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她深怕自己会被国舅献进宫中,与姑母一同服侍年老的国王。
八年前,她满了十五岁,正日夜担忧自己的去处,将军出现了。
乌兰回忆到这里,略为心酸。
那时候国舅一行人出去打猎,救了将军回来,国舅府众人眼见得将军虽然失忆,但武艺超群,人才出众,便极尽厚待,一心笼络。
将军既失忆,不知道自己姓名,便随口给自己安了一个姓氏,又起一个名字,叫顾复生。
浣月国的国王年老昏聩,被宠妃牵着鼻子走,在立太子一事上,百般犹豫。
国舅爷深怕国王听信宠妃之言,不立皇后之子为太子,反立了宠妃之子,便做了好几手准备,其中一手准备,便是私蓄兵将,以备必要时,将带兵进宫拥立皇后之子为王。
因此他一见顾复生这等人才,不顾他失忆,一心拉拢。
乌兰眼见顾复生相貌俊美,气度不凡,能力超群,心底便猜测对方来历不凡,因心一横,扮成了府中侍女,时不时端了酒菜过去给顾复生,有意无意用仰慕的眼神看着顾复生。
有一晚顾复生喝多了,乌兰在床边服侍了一晚,至天亮才出房。
顾复生虽忆不起自己是否有妻儿,但想及乌兰不过一个侍女,若他向国舅爷讨要,度着国舅爷也不会推拒。
因至晚上宴席,见得乌兰出现在国舅爷身边,他便借机向国舅爷道:“某身边缺少一个服侍之人,不知道国舅爷可否把身边这个丫头赐给某?”
国舅爷当时愣一愣,随即又笑道:“顾兄弟,你真是好眼力啊,谁也不挑,一挑,却是挑中我的女儿。”
顾复生一惊,忙请罪道:“某却不知道此女是国舅爷的女儿,恕罪恕罪!”
国舅爷大笑道:“你既喜欢我的女儿,我自当给你们办婚事。”
顾复生为难道:“国舅爷见爱,只是某忆不起从前之事,深怕家中还有妻儿,若如此,却是委屈了兰姑娘。”
乌兰当即款款出席,行礼道:“顾大哥,兰儿愿跟随你一辈子,不管是为妻为妾。”
顾复生闻言大为感动,叹道:“若是将来忆得从前之事,再假使有妻儿,姑娘难道不后悔?”
乌兰坚定道:“绝不后悔。”
席间众人见他们似乎早有情意,又这般当众各剖心迹,便起哄道:“好了,国舅爷,你便成全这对有情人罢!”
国舅爷当即道:“如此,顾兄弟和小女成亲之日,各位当赏面来喝喜酒。”
众人轰然答应。
乌兰和顾复生成亲后,夫妻恩爱,十分甜蜜。
这么八年间,顾复生帮着国舅爷练兵,国舅府权势日重。
至去年,国舅爷终是把持了朝政。
如今国王只在后宫和宠妃喝酒作乐,一切政事尽决于国舅爷之手。
也正是去年,顾复生当街格杀两个欲行刺国舅爷的刺客,被其中一个刺客刺中腹部,回府时昏了过去,昏迷两日才醒来。
待得醒来,却是忆起从前之事,知晓自己是赵国大将军李汝安。
也忆起自己八年前策马追敌,坠崖昏迷,被国舅爷一行人相救。
既忆起从前,便跟国舅爷直言相告,准备回国。
国舅爷眼见自己把持了朝政,大权在握,已不须依赖李汝安,便答应放他归国。
乌兰一听夫婿是赵国大将军李汝安,自然誓死追随。
李汝安感动乌兰的情意,便带她回京,一路上且想了许多说服罗文茵接受乌兰的言辞。
这当下,李汝安却是随罗文茵进了房,两人对案坐下。
众儿女也跟进房中,再次请安问好,这才各各回房去换衣。
吴妈妈和田妈妈则是上前拜见李汝安,涕泪交加道:“老夫人终于盼得将军回来了!这些年,老夫人晚晚思想将军,不得安眠,如今苦尽甘来了。”
罗文茵:什么?我晚晚不得安眠,苦苦思想他?我不是事儿太多,晚晚不够睡么?你们怎么说话的?
吴妈妈犹自抹泪道:“当时听得南姜王写了手书,道是寻着将军的骸骨,已运送京中,老夫人差点就……,也是上天保佑,老夫人才得康健,候得将军归来。”
田妈妈补充道:“老夫人也思想着,今日为将军召魂,他日办完丧事,便要开始吃斋念佛,为将军府积福。现将军归来,老夫人总算是……”
罗文茵再也听不下去了,打断田妈妈的话道:“你们起来罢!将军回来了,你们且去厨房处看看,今晚要如何整治酒席为将军接风洗尘?”
吴妈妈和田妈妈眼见也为罗文茵表过功,表过痴心了,便双双站了起来,对视一眼,是该避一避,让老夫人和将军叙叙别后离情。
两人又朝房内丫鬟们使眼色,一时间全退了下去。
房内突然静下来,罗文茵心里很别扭,房中突然坐一个男人,没法马上更衣,也没法上床躺着,到底要怎么不着痕迹翻脸,让他出房呢?
李汝安见罗文茵坐在对面,微微垂眼,睫毛一扇一扇,更衬得肤白如玉,一时间有些失神,忍不住就伸手过去,握住了罗文茵的手,低声道:“茵儿,这八年,苦了你。”
罗文茵一惊,待要夺回手,却被对方紧紧握住,奋力也夺不回,不由蹙眉道:“你捏痛我了。”
李汝安一向知道罗文茵娇皮细肉,稍一用力便会喊痛,当下松手,带笑道:“还和从前一样爱娇。”
罗文茵:你才爱娇,你全家都爱娇!
李汝安有些感慨,八年不见,他的娇妻,容貌胜往昔不说,这表情这眼神,犹若少女时,叫人心痒痒。
罗文茵一抬头,见李汝安凝视她,一下暗暗叫苦,赶紧想话题,问道:“将军这八年,到底去了哪儿?因何一点消息也没有?还有,那兰姑娘,是何来路?”
李汝安本也要告知这八年的去向,听得罗文茵询问,便详细说了起来。
罗文茵听完,吃惊道:“你说,兰姑娘和你正式拜堂成亲的?”
李汝安忙解释道:“虽如此,待我记起一切时,兰儿却说愿跟我回京,只要跟在身边足矣,并不计较名分。”
罗文茵:“……”
李汝安想着乌兰对自己的痴情,再看着眼前的罗文茵,少不得小声求恳道:“茵儿,兰儿父兄对我有恩,兰儿跟了我八年,对我一片真心,我实在不忍负她。她是一个良善的女子,与世无争,你便担待一下她罢!”
罗文茵忍不住呛声道:“我在府中苦苦支撑八年,临了你带来一个美貌女子,还让我担待她?哪谁来担待我?”
她说着,发现自己心头有火气,趁着火气赶紧再喷火道:“李将军,你既和什么兰姑娘那般深情相爱,便只管和她过日子去,何必回来呢?你既回来,还亲自为那个兰姑娘驾马车,那是打我的脸。你想娇妻美妾,两相圆满,若我不答应呢?”
好了,火气喷出来了,李汝安也该发火了罢?只要发火,正好撕破脸,当场提出和离。
李汝安脾气却比当年好了些,见罗文茵闹,并没有当场发火,犹自道:“茵儿,八年不见,咱们何必一见面就闹呢?兰儿的事且容后再说,你跟我说说将军府这些年的事。”
罗文茵一拂袖道:“没什么好说的。”
李汝安看着罗文茵,半晌不说话。
罗文茵:好了,快走罢!老娘想睡一会!
这会儿,房外却有脚步声,管家娘子的声音道:“将军,兰姑娘进了厢房,咳得厉害,让我过来禀一声,让将军莫忘给她请大夫之事。”
李汝安忙吩咐道:“你让李管家去医馆请一个大夫进府给兰儿瞧瞧,先开药服下。”
管家娘子应了,另又道:“兰姑娘嫌住的院落有些偏远,想搬到离将军书房稍近那院子,可那院子本是张姨娘住过的,我可不敢代为答应。”
李汝安道:“搬院子之事,过些时再论,先去请大夫。”
罗文茵这会已想好赶人的说辞,见李汝安转过头来,便道:“将军,你这厢回来,总得赶紧告知亲友,也得写折子递进宫,奏报这些年失踪之事罢?”
“嗯。”李汝安见罗文茵似乎又收起小性子,如从前一样识大体了,便站起来道:“我且去书房写折子,明早着人递进宫去。”
待李汝安出房,罗文茵赶紧喊吴妈妈和田妈妈进房,吁口气道:“快传水给我沐浴,今儿召魂召得一身灰,浑身难受呢!”
吴妈妈和田妈妈却是对视一笑,将军回来了,老夫人是该早些沐浴。
罗文茵沐浴完,才要上床小睡,婆子却来禀报,说是酒席已整治好,待将军和老夫人入席。
吴妈妈忙忙就喊丫头道:“快去书房请将军,说老夫人整治好酒席了,等将军入席呢!”
丫头忙忙去了。
那一头,李汝安写好折子,便见管家进来禀道:“将军,已请了大夫给兰姑娘诊过脉,大夫说,兰姑娘这个咳疾,须得好好将养,不能劳心劳力。”
李汝安点点头,又见丫头来禀报,说是罗文茵整治好了酒席,正在厅中等他,一时眉眼便有些笑意。
吴妈妈和田妈妈早就推了罗文茵到厅中,又去请李飞白诸人。
林修雅却是候着这个机会,让乳母抱着李宾进厅,待见李汝安进来,忙忙就上前行礼,口称见过父亲,又让李宾喊祖父。
李汝安见着粉团团一个小娃儿,一下就俯身抱起,问道:“多大了?”
李宾也不怕生,扳手指算自己年龄,很认真举着三只手指答道:“两岁!”
李汝安“哈哈”笑了,按下李宾一只手指,只剩下两只,点了点道:“一,二,两岁。”
厅中众人也跟着笑了,气氛一片和谐。
待乳母过来抱了李宾,李汝安便带领众人入席。
才一落座,他便吩咐管家娘子道:“去请兰儿过来一同用饭。”
管家娘娘颇有些不愿意,不由看向罗文茵。
兰姑娘算是妾罢?一家子吃饭,叫了妾过来一同入席?
一般的府第里,妾过来了,可是要侍立旁边侍候主君和主母用饭的,哪有她一席之地?
让这个兰姑娘和老夫人一同吃饭,置老夫人于何地?
这不乱套吗?
李飞凤代罗文茵抱不平了,出声道:“父亲,母亲为您接风洗尘,您叫了兰姑娘过来,这不妥当罢?”
李汝安看罗文茵一眼,转而吩咐管家娘子道:“叫厨房给兰姑娘送饭菜过去。”
管家娘子这才应了,退了下去。
因着这个插曲,适才的好气氛便消散了,众人沉默吃饭。
罗文茵更是懒待出声。
一时饭毕,才漱了口,管家报进来道:“将军,二老爷听闻将军回来了,忙忙过来,已在大门外下马。”
“汝定来了啊!”李汝安忙道:“请他到书房。”
李汝定是跑着进将军府,跑着进书房的。
他一进书房,见得李汝安立在案前,一时泪水横流,喊道:“大哥!”
李汝安指指椅子道:“坐下再说罢!”
李汝定犹自激动万分,“大哥总算回来了!”
李汝安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这八年你们过得好么?”
李汝定抬袖擦掉眼泪,红着眼眶道:“大哥不归,我们哪儿能好?特别是大嫂,这些年过得可苦了。”
“哦?”李汝安一听,忙问道:“如何苦法?”
李汝定道:“大哥不归,大嫂闭门谢客,苦等大哥。那时节母亲又去世,全是大嫂一手操办丧事,府中儿女皆年小,皆要操心,拉扯了这些年,好容易拉扯大了,还给飞白娶了亲。”
“至前些时日,见得南姜王手书,说是寻着大哥的骸骨,皇上便下口谕,着礼部协助将军府给大哥办理丧事,这便坐实了大哥的死讯。一时间,各府纷纷欺上门来。”
李汝安说到这里,顿一顿,重点描述那日众人请媒婆上将军府提亲,被罗文茵喝退的情景。
他再模仿罗文茵的口吻,抖着手说:“各位嬷嬷,请回去告诉你们大人,我家将军骸骨尚在路上,未到京中,你们便上门逼亲,于人伦于天理,都太过分。且我对将军一心一意,不管他是生是死,从未变心。他生,我守着他,他死,我守着府。”
李汝安听得荡气回肠,犹自问道:“茵儿真这样说?”
李汝定答道:“大哥,大嫂这番话,我无一字添补,当时在场的,还有唐夫人等人,大哥可问唐夫人。”
李汝安心内早信了,不过多问一句而已,当下吁口气道:“这些年确是苦了她。”
李汝定道:“大哥,大嫂苦等你八年,你既回来,自要好好待大嫂,莫和从前一样只顾置气。”
李汝安点头,又伸手拍拍李汝定的肩膀。
李汝定说完,又再看李汝安,问道:“大哥这八年因何没有消息?”
李汝安便说了自己的经历。
李汝定听得李汝安还带来一位姑娘,一怔道:“大哥,这位兰姑娘既和你正式拜过堂,又是国舅爷女儿,岂甘愿为妾?”
李汝安道:“兰儿与世无争,只唯愿与我相守,名份之事,并不计较。”
李汝定闻言道:“既如此,大哥便让兰姑娘奉茶与大嫂,行一个妾侍礼,正一正府中名次。”
李汝安愣一下道:“倒也不必这样,茵儿认了兰儿身份便好。”
李汝定坚持道:“必须这样,若不然就乱了套。赶明儿,我带亲眷过来观礼,也好认认人,给兰姑娘一份见面礼。”
他说着,站起来道:“大哥,天也不早了,我先回府。你赶紧回房哄大嫂。”
李汝安送走李汝定,看看时辰,便叫小厮提了灯笼照路,往罗文茵院子里走去。
至荣华阁门前,却是一怔,院门关得紧紧的。
他便叫小厮拍门。
一会儿婆子在门后道:“老夫人已安歇了,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