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江随也不会从邻居那得到这个信息。
陈遇抠了抠手心,小珂跟大伯他们一起住的,没分家,这次却没借到钱。
亲情被现实搅的稀巴烂。
陈遇忽地看向江随:“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江随手上力道加重,树枝“啪”地断了。
全世界都静了下来。
江随丢了树枝,眼帘阖了阖,眼里有什么翻涌了上来,又在几秒后褪了下去,他半晌笑着叹息:“好吧,我承认了。”
“秋秋不是经常给你打电话吗,老头让钟伯查号码查到的你家,地址是他告诉我的。”
他始终低着头,没注意到自己说第一句时,女孩瞬间的僵滞,也错过了她在自己说第二句后的表情变化。
就因为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曾经跟在她后面,一路把她护送到家,所以撒了个慌。
江随说完了,久久都没听到女孩的回应,他撩起眼皮,冷不防撞进她清冽的眼睛里,气息一顿。
陈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这样?”
江随偏开头:“嗯。”
陈遇盯了他一会,啃起剩下的馒头,不再问什么。
江看她这样,自己心里头堵得慌,想发火,却又在她泛红的眼角下硬生生憋住了火气:“你爸妈呢?”
陈遇声音模糊:“去取钱了。”
“够吗?”江随说,“要多少钱,我有。”
陈遇咽下馒头:“这个你别管了。”
江随感觉自己被她推开了,面色顿时黑了下去:“什么叫你别管了?非要这么生分?”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遇叹气,“钱够了。”
“小珂早上过的危险期,后面的情况还不好说,等医生给治疗方案。”
江随听的微愣:“她怎么了?”
陈遇吃掉最后一块馒头,哽在嗓子眼,难受的她想哭:“被车撞了。”
江随惊出一身冷汗。
那长马尾每天都跟他的小陈同学有说有笑,两人关系很要好。
昨天放学还说什么要一起去买水粉纸,试试跟素描纸有多大区别,就约的今天下午放学。
人世无常。
医院大门口有车辆进进出出,制造出的杂音流不到树底下。
这一块像是独立出来,成了个小世界。
世界里就两个人。
正值青春年少,卡在青涩跟成熟的那个小缝里面,未来还未来,此时各有心思。
江随瞥了眼眉心紧蹙,气色很差的女孩,最好的朋友恐怕不只是不小心出车祸,背后还有一些事。
这跟江随没关系,他不会问。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况且小陈同学也不方便说,她不是那种在背后议论别人是非的人。
江随看看手表,上午他也不打算回画室了:“胃难不难受,还吃东西吗?”
陈遇摇头。
江随凑近看她,看了两三分钟,低声道:“小陈同学,过了一夜,你苍老了。”
陈遇没有领会他调侃后的关心。
江随叹了一声:“我去给你买点喝的,好不好?”
陈遇有些走神。
江随把她头上的一片枯黄叶子拿下来,捏在指间:“在这里等我。”说着就出了医院大门。
画的事儿全抛到脑后了,眼下当务之急是照顾小姑娘的心情。
这么脆弱的模样,他有一点无措。
陈遇在想小珂,上个月她提起有关高中搭建感情的话题,自己就有了怀疑。
前不久小珂又露出不想回家的样子。
陈遇的怀疑更重了些,可还是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
直到昨晚接到电话之前,她都是那么想的。
小珂爸妈都是高材生,文化人,他们一起携手走过知青岁月,见证新时代的来临,吃了很多苦,从高中一步步走到的今天。
二胎都生了,现在快要一百天。
还是出了事。
挺乱的,比陈遇想象的乱多了。
陈遇没想到小珂爸妈早就离婚了,怕影响到她学习,就瞒着她,想等她明年高考完再摊牌。
最震惊,最离谱,最滑稽的是,当妈妈的有新的对象了,孩子就是对方的,另一半想要她快点跟前夫划清界限,带着他们的孩子过小日子。
当爸爸的,在为自己现在的一段爱情发愁,对象是去年教过的学生,年轻貌美的大好年华跟了他,两人吵架的原因跟前妻是同一个。
他们如今的感情归属,都希望他们彻底脱离彼此,隔断的干干净净。
这些都是陈遇听他们吵架知道的。
就在医院走廊上吵,带过来的小婴儿哇哇的哭,那画面是人生百态一角。
那两个人明面上是为了女儿留在原地,忍气吞声,一再委屈自己,其实各有各的轨迹,各自都走远了。
所谓的为她好,实际是一种难以估量的伤害。
就像小珂昨晚放学回家,无意间撞见了真相,情绪失控,跑出去让车给撞了,这样的伤害。
陈遇把手心抠出层层叠叠的引子,浑然不觉得疼。
小珂是来找她的。
那条路离她家不远了,就差一个路口。
陈遇弯了腰,双手抱住膝盖,脸埋进了臂弯里面。
后半程的集训生活,小珂顾不上了。
画不了画,考不了试,复读一年,一切都会发生改变。
机关一样。
一个节点出了问题,后面的都会有影响。
往前走的人生路上,有着太多太多的意外,猝不及防,又不可避免。
摊上了,除了接受,没第二个选择。
陈遇红了眼眶。
头发被按,耳边是少年带着粗喘的声音:“哭了?”
“没有。”她翁翁的说。
江随跑着去,跑着回来的,用了百米冲刺的速度,额角有点湿汗,他抹了把脸,拉开外套脱下来。
“帮我拿一下。”
话这么说着,外套已经搭到了女孩的头上。
陈遇忽然被一股熏香笼罩,先是一愣,而后是铺天盖地的不自在,她抓住外套一扯,脸从臂弯里抬起来,重见天光,以及少年温柔的目光。
怔忪了下,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温柔不见了。
错觉一般。
江随把一瓶老酸奶递过去。
陈遇没接。
“我们小陈同学娇气。”江随将吸管抵进老酸奶的瓶口,再递给她。
陈遇抱着他的外套,蔫了吧唧:“不想喝。”
“稍微喝点。”江随把酸奶往她怀里一塞,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才买的纸巾,沿着边缘线撕开:“照镜子没,眼睛都肿了,这样还说没哭。”
陈遇咬住吸管,喝了一口酸奶:“我很慌。”
江随手上的动作顿住。
“你懂那种感觉吗?算了,你不懂的好,这不是什么好的感受。”
陈遇垂着眼睑,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藏在摇曳的树影里:“昨天还好好的,都好好的。”
“我跟小珂约好了,不考统招,只报T城美院的单招,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考试,我还没坐过火车,没有出过C城,她也没有,我们要坐十个小时出头的绿皮车,去T城的只有那一班,我们都在存钱,打算多买些吃的路上吃……”
江随拿着纸巾,认真听女孩的语无伦次,想说你最好的朋友因为意外失约了,还有我,我不会失约的,我陪你。
不就T城美院吗,陪你上。
对了,那破学校美术生的文化课分数线是多少来着,去年的他有查过。
好像要求很高。
操……
文化课老子拼了就是。
女孩说完了,江随侧过头,一瞬不瞬看她:“还报那个美院吗?”
陈遇眼里含泪,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江随抽了一张纸巾给她,故作嫌弃:“擦擦吧,哭的鼻涕泡都出来了,脏死了。”
“怎么可能,我又没哭。”
陈遇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
江随“啧”了声:“我的小陈同学,仙女包袱这么重的吗,你什么丑样我没见过。”
陈遇绷着脸:“滚。”
后脑勺的头发被摸,饱含了生疏的安抚意味,她眼里的泪再也兜不住,断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滚落。
江随把他的小仙女揽进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轻轻拍着她起伏颤动的后背。
“不哭啊,不哭。”
第40章
第一画室空出来了一个位子。
有关刘珂的所有画具都被陈遇收拾了, 带回她自己的家。
刘珂家她不想去。
人性跟人心方面,陈遇在这个年纪, 这个时候都不想去触碰。
虽然她性子内向,情绪很少外露,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冷静, 她怕到时候不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那最终难堪的还是小珂。
病房里明亮干净,柜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花篮, 里面是粉色康乃馨。
花店老板说寓意是四季平安。
陈遇一听就买了。
刘珂躺在病床上, 看好友整理桌上的东西:“阿遇,那花多少钱啊?”
“没多少钱。”
陈遇把鸡蛋糕的袋子扔进垃圾篓里,用手捻着碎橘子皮:“你爸妈呢?”
刘珂望着窗外出神:“忙去了吧。”
陈遇一顿,扭过头看她。
刘珂还是看的窗外:“前些天我去你家吃午饭, 你还记得吧。”
“嗯。”陈遇抽纸巾擦擦手,搬了椅子去床边坐下来,静静听她说话。
“那天我把杯子落画室了, 让你在楼下等我。”
刘珂眯起了眼睛:“我回去拿杯子的时候, 听见第四画室有说话声,是潘琳琳在跟另外几个女生八卦,她说看到我爸跟个女的在一起。”
陈遇一愣。
当时她看到小珂下楼,脸色很不好,就问怎么了, 得到的答复是没什么。
之后就是发现小珂不想回家。
原来是这么回事。
陈遇感到压抑,她搓了搓手指, 垂眼拽起指甲周围的倒刺。
“其实在那天的前一周我就知道了。”
刘珂像说着在哪看过听过的事,跟自己无关似的,语气平淡的没什么起伏:“我爸回来的时候,衣领上有口红印,身上也有香水味。”
“我以为我爸是婚内出轨,在妻子怀孕期间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找了个小三,男人的劣根性,家里有饭不好好吃,外面的屎没吃过,那都是香的。”
顿了顿,她往下说道:“我想告诉我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为了这件事天天的失眠,头发大把大把的掉,都斑秃了。”
陈遇听到这里,眼睛抬了点,落在她的头上。
现在缠了一圈纱布,随便扎在一边的长马尾只手可握,就一小缕。
头发又毛躁又少。
像没有养分的花草,日渐枯萎。
陈遇心下一紧,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小珂……”
刘珂看到她的表情,不禁哭笑不得:“想什么呢,不要胡思乱想,我才十八岁,年纪轻轻的,还有大好前程,现在不是回光返照,你也不是在给我送终,别这个样子。”
陈遇笑不出来。
反手握住好友,刘珂抿抿没有血色的唇:“阿遇,这段时间我不跟你一起回去,是因为我会在画室留到两三点。”
陈遇吸口气:“那么晚?”
“是啊,每天最后一个走,街上都没人。”
刘珂虚弱的喘息:“回家很煎熬啊,我不敢看我妈,心里头愧疚,觉得不跟她说那件事,自己就是我爸的帮凶。”
“呵。”
她笑了声,苍白消瘦的脸上涌出一片讥讽:“哪晓得是我读书少,天真傻缺,活在戏里却毫不知情,完全领会不到我爸妈的用心良苦跟精湛演技,更想不到就连二胎都另有名堂。”
见好友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刘珂嘴边的弧度略滞,叹了口气:“我爸妈的事,你果然都知道了。”
陈遇要说什么,被她打断:“阿遇,我有点想吐。”
“你等一下。”
陈遇赶忙跑去卫生间,捞了个塑料盆端到床边。
刘珂没吃什么东西,吐的胆汁都出来了,从喉管到五脏六腑都浸满了苦涩,眼睛红的要滴血。
“恶心。”
刘珂说完这句就闭上了眼睛。
周四中午,陈遇照例放学来医院,碰见了小珂的父亲。刘父提着水瓶出来,看到门外的小孩,疲惫的面上浮现一抹和蔼的笑容:“阿遇,放学了啊。”
陈遇没往前迈步,而是后退几步,离开了门口。
刘父一看小孩的动作,就知道她有话说。
不多时,一大一小站在楼道里,水瓶被放在地上,成为这场谈话里的唯一观众。
陈遇剥了颗金丝猴放进嘴里,那股子奶香让她平静下来。
“叔叔,小珂不能学画画了。”
刘父堆满皱纹的眼角一颤:“能学。”
“等她的伤好了,她就能学了,还跟之前一样,回原木学。”
陈遇看着竭力掩饰慌乱,故作镇定的中年人:“她要复读了呢。”
刘父瞬间失声。
这一两年他跟前妻努力隐瞒女儿,就是怕她在这个青春期的敏感阶段,因为父母离异产生一系列的心理问题,没有及时得到疏通,影响到她学习,耽误她的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