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赶紧和离了,自己迟早会像白御医诊断那样,心悸而死。
第二日一早,李汝安果然使人去请了诸人进府。
段管家和张姨娘也罢了,安王妃并方侍郎夫人接到帖子时,却是愣怔住了。
待得来人解释说是李汝安有事情请教,务必到府一趟云云,便暂且按下疑惑,坐了马车到将军府。
飞尘子道长倒是很痛快,马上就骑马至将军府。
最后进将军府的,是罗文茵两位弟弟和弟妇。
罗文茵一见罗文轩,却是拉住至一边,悄声问道:“文轩,若我和离,娘家能容我小住一阵么?”
她名下虽有田庄宅院,但乍然去住,却怕护院等人不得力,护不得她周全。
相较来说,两个弟弟的府第安全一些。
罗文轩听得她这样问,却是大惊,问道:“发生何事?将军才归来,怎么就扯到和离一事上?”
罗文茵压着声音道:“今儿请你们过来,便是要和离的。你只答我一句,府中能否容我小住?”
罗文轩虽惊疑,到底是答罗文茵道:“你是我嫡亲姐姐,我府中,一直备着你的厢房,你要过去小住,随时可以。”
罗文茵一听,方放了心。
先备个落脚点,待会如果要离府,也有一个去处。
李汝安见诸人到齐,便屏了家下人等,一并子女也不许进厅。
待家下人和子女退下后,他才喊罗文茵道:“夫人请上座说话!”
罗文茵便过去,坐在李汝安旁边的椅子上。
李汝安这才道:“今日请诸位过来,是夫人有一事要当众解释,当众对质。”
他说着,转向罗文茵道:“夫人,你可以开始了!”
罗文茵便看向周姨娘,指一指她道:“周姨娘上前!”
周姨娘战战兢兢上前,跪到罗文茵脚前,叩头道:“夫人有何吩咐?”
罗文茵一笑,手肘托在椅背上,闲闲道:“你把跟将军说的荷包事件,从头至尾,再说一遍。”
周姨娘闻言,不由惊怕,不由去看李汝安。
李汝安便以眼神安抚,点头道:“夫人让你说,你便照实说。”
周姨娘咬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并且也不是我要当众说的,是你们非让我说的,那就恕我大胆说了。
她便从李飞华跟罗文茵至慈云庙上香,在桃花坡见到章冰兰手持荷包给安王妃分辨开始说起。
待她说至段管家在白马观壁画室前亲眼见着方若成和罗文茵先后进了壁画室,结果发现里面的人换成飞尘子时,众人齐齐变色。
安王妃一脸惊讶:这,将军夫人不是一向和方侍郎有仇?难道不是有仇,却是有情?
罗家兄弟很想掩脸:姐姐当年和方若成这桩事,只有家下几个人知晓,怎么就……
方若成到处找地缝:怪不得早起跌碎了玉葫芦,原来今日有祸!
章冰兰一颗心碎成片片:所以,那只荷包,是将军夫人的?她和若成……
诸人中,唯有飞尘子道长一脸淡然,作壁上观。
待周姨娘说完,罗文茵神色未变,转向飞尘子道长道:“请道长说说当日壁画室之事。”
飞尘子道长当即站了起来,如实说了当日发生的种种。
他说完补充道:“方侍郎当日像是中了迷香,神智有些乱,举止不合常理。至于将军夫人,分明是中了他人圈套,被引至壁画室内的。”
张姨娘和周姨娘脸色一白,今日不是要披露夫人和方侍郎那桩事么?怎么又扯到陷害一事上?
罗文茵含笑朝飞尘子道:“道长当日救了我一回,免我当众出丑,这厢多谢了!”
飞尘子举着拂尘道:“夫人无须客气,老道不过是路见不平,拨刀相助而已。”
罗文茵再转向李汝定道:“二弟,你且说说,当日是何情形?”
李汝定心下惊疑,不知道罗文茵葫芦里卖什么药,当即也站起来,把当日李飞捷和李飞章至府,请他领家丁到白马观救罗文茵的事,细细说了。
罗文茵听完点头,转向李汝安道:“将军,荷包之事,我待会儿再重点解释。当下只想问,抛开荷包事件,张姨娘和周姨娘,是不是犯了陷害主母之罪?人证物证皆在?”
张姨娘和周姨娘脸色不由更白了,求救的看向李汝安。
将军,今日不是只说荷包事件么?陷害主母之罪,上回已罚过了,这回……
罗文茵看定李汝安,“将军,两位姨娘是否有罪?”
众人也齐齐看着李汝安,两位姨娘陷害主母之罪,确实人证物证俱在,且两位姨娘自己亲口诉说事件经过,再无可反驳了。
李汝安冷淡道:“两位姨娘确实犯了陷害主母之罪!”
罗文茵拍拍手道:“当日她们犯下罪行,看在他们子女面上,只轻罚了事,没料到她们不知悔改,待将军回来,倒打一耙,又告我一状,如今是罪上加罪了。”
她说着,妙目四顾,问众人道:“若是你们府中姨娘犯下这等罪行,该如何处罚?”
方侍郎答道:“杖责三十,着人发卖。”
安王妃也最恨妾侍搬弄是非的,当下道:“搁在我们安王府,是打死了事。”
罗文轩道:“我们倒不致打死,最多也就仗责五十,拖出去扔了。”
张姨娘和周姨娘齐齐大惊,双双跪到李汝安脚前道:“将军,我们虽有错,但看在我们也有功的份上,饶过我们罢!”
“呵呵,你们有什么功?”罗文茵冷笑道:“今日若轻饶你们,将军府威信何在?”
张姨娘和周姨娘齐齐叩头,泣道:“将军,看在我们为你育了子女的份上,饶过一回罢!”
罗文茵喝道:“有你们这样的生母,是华儿和章儿之耻。今日将军若不处罚你们,如何服众?”
众人也齐齐道:“也是将军夫人心善,才容你们到今日,搁在别的府,早八年就处理了。”
李汝安终是扬声喊道:“李管家!”
李管家应声而进。
李汝安指着张姨娘和周姨娘道:“两位姨娘犯下陷害主母之罪,杖责四十,着人远远发卖了,永世不得回京。”
罗文茵抚掌道:“将军英明!”
两位姨娘还要哭泣相求,却被李管家往嘴里塞了布条,带人进来拖了下去。
罗文茵吁了口气,自己斟茶喝了,这才笑吟吟看向方若成道:“方侍郎,你是如何得到我那只荷包的,实话实说罢!今日有安王妃在,有飞尘子道长在,也有我两个弟弟在,你只管说实话。”
是的,你只管说荷包是我送你,有安王妃诸人在,李汝安也不能把你如何。
至于说了之后,你家夫人晚上要如何罚你,之后会否要求和离,会否影响你官途,且自己去考虑罢!
我么,承认当年送了你荷包,承认当年对你有情,待李汝安发怒,正好当众求和离。
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章冰兰狠狠瞪着方若成,一颗心碎了又碎,若不是在将军府,这会就要扑上去跟方若成拼命了。
果然,他珍藏的那只荷包,是将军夫人的。
如今回忆起来,每回赴宴,若有将军夫人在,他誓必打扮得油头粉面,时时心神不属……
她心里酸楚,眼眶一红,禁不住滚落下泪水,一时抬袖擦了,安慰自己道:莫哭,莫哭!
方若成脸色本来乍阴乍晴,见众人视线聚在他身上,脸上神色突然平静了,走到厅中央,朝四面拱拱手,这才道:“那只荷包,是我拣的!”
罗文茵:“……”
众人:骗鬼呢!
第48章
在众人诡异眼神下,方若成淡然一笑道:“那年我十七岁,已和章家女儿定了亲,两家正待过聘礼,母亲心中欣喜,特意要往慈云庙上香还愿,我便护送母亲至庙中。”
“因母亲虔诚,上了香,又要在静室中抄经,我观看一会,却是坐不住,悄悄溜到庙后桃花坡。”
“那时节正值桃花盛开,坡上到处一片红灼灼,蜂蝶四舞,一个少女背对着我,站在桃花树下,正奋力抻腰,伸手要折桃花,她踮脚时,足间一滑,其中一只绣花鞋脱了出来,她又伸足去套绣花鞋,不想足尖一碰绣花鞋,那鞋在坡间一个打横,直滑向后。”
方若成回忆着彼时情景,仿若回到少年时,脸上犹带笑意,“那只绣花鞋,刚好滑到我脚前。”
“我当时便拣了起来,喊了一声姑娘,待要上前递还绣花鞋……”
方若成闭一闭眼睛,又睁开了,看向罗文茵道:“那姑娘转过身来,容颜比桃花更娇艳,刚好有花瓣落在她头脸,一只彩蝶在她腰间绕了绕,我便呆了。”
“我不记得是如何上前搭话,也不记得是如何上前递还绣花鞋的,只记得,那个姑娘套好绣花鞋,向我道了谢,手拿桃花枝,在坡上渐行渐远。”
“直至姑娘的身影完全不见了,我还呆在坡上,半天没有动弹。心里不敢相信世间有这样美貌的姑娘,一时竟以为自己遇着桃花仙子。”
“待母亲身边的侍婢在不远处喊我,我才回过神来。正准备回庙内,踏一步时,方发现脚下有一物,拣起一看,是一只五彩绸所绣的珠丝荷包,十分精巧。”
“我度着荷包应该是那个姑娘抻腰折桃花时,不慎从怀内跌下来的,便收好了,只寻思有机会再见到姑娘时,便把荷包还她。”
“也是有缘,隔得没多久,我随父亲赴蒋府宴会,却在席间见到那个姑娘,一打听,方知道姑娘是罗家女儿罗文茵,之前去了江南给外祖母贺寿,久不在京中露面,却是回京没多久,随同母亲出来赴宴的。”
“我到底是寻着机会拦住了罗姑娘,说得两句话,想要把荷包还她,方才想起荷包没带在身上,只得作罢!”
“后来,又有数次碰着罗姑娘,我处处寻机会跟她说话,想着法子撩惹她,到底是惹恼了她,她从此一见我便避走,我苦恼之余,却禁不住想她,渐渐的,我们在别人眼中,像是有仇。”
“再后来,我和罗姑娘各自成亲。”
“但自从见过罗姑娘之后,我的绮梦里,全是罗姑娘。那只荷包,被我珍藏着,不舍得碰一丝儿,只在夜深人静时,拉开抽屉瞧一瞧,回忆当时见着罗姑娘的情景。”
“至上回有人递了手书,是罗姑娘的笔迹,让我拿荷包在白马观相见,我当时便失了魂,带着荷包至白马观,后来的事,你们便知道了。”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方若成说到这里,看向珠泪滚滚的章冰兰道:“冰兰,这些年,我对不住你。我心中确实深藏着别的女人,至死不渝。待回了府,你尽可以打骂我,也随时可以和离。”
罗文茵也听呆了,这个,这个就真的有点像情深了!
一番诉说,把荷包说成是自己拣的,不涉及她半点,又当众尽诉心中情,多年悔,再跟妻子表达了歉意。
除李汝安黑了脸之外,其余诸人不由暗道:方侍郎原来这般爱慕着罗文茵!
方若成看向罗文茵,藏于唇舌之间那声昵称,终于公然大胆脱出口,喊道:“茵儿!”
他密密收藏多年的情意,一旦表露,难以再次掩饰,当着众人表白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无一日能忘记你,无一日不后悔当年怯懦,没有不顾一切退婚,向你提亲。”
众人:“……”
罗文茵:“……”
李汝安终于大喝出口道:“方侍郎,你自有妻室,茵儿是我妻子,你敢无耻肖想,不要命了么?”
方若成冷笑道:“李将军,你为了一只荷包,百般怀疑,兴师动众,喊了一众人到将军府和茵儿对质,可有顾及茵儿体面?可有视她为妻,保她尊严?你甚至为着两个姨娘一面之词,伤尽茵儿的心,你可配为人夫?”
“你自己不珍惜,就不要怪他人肖想。”
李汝安是武将,口舌之争不如方若成,当下气得只会暴喝,“方若成,谁借你的胆子指责我?”
方若成冷笑道:“胆子这个东西,不须谁来借我,我只恨自己当年不够胆,如今有胆了,茵儿却是他人妇。”
李汝安一怒转向罗文茵,“你便是这样到处招蜂引蝶的么?”
罗文茵不怒反笑,站起来道:“是,我便是这样到处招蜂引蝶的。你我之间,早没感情了,何不和离?”
“什么,方若成三言两语下来,你便要为了他跟我和离?”李汝安怒极跳脚。
罗文茵一晒道:“我早就想和离了,忍到今日才出声而已。跟方侍郎无关。”
众人皆惊,将军夫人苦守八年,待得将军回来,却开口提和离,这分明是气话,不是真的罢?
安王妃先开口劝道:“将军夫人,你可三思。现你儿女已大,孙儿也有了,将军又官复原职,正是享福的时候,和离了可再寻不着这样的夫婿。”
罗文轩也劝道:“姐姐,气头上的话不算数的,跟姐夫说句软话,这件事就揭过罢!”
李汝定也向李汝安道:“大哥,大嫂就是说气话,你不在京中时,府中何事不是她的操持?这些年都熬过来了,哪有因两个姨娘说三道四就和离的?”
李汝安看着罗文茵,只等她说软话,心下暗道:只要她肯说两句软话,今日之事就算了。
罗文茵却是清清嗓子,朝众人道:“诸位给我做个证,我今日确实是铁了心想和离的。”
“昨晚上,将军质问我荷包之事,怀疑我不忠,当时的眼神特别可怕,我当时一个答不好,没准就会死在他手中。像他这等整天疑心妻子之人,我再不敢跟他在一起了。”
李汝安一张脸成了猪肝色,只觉一世尊严,被罗文茵狠狠踩踏在地,一时竟觉无颜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