了珊姐的话,万事莫求全,也不能窝囊至此。
  她声线温柔,清朗中又带着着她独有的妩媚:“好,广德楼见。”
  月儿迅速洗漱打扮了一番,千挑万选地寻了一件明亮的鹅黄旗袍穿上。那是出嫁前明家为她做嫁妆,她一眼便相中了的料子。苏州劳顿运过来的绸子,送到城西重金难求的裁缝铺子,整绣的连肩旗袍。
  明黄的料子衬得月儿肤色白里透粉,没有肩缝的做工让月儿本就如天鹅一般的颈子柔软而纤长。
  她又从明家带来的妆奁里好生挑选,多了份配饰怕显得累赘,少了份配饰又怕显得穷酸。
  她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自己,突然胸腔一股义愤平地而起,让她自己都呆愣了片刻。
  “我这是在干什么呀?”
  月儿看着镜中年轻俏丽的脸庞,竟生悲怆。她本就是美的,细皮嫩肉,肤白如脂,珊姐将她教养得极好,从气质上也是不输任何闺秀。
  可刻在心底的,烙印在骨子里的自卑,是那一点一滴的瘦马生涯积攒出来的,是日复一日的非人训练挨过来的……她像是雕琢精良的工艺品,生下来仿佛便是供人把玩的,金玉其外,甚至价值连城。唯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本质并非金玉其身。
  月儿突然泄了气,手中的玉坠子骤然落地,待她回过神来捡起时,发觉水滴状的耳坠已然掉了一个角。
  她走到书房,打开唱片机,流畅悠扬的隐约萦绕在耳畔,她闭上眼,踮起脚,在宽阔的房间内自由舞动。
  她只有一个人,却又好似被人托着,相依偎,共呼吸……
  良久,月儿焦躁的心绪也慢慢平和下来。无论有多不堪的过往,此时此刻,她是韩江雪的夫人,韩家的三少奶奶。
  鸠占鹊巢也好,阴差阳错也罢,她坐上了这个位子,这便是她最好的装扮。无须珠宝傍身,无须前呼后拥,即便她曾经卑微入泥淖之中,如今她,作为韩江雪的夫人,这一个头衔,便足以胜过莉莉。
  月儿踩着高跟鞋,从容地出了大帅府。等司机把车停过来的间隙,她侧头一望,昨天救下的孩子仍旧站在大太阳底下,一动不动。
  月儿上前仔细打量,发觉那孩子双唇已经泛白,周身都被汗液浸透,目光却坚定地看着韩家内院的方向,一刻也不肯偏移。
  “你怎么还等在这呢?少帅已经走了。”
  那孩子没有看月儿,只锵锵然回答:\"少帅救了我,他让我等,我便永远等。\"
  月儿琢磨不透韩江雪的用意,同样也无法理解这孩子的执拗,她看着一身湿漉漉的孩子,转头对司机说让他等一会,然后便不由分说地拽起孩子的腕子,拉进了洋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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