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接触水粉有半个多月了,还是爱不起来。
赵老师指导过她的水粉,说她色感不错,小问题比较多,对盖颜色有极强的依赖心理。
“水粉颜料不像油画,它不具有覆盖性,所以你要尽量做到用笔的准确性。”
“如果你在这里反复修改涂抹的话,颜色就会脏掉。”
“尽量做到一笔就是一个面。”
这是赵老师不止一次强调的东西,陈遇扣扣水粉笔:“江随,你说我能学好水粉吗?”
江随眉头一皱,这怎么还抑郁上了,他敲她画板:“写生呢姑奶奶,太阳一下山,色调又要变,抓紧时间画吧你,快点。”
陈遇深呼吸,抛开杂乱的念想,开始铺调子。
江随现在画画跟之前有了变化,越来越简练了,素描是,水粉也是。
似乎没多少笔,整幅画的效果就出来了。
实际上他也的确没怎么磨。
这会陈遇还在扣轮船的大体轮廓,细节都没画,江随就已经放下笔,在她耳边碎碎叨叨。
“你才画了这么点,调色板就没一处干净的地方了,能不能收一点,别这么野?”
陈遇的笔顿了顿。
江随一瞥,怎么不画了,这么脆弱的吗?
他叹口气:“我说的是你调色的时候大糊刷,不是说你的画法,你画的已经收了很多。”
陈遇其实没生气,她是想起了小珂。
小珂说自己画画太收,放不开,而她是太放,收不回来。
现在她收了,小珂暂时不画了。
人事已非的感觉涌上心头,遍布四肢百骸。
陈遇回过神来的时候,江随不知道上哪儿把自己的那块调色板洗干净了,让她用。
“你一块不够用,这块就给你吧,回头我再弄一块。”
江随说的很自然:“快点画,快点快点。”
边说还边踢她的马扎。
陈遇刚生起的一点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你画完了就去玩。”
“玩个屁,没看其他人都围在河边画画?“江随丝毫没恼,面上带笑,”可以啊,还想赶我走。”
他拆开一盒绿箭:“画吧,我看着。”
陈遇知道江随说到做到,果不其然,自己画画的时候,他就把马扎搬了过来。
就在她身边,上半身还前倾了一些。
太近了。
像是随时都会把脑袋搭在她的胳膊上面。
陈遇看了一眼看着画的少年,鼻息里全是他呼出来的薄荷味道。
“固有色,环境色,这种基础的东西,我就不说了。”
江随吹了个泡泡,声音散漫:“你在用环境色的时候,要注意环境色的比例,因为这关系到所画物品的质感。”
“打个比方,一个苹果放在蓝色布上,它的环境色只需要加一点点蓝就好。”
“但如果是一个金属球放在蓝色布上,那么它的环境色就是很纯的蓝色,因为它们的质感不同,发生的反射也不一样。”
“……”
江随说的嗓子都干了,绿箭也吐了,却没得到半点反应,他的太阳穴乱跳:“祖宗,你有没有在听?”
陈遇答非所问:“小珂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这话问的不着四六,却让江随心跳停了一拍,他沉默片刻,扯扯唇,笑着吐出两字:“秘密。”
沉默能传染一样,现在轮到陈遇了,时长超过他将近一倍。
江随闭了闭眼,心脏跳动的频率太快了,扑通扑通响着。
妈的,有点羞耻。
就在他耳根要烧红的时候,听到了女孩的声音:“她是不是请求你教我画画,帮我完成上美院的梦想?”
江随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那么看着她。
陈遇弯腰洗画笔,不跟他对视:“不能说是吗?”
“你的好朋友希望我保密,我不能食言。”
江随的眼皮底下是女孩的一截后颈,白的晃眼:“不过……”
他在她看过来时,挑挑眉笑:“秘密是有时限的。”
陈遇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江随先她一步开口:“到了时间,我会告诉你。”
诱饵抛了出来。
陈遇又去洗画笔,睫毛盖住了眼睛。
江随倏地喊了她一声:“陈遇,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他很少喊她的名字,这么一喊,显得正式,郑重。
陈遇在水桶里甩动画笔的力道一重,几滴脏水溅到了裤腿上面,她直起身,收着唇线:“我在画画。”
平时要么是“你问”,要么是当做没听见,不搭理。
现在这回答,隐隐带着几分逃避。
江随没觉察出来,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
事儿说大不大,就一幅画,一句话的事,说小不小,关系到他的后半生。
本来江随想的是,小姑娘最好的朋友遭了事,心情不好,难受,近期不适合提那件事,自己先暗中观察,兴许能发现点蛛丝马迹。
结果倒好,屁都没看出来。
江随的耐心日渐萎缩,他舔了舔发干的嘴皮子:“我给你画的那张素描,你看没看?”
陈遇拿画笔在颜料盒里挖了点群青,往画纸上方一铺:“没有。”
江随摩挲了几下指腹,提出自己理所应当会有的质疑:“那画在你家待了整整两天,你都没看?”
陈遇神色如常:“小珂出了事,我哪顾得上。”
江随又有疑问:“没看你就还我了?缺根筋还是怎么着?”
陈遇不语。
难得的没还击,新鲜的不得了。
江随凑近女孩,目光一寸寸吻着她的侧脸,喉头攒动着,嗓音暗哑:“真没有?”
陈遇的呼吸蓦地顿住,笔也顿住了,停在画纸前一寸位置。
仿佛世界在这一刻定格了,就此成为永恒。
这只是错觉。
因为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串活泼欢快的脚步声。
“陈遇陈遇,借我一点白……”
潘琳琳笑嘻嘻地跑过来,正面对撞江随锋利刺骨的眼刀,惊恐万分,她脸一白,抖了抖身子。
“拜拜。”
第43章
那天运河边, 江随最后也没能从陈遇嘴里问出其他答案。
江随晚上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厨娘忐忑地询问:“随少爷,饭菜不合胃口吗?”
江随摆摆手, 精神萎靡地转去了沙发上,头一歪,手一撑, 来了个贵妃躺。
厨娘求救钟伯。
钟伯瞟一眼反应迟钝的小小姐,咳嗽了声。
江秋秋叼着半只大肥虾抬头,钟伯对她使了个眼色。
“???”
“!!!”
江秋秋后知后觉, 她快速吃掉虾, 一路跑着冲向她哥,在沙发边刹住车,扁起油乎乎的嘴:“哥,你表白被拒了啦?”
钟伯:“……”
这么直白, 想过你哥日渐脆弱的心吗?
江秋秋显然吃虾吃昏了头,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问,她看着她哥黑掉渣的脸色:“对不起对不起, 哥, 我委婉点。”
完了就来一句委婉的:“陈遇姐姐不喜欢你啊?”
江随:“……”
竖着耳朵的众人:“……”
钟伯抽着老脸挥手,让下人们都撤了。
诺大的客厅里静了下来。
江随磨牙,一字一顿:“江、秋、秋。”
江秋秋后退好几步,弱弱地说道:“哥,你别生气啊, 我还是个孩子,你原谅我, 再给我一次机会。”
江随:“……”
“我同桌,周树桐,你知道的吧,就那个住在我们附近的西瓜头小胖子,”江秋秋说,“他一周换一个女朋友,恋爱经验超丰富,要不我帮你跟他取取经?”
江随额角青筋直蹦:“滚蛋。”
“别啊,”
江秋秋小心翼翼挪到沙发一角坐下来,看她哥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情窦初开,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为情所困,茶饭不思,魂不守舍,凄凄惨惨戚戚的黄花大闺女。
她小大人似的叹口气:“觉得找小学生讨教没面子的话,兄弟总可以的吧,周树桐是小神,一帆哥哥是大神,他才是真正的情场老手,你找他……”
话没说完,就被她哥从沙发上踢了下去。
江秋秋一屁股摔到地毯上面,突然大声喊:“我要告诉陈遇姐姐,我跟她说你打我!你都不宠爱自己妹妹,肯定也不会宠她!”
江随的面部肌肉抽动,又他妈不知道看了什么电视,被洗脑了。
江秋秋喊得缺氧,她哥就四个字“演,接着演”,她气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哥,你一点都不好玩!”
江随冷哼:“玩屁,没看你哥都成什么样了。”
江秋秋缩缩脖子,不演了,她在柔软的地毯上盘着腿:“我也是女孩子,我能给你点意见。”
“女孩子是要宠的。”
江秋秋小朋友哎了声:“哥,你可以不宠我,但你一定要宠陈遇姐姐。”
一副“你看我懂事吧,快夸我”的样子。
江随瞪死丫头:“我不宠你?平时你要这个要那个,我哪个没依你,还想怎么着?“
江秋秋也瞪过去:“方甜甜她哥还背她上学呢!”
什么狗屁东西,江随厉声厉色:“九岁不是九个月,背什么背,像话吗?”
江秋秋嗖嗖还击:“你以前还抱我呢,这几年都不抱了,还跟我说男女有别,你就是不宠我。”
“九岁是大姑娘了,抱个屁抱。”
江随皱眉:“亲亲抱抱这些都没你的份,全是你嫂嫂的,劳烦你有这个基本的觉悟。”
江秋秋:“……”
我哥有病。
江秋秋鼓着腮帮子,有本事给我找个嫂嫂啊,还不是你不争气,现在都没把人追到手。
江随捞了茶几上的魔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没表白,没拒绝,别给她打电话瞎说,不要搞事。”
江秋秋幽幽道:“但她还是不喜欢你。”
魔方丢到了她身上。
江秋秋捡起魔方一看,全转好了,她没再戳她哥心窝:“只要陈遇姐姐没男朋友,你都有机会。”
江随扯动薄唇,废话。
江秋秋留意她哥的表情:“而且机会大大的。”
“小谢哥哥说了点事,人世无常啊,”她老气横秋,“这段时间陈遇姐姐情绪都不高,内心软着呢,是最容易攻破的时候了。”
“哥,真的,最好的朋友去了别的城市,那感觉就跟失恋一样。”
江随一直没出声,直到妹妹说到“陪伴是无声的告白”,他才沉沉启唇:“谁告诉你的这些?”
“后面的吗?”江秋秋眨眼,“周树桐说的呗。”
江随古怪道:“我妹记错的话,你没学会走路那会就抢他的玩具玩了,后来你俩幼儿园在一个班,还是同桌,现在也是那样。”
江秋秋一脸迷茫。
江随不再多说,小学生而已,起码要到高中才能看出名堂。
“言归正传啊,”江秋秋把魔方丢茶几上,拿了个小橘子剥开,“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多宠宠陈遇姐姐,多关心关心她,总不会坏的。”
江随阖了眼。
江秋秋边吃橘子边叽里呱啦:“其实我不担心。”
“我哥又高,又帅,又很会画画,又讲卫生,又喜欢收拾,又有钱。”
她竖起一根手指,声音模糊:“最最关键的是,又有一个活泼可爱,美丽大方,聪明伶俐,善良乖巧的妹妹,不惹事生非,爱嫂嫂。”
江随:“……”
片刻后,江随开了口:“秋秋,明天你放学来画室。”
江秋秋眼睛一亮:“做什么做什么?”
“哥,你是要出招了是吗?终于按耐不住了吧,说,想让我做什么?我保证完成任务。”
江随把她的脑袋推开:“我收回刚才的话,立正,向后转,再见。”
江秋秋:“……”
第二天江秋秋去了画室,开开心心跟姐姐分享自己喜欢的紫薯麻花。
陈遇在临摹半身像,偶尔吃一根麻花,嘎嘣脆。
江秋秋没挤在姐姐跟自己哥哥中间,而是挤在她跟一个不认识的帅哥哥中间。
不仅如此,江秋秋还在帅哥哥看过来时,亲昵的一把抱住姐姐胳膊,对他皱鼻子,这是我嫂嫂。
于祁:“……”
兄妹俩在这一点上倒是很相似。
小狗撒尿一样,圈地盘。
“姐姐,”江秋秋小声问,“头发不一根根画吗?”
“不能那么画。”
陈遇的笔尖很粗,在纸上连涂带抹:“先要把头发的体积感涂出来,表达出转折面。”
在转折处随意的抹了几下,整个头发的质感和体积感就出来了。
“最后再加细节,加上层次和发丝,这样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