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代嫁[民国]——小谢娘
时间:2019-10-10 08:41:38

  女人被指责也毫无愠色,只反问:“他捂着你的耳朵,眼神却看向我。其实,你早就是无物了。”
  月儿像一只被夺了猎物的小兽,双眼猩红,拍案而起。这是韩江雪从未见过的月儿模样,他虽有心事,也急于解决祸端,但仍旧享受着月儿为他出头的样子。
  手指抵住双唇,掩住的是满意的微笑。
  “先生,您太太真是太激动了,我不过见您是位绅士,想来定然是开明之人,请您跳支舞。看来来得不巧,您太太却是位不折不扣的......小家子女人。”
  月儿生性敏感,她确实不是受过洋教育的开化女子。被女人骤然这么一说,突然不知所措起来。她不知道在摩登新人心里,丈夫是可以被分享的么?她一颗心巴掌大的地方,已然慢慢嵌满了韩江雪。
  余不出任何地方给旁人,同样,也绝不许旁人觊觎分毫。
  可这么护食一般地把男人拢在自己怀里,真的拢得住么?难道真的是自己没有容人之量么?
  韩江雪在这个时候开口了:“我夫人江海之量,她不过是不喜欢今天舞池的喧闹罢了。既然小姐开了尊口,我也不好拒绝,如此便与小姐去舞一曲。夫人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罢还拍了拍月儿的手,示意她安心。可是她怎么可能安心?
  月儿千算万算,算不出韩江雪竟然会答应。她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二人出门,鼻尖霎时间酸涩起来。
  韩江雪虚挽着那女人,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呆愣不知所措的副官,拍了拍他的肩膀。
  转头对女人说:“稍等我片刻,我与他说句话。”
  女人还算识趣,自己往前走了几步。韩江雪凑到副官耳边,耳语了一番,余光扫了一眼呆坐在椅子上,已经双眼泛红的月儿,转头便走了。
  韩江雪与女人挽肩而舞。即便舞池喧嚣,人头攒动。但韩江雪笔挺英气的身姿总能引来男男女女的侧目。
  月儿坐在楼上包厢上看着,有那么一瞬间,她也由衷赞叹,倘若自己是身外人,不着一丝情感,她也会这般艳羡地看着望着一对璧人。
  但此刻她不行。她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安慰自己,不过是一支舞而已。但最终,月儿发现,她做不到。
  她已经很难理智地去对待自己这颗惶惶之心了。
  月儿抹了一把眼泪,从手包里掏出妆镜来,将哭花了的妆容补好。依旧是白如凝脂,唯有眼角鼻尖,哭出了楚楚粉红。
  她起身,既然摩登新人都这般玩得开,他与陌生人跳得舞,她有何跳不得?
  月儿风姿万千地走到李副官身边,伸出玉手:“走,我们也跳舞去。欺负谁不会跳舞么?”
  李副官看着伸过来的纤纤玉指,身上一阵阵恶寒。虽然跟随少帅时间并不长,但早有听闻少帅脾性。就是借给他十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和少帅夫人一起跳舞啊。
  “夫······夫人,这不妥吧。”
  月儿斜眸睨去,冷笑:“你也知道不妥?看来大家都知道不妥,可少帅偏偏这么做了。”
  说罢,自己大踏步出去:“你不敢跳算了,我就不信,我下楼,找不到与我跳舞的。”
  副官一听,赶忙上前阻拦:“夫人,少帅吩咐过让您在这等他······”
  “你的意思,少帅下令把我困在这里了?”
  副官挠头,心里暗骂你们两口子吵架,与我何干。可军令不可违,他只能挡住了月儿下楼的去路。
  月儿闷哼一声:“李副官,你这阻拦女人的本事,刚才怎么不拿出来呢?拦得住我,便拦不住她?”
  李副官百口莫辩,情急之下喊了出来:“夫人!少帅刚才不是让我拦着您!他说的是务必要保护好您!”
  时空在这一刻静止了,月儿看着李副官额头渗出的细密薄汗,滞住了脚步。
  保护......
  “保护!”
  月儿与李副官同时惊呼,月儿再没了往日骄矜,冲向了栏杆处向下望去。
  舞池中仍旧熙熙攘攘,却再也看不见韩江雪的身影!
  李副官也慌了,二人赶忙同时下楼去寻找,可层层人群簇拥,却不见韩江雪的踪迹。
  月儿慌乱不安地四目张望,不时有男人见伊人落单,前来搭讪。起初还有些耐性与之斡旋,后来慢慢便急燥不堪。
  几欲与人发生口角。
  被李副官拦了下来。
  恰在此时,月儿看见攒动人影后,舞池侧面的玻璃门,是艳丽如琉璃般的彩色玻璃门。
  月儿抬腿便往那个方向冲去,李副官频频阻拦:“太危险了,夫人,还是我进去看吧。”
  此时的月儿满心都是韩江雪,哪顾得上危险。甩开李副官的手,挤过人群,开门进了去。
  门后面,是幽深灰暗的走廊,转角众多,四通八达。
  月儿犹如跌入迷宫一般,可依旧借着墙壁上昏黄的灯光向前走去。拐角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月儿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将枪举起的李副官,二人共同顺着声音的方向前行。
  眼前的光线骤然暗淡,一声闷响传来,随后便是短暂的呜咽声。
  月儿与李副官赶紧跑过去,电光火石之间,正撞见一抹鲜红喷薄而出,霎时愣在了原地。
  韩江雪的衣袖处尽是血渍,抬头看见呆若木鸡的月儿,亦是错愕。
  “我不是让你保护好她么?”韩江雪嘶哑低吼,难以抑制的怒火似要将李副官生吞活剥了。
  “我也拦不住夫人……”
  二人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逡巡回荡,月儿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似的。
  她竭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尖叫的欲望,她最后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她不能给韩江雪添乱。
  然而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抖如筛糠,双瞳无法从地上那具尸体上移开。
  血色如同妖艳的牡丹赫然绽放,前一瞬那女人还那么美,现在已经倒在血泊当中了。
  还是韩江雪杀了她。
  韩江雪走上前,将自己已然被污血染脏的右手背在身后,同时伸出左臂,牢牢地将月儿环在了怀里。
  月儿周身依旧僵硬,即便跌入温暖如斯的怀抱之中,仍旧无法舒缓她的恐惧。
  韩江雪用一只胳膊强行将月儿的脸扭过来,让她已经布满泪痕的笑脸彻底陷入他的怀里。
  月儿从不曾知道韩江雪有如此大的力气,大到让她在怀中快要喘不过气来。但他又是如此的温柔,轻轻抚着她后脑的手,温柔得如同羽翼扫过。
  “别怕,她只是睡着了......”
  月儿埋头呜咽:“你为什么杀了她?”
  韩江雪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头看向李副官:“你不认识她?”
  李副官不知所措:“不认识。”
  韩江雪蔑然哂笑,心情并不好:“看来东北军的情报系统确实需要更新了,连欧洲人都已经知道的樱川雪晴你们都不认识。”
  月儿听不懂这串奇怪的名字,李副官却是心下一悸,著名的日本女刺客。
  月儿声音仍旧颤抖着:“日本人……日本人为什么要杀你?你又为什么要杀日本人?”
  韩江雪依旧没有时间解释这么多,只是拍了拍她的后脑。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韩江雪立即抱着月儿退到了墙角处,伸手掏出了枪。
  月儿双腿发软,踩着一双高跟鞋犹如踩在棉花上一般。但她还是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让痛感刺激起麻木的神经。她需要坚强,需要冷静,不能给韩江雪拖后腿。
  想到这,她突然忆起自己也有一把枪,在手袋里。
  稳住手抖,伸向了手袋中。
  然而她吱吱扭扭的动作在韩江雪的怀抱里,让他以为月儿仍是万般恐惧的。于是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低声耳语:“别怕,有我呢。”
  来人脚步慌乱,似乎也在寻觅着什么。就在那身影晃过三人栖身的角落时,韩江雪与李副官的枪同时朝向了那人。
  旋即又落下了。
  空气又变得万分安静,紧张的月儿也从韩江雪的怀里钻出来,回头看去。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眼角眉梢写满了担心。
  “你怎么来了?”
  韩江雪语调比地上僵硬的死尸还要冰冷,每一个字都能透出他的厌恶。
  “我跟着你们过来的......哎呀先别说这个了,你怎么杀了人了......这尸体怎么运出去?”
  二人一问一答,给月儿留出时间仔细打量了妇人。眉目确实有那么一丝熟悉......在哪见过?
  ——月儿诧异,这不是刚才宴会上唱戏的伶人么?
  不过卸去浓妆,雍容不再,苍老倒是爬上了面容。
  “这个不用你管,我能杀人,自然能把她运出去。”
  “江雪,这是酒店通仓房运货的通道,难保一会就有人来,我对这地方熟,我可以帮你们。”
  韩江雪别开脸:“别叫得这么亲密,咱们没熟到那个份上。”
  说到这,韩江雪一滞,看了一眼怀里的月儿,转头对妇人说:“你要真想帮忙,把她送回韩府去。”
  女人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月儿,热切点头,仿佛能够帮上忙,是她毕生的荣幸一般。
  月儿却不肯:“你去哪我就去哪,我可以帮你的,我......我不拖你后腿的。我真的......”
  韩江雪只有眼神与月儿相触的时候,眼底的寒冷才能骤然瓦解。他又一次轻吻月儿的额头:“别怕,我没事。很快我们就会处理好,一会就回家看你。”
  月儿再度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坚强很快便难以为继了。她被从韩江雪的怀中移交给那妇人,妇人紧紧搀扶,月儿才不至于跌倒。
  她心下黯然,明白自己跟着韩江雪,确实是累赘。
  妇人搀扶着月儿出门,一如奴仆搀扶娇气的小主子,并不惹人眼目。
  待上了汽车,月儿发觉自己的双手仍旧麻木不受控制。她心烦意乱,心中千丝万缕缕也缕不顺当。
  到天津还不足一日,她便经历了这一桩桩一件件。
  女人伸出她那温柔的手,拍了拍月儿的肩膀:“别怕,相信他,他能处理好的。”
  月儿泪眼婆娑,借着车窗透进来的光晕,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女人。
  女人对于月儿的眼神丝毫不感觉到奇怪,她低敛眉目,神色黯然。
  “你不用问了,我看出来了,他没告诉你我是谁。”
  月儿恹恹,并没有力气搭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她的讲述。
  半晌,女人开口:“我是韩江雪的亲娘。”
 
 
第二十二章 
  亲娘?
  月儿已然停止运转的大脑又一次活动起来, 她仔细回忆起关于韩江雪的种种。对于他, 对于他的过往, 月儿多半都是在旁人口中听到的。
  亦真亦假,亦幻亦梦。
  他确实有一位名贯京城的红角儿娘亲, 是明家人告诉她的。明家人说这句话的时候, 还特地提醒了月儿,任何时候, 不要在韩江雪面前提及他的亲生母亲。
  “他......确实没有提起过你。”
  月儿这句话说得小心翼翼, 她并不知晓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左右看来, 不太可能是和睦的。
  她也不想伤韩母的心。
  然而一旁的韩母比月儿还要紧张, 她不住地整理着自己旗袍边缘,分散注意力。
  “明小姐,让你看笑话了......”韩母捋了捋自己额间的碎发, “你......你就当不认识我就是了。”
  月儿这么长时间以来洋装新潮,可内里的思想依旧保守。她天然地觉得韩江雪的亲娘, 她作为媳妇, 装作不认识是不可能的。
  “那怎么行?”月儿艰难开口,“毕竟我和江雪是晚辈。”
  “别......别这么说。这些年,江雪一直不肯认我,是恨我当初把他送回韩家。”
  月儿点头,生而没有娘亲的照拂,在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的大家族里,韩江雪的艰辛可想而知。如若是月儿,她也一定是对抛弃了她的娘亲心怀怨怼的。
  “可是你知道么?如果我不把他送回韩家, 他该如何长大?”韩母说到这,哽咽了起来,她极力绷紧下颌,让自己的哭相不至于太难看。
  然而情到深处难以压抑的痛苦,还是让韩母涕泪纵横。她双手掩面,终于,放开了声音。
  “我真的……太难了……”
  月儿流落娼门,自古娼优并序,月儿自知其中艰辛。她理解韩母,但同样,她亦是被家族抛弃的孩子,她对于母亲的怀抱有多渴望,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或许,你不理解江雪。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能够和母亲在一起,吃多少苦他们都是愿意的。”
  韩母苦涩一笑,涕泪依旧:“明小姐,你出身名门,不知道下九流的辛酸。他若一直跟着我,或许我正当红时能让他吃饱穿暖,但又怎么能比得上大帅府能给予他的教育和地位呢?哪个学堂愿意收一个戏子的私生子,他又如何能出洋留学,如何做少帅呢?”
  确实,韩母顾虑是真的,但韩江雪的恨也是真的。
  “或许,当时你同他一起来到韩家,起码能让他享受为人子的一点童年之乐。”
  妆泪阑干的韩母苦涩而无奈地摇头,眼角眉梢却仍有三分桀骜:“去韩家?去与韩静渠做妾?每日看着主母的脸色,生怕自己年老色衰被厌弃?明小姐,易地而处,你会去韩家么?”
  韩母顿了顿,继续说道:“韩静渠当年是如何诓骗我的?我正当红时,他说他家中无有妻妾,一定八抬大轿抬我入门。后来呢?后来我怀了身孕,才知道他早已老婆孩子成群了。我质问他,他却和我说,以我出身,即便他家中没有妻妾,我也不可能成为正房的。”
  韩母戚戚然看向窗外,留给月儿一个落寞的背影。
  “明小姐,出身名门,有家人庇佑,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男人的欢爱只是一时的,他们最终看重的,还是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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