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星——容光
时间:2019-10-12 09:45:41

  罗学明一听,眉头都竖了起来:“你去夜市干什么?”
  金茶路的夜市,也就是茶馆一条街。
  “哎哎,我可不是去打麻将的。”徐晚星立马解释,“我爸这会儿已经开始摆摊了,我去帮帮忙。”
  罗学明不悦:“都让你好好休息了,还去帮忙,帮什么忙啊?没了你,你爸的摊子是要倒闭还是怎么地?”
  徐晚星一把捂住他的嘴,迅速呸呸呸,“快别说这种倒霉话,太不吉利,快,跟我一起呸!”
  罗学明:“……”
  乔野:“……”
  最后,前排的司机师傅哈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可真有意思!”
  罗学明:有意思个鬼!
  最后,徐晚星在茶馆一条街下车了。
  她跳了下去,扭头笑嘻嘻摆手:“罗老师再见,乔同学再见!”
  罗学明白她一眼:“早点滚回家,明天要是敢迟到,下蹲加倍!”
  乔野的目光落在她面上,直到车都走了,还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背影。
  罗学明没话找话说:“你俩现在关系没那么僵了吧?”
  “挺好的。”他言简意赅。
  “嗨,你也别瞒我,这家伙什么德行我知道。”罗学明非常有气势地说,“她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保管治得她服服帖帖,再也不敢找你麻烦!”
  乔野说好,视线还在后视镜里。
  冬天的蓉城依然是不夜城,天气虽冷,但挡不住大家爱吃爱玩的心。茶馆里的机麻统一配备了烤火炉,上面搓麻将,下面烤脚,暖洋洋的。
  茶馆外,小吃摊子也都配备了蓝色大棚,只开一面,三面挡风。虽说温度还是很低,但至少吃着热气腾腾的食物,也吹不着风。
  徐晚星每一次走在这样的夜市,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昏黄的灯泡,烟雾缭绕的炉子,深蓝色的大棚,还有空气里各种食物混杂在一起的香气,完美诠释了人间烟火的含义。
  可还没走近兴旺茶馆门口,大老远就看见那边围了一圈人。
  徐晚星一愣,加快了脚步,匆匆往人群里挤。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她拨开那圈人,才刚走近,就看见令她血液凝固的一幕。
  徐义生的摊子让人给砸了。
  老徐也有一只孤零零的蓝色大棚,平日里放在兴旺茶馆里头,每天做生意时临时支起来。而今,他的蓝色棚子被划得七零八落,几只插在地上的支架也给人踹倒,奄奄一息躺在那。
  那辆装着炉子和各种食材的三轮车四仰八叉翻到在地,食材散落,炉子也熄了。
  地上有水渍,有扑了灰的抄手,白生生的小面团变成了灰扑扑的土疙瘩,好几大盆馅也被人扣在了地上,恶意损毁。
  那堆每天被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瓷碗悉数成了碎片,没有一只好的。
  老徐正跛着脚,一声不吭拾捡一地狼藉,试图找到还能用的东西。
  可他捡起面团,面团脏了。
  捧起肉馅,无一可用。
  炉子扣倒在地,翻转过来,只见正面歪歪扭扭,显然是给摔坏了。
  徐晚星不可置信地冲上去,叫了声爸:“谁干的?!”
  心都缩成了一团,仿佛被人紧紧攥在拳头里,透不过气来。
  兴旺茶馆的老板娘也在帮忙,身后还跟着几个茶馆里的伙计,都出来帮徐义生收拾。
  张姨拎着只破碗气急败坏地说:“不知道哪来一群超社会的混混,二话不说就掀摊子,嘴里还不干不净骂什么死瘸子,简直是畜生!”
  徐晚星的脑子都是懵的,下意识走到老徐身边,去拉他衣袖:“爸——”
  一出手,碰到了他的手腕,老徐倒吸一口凉气,把手缩了回去。
  徐晚星想也不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抬起来看。
  手腕上好长一道红肿的痕迹,显然是给重物击中了。
  张姨破口大骂:“那群畜生拿着铁棍到处乱砸,你爸想上去拦,被一棍子敲在手上……脚上还挨了一下!”
  她走过来扶着徐义生,下巴朝他跛的那只腿一努:“赶紧坐着,看看有没有事?”
  徐义生急着挣脱:“别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扭头冲徐晚星笑,“别听你张姨胡说八道,她就爱夸大事实、危言耸听!”
  徐晚星一声不吭蹲下来,要去掀他裤腿。
  老徐一把摁住她的手,急道:“大街上的,干什么啊?都跟你说我没事了,你张姨她看花了眼!”
  “我可没看花眼,我视力2.0,好得不得了!”
  ……
  徐晚星没理会那么多,只往老徐腿上一按,立马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瑟缩着往后躲。
  抬眼时,看见他那原本就粗糙黝黑的大手上遍布伤痕,不知是给砸了,还是收拾一地狼藉时给碎片划了。手背和手指还红肿不堪,那是一入冬后就长出来的冻疮。
  生意人不论如何保养,成日里做这些小摊小贩的生意,一双手免不了浸在水里。
  大棚再挡风,也挡不住冬日的寒意刺骨。于是那双手在水里泡过,又裸露在空气里,被风一吹,就遍布疮痍。
  徐晚星是知道的,他每天回家都在开水里泡手泡脚,又拿生姜去擦拭那些冻疮。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后脚跟上,还有无数道长年累月站出来的口子。因为干燥,因为劳累,因为这降下来的气温,一入冬皮肤就会皲裂,破开好多能看见血肉的小口。
  她怔怔地看着那双手,再起身时,眼里一片滚烫。
  旁边有好心人出主意:“报警吧,让警察调一调附近的监控,抓了人好赔钱!”
  张姨与老徐面面相觑。
  茶馆里的伙计叹口气:“报不了,这地方不让摆摊。还是因为远离市中心,一般没有什么整理市容的大项目,城管没工夫管到这儿来,外面这些小摊子才有生存的空间。”
  “是啊,要是咱们这儿报警了,这些东西都给赔钱,最多也就几百一千块。可论起乱摆摊子,城管罚的可都不止这么多。”
  隔壁的摊主也插嘴:“万一这事儿给报出去了,上面还指不定要整治夜市乱摆摊呢,以后大家伙再做生意,可就难了。”
  徐晚星声色暗哑:“看见是谁干的了吗?”
  徐义生像是一夜苍老了十来岁,沉默地摇头。
  张姨也说:“不认识,一群社会小青年,社会的渣滓!”
  倒是一旁的伙计插了句嘴:“哎,但是他们好像认识你!”
  这话是对徐晚星说的。
  她一愣:“认识我?”
  “是啊,有个人骂骂咧咧的,提了你的名字,好像是说老徐没管好自己的女儿,子不教父之过。”
  那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往脑子里冲。
  这一句话,今天下午考完实验时,徐晚星也曾听见过。
  当她在实验楼里与李奕辞发生口角时,他口里不干不净,辱骂她,辱骂六中,也辱骂老徐。他说徐义生是死瘸子,养不出什么好东西。他说子不教父之过,徐义生也不会有好下场。
  在一群围观者同情的眼神里,徐晚星看着满面倦容的老徐、一脸怒火的张姨,还有那一地无从下手的狼藉,只觉得心口被人敲了一闷棍。
  为什么她没有想过?
  她以为自己口角上不会吃亏,她只想着哪怕动起手来,李奕辞也不是她的对手,却从未想过也许对方还能从其他地方报复。
  徐义生。
  徐义生是她的全部依靠,是她唯一的软肋。
  “张姨,你带我爸去医院,这地上的东西先别理了。”她咬紧牙关,强忍住泪水,又侧头去寻和她关系最好的茶馆伙计,“黄叔,你照顾茶馆生意,也麻烦你替我爸稍微守下摊子,别让人把东西捡走了。”
  最后,目光才落在徐义生面上。
  “爸,我出去一趟,你听我话,别说省钱,也别逞强。”她一眨眼,终究还是有眼泪吧嗒一声滚落,沿着面颊飞快淌下,最后砸在地上,了无痕迹。
  “你上哪儿去?”徐义生不安地喝住她,“徐晚星,你可别给我惹事儿!”
  可徐晚星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一路跑到了转角处,从明晃晃的路灯下消失,站在了街角的阴影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万小福的电话。
  “班长,你每周都和肃德不少人一起上补习班,对吧?”
  “对啊。怎么了?”
  “你能帮我问个事吗?”徐晚星一字一顿说,“帮我打听一下李奕辞这个人,他住不住校,不住校的话家在哪里。如果可以,最好能帮我问到他现在在哪。”
  万小福重复了一遍:“李奕辞?你说的是那个从六中转去肃德的李奕辞吗?”
  “是。”
  “哎,我知道他住校。他有个室友和我一起补课,我这儿有他电话呢。”万小福乐了,“你找他有事儿啊?那我现在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他室友李奕辞在哪。”
  “麻烦你了。”
  五分钟后,徐晚星再次接到万小福的电话,只说了一声好,一声不吭跑到了公交车站,坐车回肃德。
  夜里最后一趟收班车,车上除了司机,只有最后一排坐着个中年女性。
  徐晚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把头抵在车窗上,触感冷得像冰,激起浑身寒意。
  她闭上眼睛,看见了那一地狼藉,老徐跛着脚、弓着腰,艰难地拾起地上的碎片。
  除去清花巷里那间矮小破旧的房子,这个摊子是他们父女俩的一切。她从小坐在摊子旁边帮父亲卖抄手,仰头看着他忙忙碌碌与客人对话,低头手脚麻利地包起一只又一只小圆团。
  他说:“在这夜市打麻将的都爱吉利,你瞧,你爹自创了元宝抄手,厉害不?”
  她就乐不可支地拍手说:“厉害死了!”
  天热时,他从车里抽出一把偌大的蒲叶扇,递给她:“一边儿扇扇子去,别热坏了!”
  结果她搬来小凳子,坐在父亲脚边,一边扇一边说:“这样咱俩都能凉快,嘿嘿。”
  老徐就斜眼看她,说:“瞧你那小胳膊,能有多大劲儿?还是自己给自己扇去吧,你爹耐热,不用扇。”
  可她清楚记得,说这话时,老徐汗流浃背,头发缝里都在往下淌水。
  偶尔她困了,老徐就把几张小凳子拼起来,摆在三轮车后,让她躺在上面打盹。就连她睡着时,梦里耳边也是抄手多少钱一两、多放辣椒不要醋。
  那是她的童年,她的青春,和她的全部人生。
  那也是老徐仅有的手艺,将她从婴童带到今日这么大,赖以为生的活计。
  徐晚星咬紧牙关,心里像是被人撒了把种子,荆棘漫天。
  凭什么?
  李奕辞究竟凭什么毁了别人的一切?
  她在肃德的校门口跳下车来,一言不发朝一旁的步行街跑。一个一个招牌看过去,从烧烤店到快餐店,从奶茶店到服装店,最后停在了网吧门口。
  她攥紧了拳头,一头扎了进去。
 
 
第三十四章 
  乔野到家时,孙映岚正在客厅看电视剧,手里织着毛衣。
  “回来了?”她抬头冲他笑,招招手,“过来试试,我把领口给弄好了,你给套一下,看看大小合适吗。”
  乔野走了过去,把那羊绒衣领往脖子上套了套,说:“天冷就别织毛衣了,回头冻着手。”
  孙映岚笑了,“为了你爸这项目,咱们举家搬迁,我也辞了北京的工作。现在闲在家里反正也没事做,给你们爷俩织织毛衣,权当打发打发时间。”
  “其实在外面买也一样,您这样费眼又费心。”
  “小孩子不懂,外面卖的和家里自己织的哪能一样呀?”孙映岚从他手里接过脱下来的衣领,接着织,笑着说了句“嗨,我跟你说什么呀,说了也是白说”,最后才想起来,“哎,这次考得怎么样?”
  和孙映岚说了会儿话,乔野去洗了个热水澡。
  接连两日的物理竞赛,精神一直高度集中,说不疲倦是假的。
  洗完澡时,乔慕成已经加完班回到家了。最近他们地质监测中心有个挖掘项目,国家重点,身为顶梁柱,他和老李长期加班,每天都没法准时到家。
  乔野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客厅走,恰好听见了父母的对话。
  “那可不,砸得相当厉害。”乔慕成眉头都皱成了一团,“也不知道究竟得罪谁了,周围的摊子都好好的,就他的给砸得稀巴烂。”
  “大家不都说他是个忠厚老实人吗,能得罪什么人啊?”
  “我和老李经过那的时候,下车帮了点忙,也提议报警。但是那一带都是非法摆摊,要真报了警,大家都要遭殃。”
  “哎,他女儿呢?刚才小野回来的时候,还说那小姑娘去她爸的摊子上帮忙了。”
  乔慕成摇头:“我没看见她。不过我和老李帮忙的时候,倒是一直听老徐在那焦头烂额地念叨,说是怕女儿闯祸。”
  两人谈话间,乔野面色难看地走进客厅:“爸,你说谁的摊子被砸了?”
  “你那同学徐晚星她爸爸。”乔慕成抬眼一看,发觉儿子神情有异,愣了愣,“怎么了?”
  下一秒,乔野扔了毛巾,拿起背包就往外跑。
  “上哪儿去啊你?”乔慕成目瞪口呆。
  孙映岚也着急地叫他:“哎哎,怎么穿件毛衣就往外跑?头发也没吹干,小野——”
  后面的话,乔野一个字也没听见。
  夜色浓烈,冬寒入骨。
  乔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穿着毛衣和拖鞋,也没去理会湿漉漉的头发。他一口气跑到了巷尾,对着那扇尘封的卷帘门使劲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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