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陡然一变,各夫人早已收敛了面上的笑容。傅清凝微微皱眉,这话若是应对不好,对于氏可不利。她抬眼看向严夫人,眼神冰冷,“严夫人,今日可是你先挑拨,言语嘲讽于我。伯母只是实话实说。事实上我怀疑是你故意如此,想要毁了我妹妹的乔迁之喜。”
严夫人自从婚事不成之后,对傅清凝就再没了好印象,冷嗤一声,“倒打一耙,胡说八道!”
傅清凝看向周围越聚越多的人,孙玉兰几次想要帮她说话都被她拦住,此时满面焦急。
傅清珠不知何时也已经到了,她身旁是曲氏。她心下一转,笑道,“公道自在人心,这么多人看着呢。”
严夫人也不惧,她自觉没说错话,且傅清凝是晚辈,这么多人面前咄咄相逼,她当然也没必要客气,冷笑道,“到底是谁咄咄逼人,大家心里都有数。”
傅清珠忙上前两步,“姐姐,严夫人,你们一人少说两句,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傅清凝扫一眼那边看着自己面色不善的曲氏,心里一动,伸手一指严夫人,“清珠,她根本没安好心,言语间处处贬低我。说我学做生意抛头露面,对名声不好,我们傅家姐妹学做生意怎么了?”
严夫人面色微变,此时众人也才想起来,傅清珠自己搬出来办女户,接的是她爹留下来的产业,说起来也得她自己做生意才行。不过还是大部分夫人都觉得女子不宜做生意,看着两人的目光就多了些不赞同。
傅清珠见状,皱起眉来,“姐姐,我们没必要亲自出门抛头露面,完全可以找得力的人。今日是我乔迁之喜,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傅清凝后退一步,似乎承受不住般面色发白,“你说什么?我如此维护你,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她暗暗掐了下手腕,眼眶一红,“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说完,转身就走。
其实她根本不想来,现在离开,怎么都不算是她错。
她走得飞快,听到傅清珠唤她的声音她也没停,身后有人追了上来,离开园子了,她回身一看,发现是于氏。
傅清凝顿觉不好意思,未来婆婆面前这么任性,会不会不太好?
她顿住脚步,“伯母,方才谢谢你帮我说话。你也要走了吗?”
于氏笑着点头,伸手拉她往外走,靠近她低声道,“谢倒是不用,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话落,成功看到傅清凝的脸越发红了,她颇为满意,“你那妹妹……恕我直言,你不宜和她走得太亲近。”
傅清凝当然知道,曲氏是傅清珠未来婆婆,就她们几人之间的恩怨,想想也知道以后不会多来往。
见她并不反驳,于氏眼神更柔,拉着她出门,边道,“延煜对你一片真心,我是他娘,对他最是清楚,他喜欢的我都喜欢,也包括你!”
傅清凝更不好意思了,“我还是打算做生意的。”目前看来,傅诚给她的嫁妆应该不少,她可不放心交到别人手中。
于氏闻言笑了,“延煜她爹只顾着读书,你以为赵家如今的生意是谁看着的?”
傅清凝心里一松,于氏自己都在管,自然就不会对做生意的女子低看了去。
她似乎来了兴致,看了看天色,笑道,“时辰还早,我们找地方坐坐,顺便说说话。”
傅清凝当然不会拒绝她,和她一起上了马车,往闹市去了。
幽静的茶楼中茶香袅袅,傅清凝看着周围雅致的摆设,一路上上楼,墙上处处可见精美的画作和各式各样的书法,赞道,“这倒是个好地方,读书人应该很喜欢。”
于氏将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这是我开的,为的是延煜和他爹人吟诗作赋的时候有个地方去。这地方干净,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
乱七八糟?
说的应该是有些茶楼中听曲说书的女子吧?就她知道的,码头上的揽窈舫那边,就有专门喝茶的茶舫,那些唱曲弹琴的姑娘卖艺不卖身,是个清雅的去处,其中甚至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姑娘,因为不卖身,茶舫又有意经营她们的名气,名声更加脱俗,追捧者众。那些地方尤其得读书人喜欢。
不过,那些姑娘虽然说卖艺不卖身,但若是客人身份足够,舍得花银子帮忙赎身,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已经跟掌柜说了,以后你来,不用花银子。这边都是读书人,大多都斯文有礼,不会唐突了你。”于氏这话颇有深意。
傅清凝哑然,她大概是知道赵延煜经常和她见面,这是让她下一次到这边来?
见傅清凝明白,于氏笑容更深,“你可能不知道,孙家和严家已经在议亲,要是顺利,很快就会传出好消息。那酒楼是孙家开的,严家和你们家已经撕破脸,我怕她们对你不利。”
傅清凝微微一惊,“真的?”
倒不是怕他们两家联姻,她有些担忧孙玉兰,这样大气的姑娘,不应该和严悭那样的人搅和在一起。事实上严悭那样的,傅清凝觉得就只紫悦配得上,谁都不要去打扰他们。让他们一辈子相亲相爱才好。
不过,如果严家和孙家定下亲事,傅清凝当然不会再去,事实上最近她正盘算着自己开一间酒楼,无论什么地方,都不如自家的安全。
于氏点头,“孙家也有意,此事大概会成。”
傅清凝眉心微皱,欲言又止,想到于氏对她的袒护,压低声音道,“可是严家眼看着就要没落,孙家凑上去,会不会是不知道这个?”
于氏有些惊讶,“你爹这些事都跟你说吗?”
傅清凝本以为她不知此事,但见她只是惊讶这件事,心里一松,“您也知道此事吗?”
于氏扬眉,笑了,“我当然知道,而且我还知道,那严公子为了紫悦,还偷偷卖了一间永合街的铺子。”
傅清凝哑然,买铺子这件事,她做得隐秘,大概除了孙玉满之外,就只有傅家人知道了。但看于氏的样子,她大概也知道是谁买了那间铺子了。
于氏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严家几场打击下来,越发不济,严悭虽有几分急智,却被那紫悦给耽误了。”
傅清凝回神,想到孙玉兰,叹息道,“哪怕知道严家走下坡,孙家也还要继续这门婚事吗?”
于氏笑了,“清凝,你小看梁洲城四大商户了,俗话说,烂船还有三斤钉,四大商户之所以能将其他人家甩在后面,皆是因为……”她伸手一指窗外,“那边码头上的几条大船,每几个月就会回来一趟,那里面除了衙门参股的,就是四家的份子最多,要不然,你以为李家如此低调,也能位居四家之一的原因是什么?”
傅清凝哑然,她知道码头上有船,却不知道那里面还有自家的份子,更不知道那才是傅家盈利最多的来源。
如此一来,孙家和严家联姻也说得过去了。严家再哪怕瓷器不成了,大头还在码头上呢。丢了祖产,日子一样好过。
想明白这些,傅清凝突然问,“伯母,他们两家的亲事,是谁先提出来的?”
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之处,于氏看着她的眼神更加满意了,“当然是严家,老窑出事,他们家唯一翻盘的机会就在船上了。你们家拒绝了亲事,严家转头就找了孙家,不知道怎么说的,两家现在已在议亲。”
似乎是知道傅清凝的心思,于氏正色道,“这样的亲事,等闲不会变的。不是哪家长辈都和你爹一样把孩子的亲事看得那么重要。”最起码孙家就不是。
于氏端起茶杯,又道,“尤其孙家大老爷的最近新纳了一门妾室,姓李。”
傅清凝心里一动,“李家的姑娘?”
于氏笑着点头,“这姑娘虽是妾室所出,却是李老爷的表妹生下,且她母亲生她之时亏了身子,产下她后,不过两月就撒手人寰。”
傅清凝讶然,“既然如此,为何李老爷会愿意……”
于氏赞赏的看着她,“是那姑娘被严大老爷救过一回,不计名份非君不嫁。父母哪儿能犟得过儿女?再说了,这些事情里面,隐隐还有知州夫人的手笔。我虽没有证据,但她好像帮忙牵线了。”
如此一来,竟然是除开傅家之外的三家都联合起来了,牵头的严家和傅家已然撕破脸,再有曲氏和傅家的关系……排挤傅家是早晚的事。
傅清凝眉心皱了起来,难怪最近吴氏有孕之后傅诚也没有经常回来陪着,他似乎越来越忙了,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
傅清凝有些不安,“我从未听我爹说过这些事。”
他们之间都是拿自家最看重的孩子来联姻,关系牢固,长此以往,对傅家不利。她心里思绪万千,小说中没有仔细说傅家没落的原因,她也就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一回的事情有关?
看着面前的于氏,傅清凝问道,“伯母,你跟我说这些……”
于氏笑了,放下茶杯,“我掌家多年,赵家的铺子和各生意都在我手中。延煜就要成亲,我也老了,总要找合适的人接替我才是。他是长子,他的妻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这是在教她。
傅清凝苦笑,“伯母,你高看我了。”
从茶楼出来,傅清凝心里沉甸甸的,可能这就是娘家和婆家的区别,傅诚希望她永远开开心心的,不将这些烦心事告诉她。而于氏则希望她独当一面,看护好赵家。
当然了,他们对她,都是没有坏心思的,傅诚一片慈父之心。于氏也一样,丢开手中的权利给儿媳妇,说是儿媳妇,说白了还是陌生人,好多人都没这么洒脱。看孙家就知道了,老人紧捏着手中的权利不放手,底下各房争斗不止,为的都是掌家权。
傅清凝到家时有些蔫,哪怕她强打起精神,吴氏也还是看出来了。傅清珠府上发生的事情她老早就知道了,宽慰道,“别听严夫人胡说,她就是和我们家的亲事没成酸的。人赵夫人也没对你做生意没有意见……当然了,也可能是她人前给你面子才说赞同你做生意。要是她不满,你还是别管了,找个妥帖的人帮你看着,你在家相夫教子也行,反正你爹给你的嫁妆足够你花用了。”
傅清凝闻言,倒是笑了,谁也想不到未来婆婆不止不阻止她,还把她拎到茶楼教导了一通。
傅清凝笑着将于氏那番等她成亲之后就让她掌家的话说了。当然了,隐去了曲氏和严家牵头可能会排挤傅家的事。如今吴氏有孕,不宜费神,这些事情还是她悄悄去找傅诚商议。
吴氏闻言,先是惊讶,然后满脸喜色,“她真这么说?”
傅清凝点头,吴氏拉着她的手,“我儿是个有福气的。你当我这些年在家过得顺心是因为什么?”
不待傅清凝答话,她继续道,“一是你爹疼我,二是傅家由我掌家,你祖母哪怕不喜我,也不会和我撕破脸。”
傅清凝当然知道这些,她还知道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傅诚不是老夫人亲生,母子两人感情淡薄,要是老夫人想要晚年安生过日子,就不敢和他闹得太僵,还有纳妾一事,她也不太管。当然了,现在傅清珠回来了,情形又不一样,所以她一次次闹腾,说白了还是为了自己的孙女。傅清珠才是跟她流着一样血脉的人。
母女两人谈了许久,直到外面天色渐晚,傅清凝才起身回院子,出门后想了想,侧头对身旁的留书道,“让你爹去告知永合街那边,让他们腾铺子。就说我要用,这铺子不租了。”
留书惊讶一瞬,福身去了。
傅清凝嘴角微微勾起,她不好过,严悭也别想好过。脚下一转,也不回房了,只往前院书房去,她想要看看傅诚有没有回来。
前院的书房已经亮了烛火,隔着窗纸看得到坐在案桌前的人影,烛火将他的影子倒影在窗户上,肩膀宽厚,身影稳重,很让人安心。
傅清凝不让丫鬟跟着,独自推开门走了进去,看到桌案上的茶杯空了,拎起茶壶添水,傅诚皱眉,“不是说了别进来打扰我吗?”
一转眼看到是傅清凝,他惊讶道,“清凝,你怎么来了?”
傅清凝坐到了他对面,正色道,“爹,我都知道了。”
傅诚默然,“你知道了?你娘年纪大了,我怕她受不住,这个孩子我们期盼了许久,大夫说,她很可能会因此伤身。”
傅清凝坐不住了,“爹,你在说什么?”
父女两人对视一眼,明白自己和对方说的不是一回事。傅清凝不高兴了,“爹,你先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娘怎么了?”她倒要看看,傅诚瞒了她多少事。
傅诚哑然,半晌才道,“早上你娘身子不适,你请了大夫。又一直守在旁边,大夫怎么说的?”
傅清凝直接道,“大夫只说好好养着,没多说别的。”
傅诚皱起眉来,“不会啊,这大夫说你娘从外头请来的,怎会这么说?”
这才奇怪,府上的大夫在吴氏胎不稳的情形下说一切安好,那是因为傅诚的吩咐,但外头的大夫也这么说,如果吴氏的身子是真不好,那就是大夫有问题了。
傅诚唰得起身,“哪家请的?”
傅清凝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就保育堂啊。”梁洲城中要说看有孕的妇人最好的,就是保育堂。
“我让人查查去。”傅诚转身就要出门,想起什么,“你方才本来要跟我说什么?”
傅清凝将严家要和孙家议亲的事情说了,又说了纳李家姑娘的事,还有最重要的其中曲氏的作用,末了,问道,“爹,他们会不会对付我们?”
傅诚叹口气,“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傅清凝垂着头,“赵伯母说的。”
傅诚一怔,拍拍她的手臂,“如此也好。我总是狠不下心来教你。”
他背着手转了两圈,“此事确实棘手,不过商人嘛,总是利益为上,总有转圜之地,我会有办法的。大不了我们家退出商船,不就是少赚一些,其实也就退出了争斗圈,他们自然也不会针对我们了。”至于曲氏那边,却是不能留了,有这样一个身居高位时时刻刻盯着的敌人,如芒在背,早些拔了才好。不过这话他没说出来。
这么想也对,傅清凝微微安心了。银子赚多少是个够?他们一家三口,哪怕以后再加上吴氏肚子里的孩子,也根本花销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