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没有那么饿。”
江衡的语调和缓温柔,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池瑾咬了咬牙,控制住自己不去口不择言反驳他,把他抱得更紧:“我不管,以后我吃多少东西,你不能比我吃的更少,水也是一样。”
江衡一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大男人,怎么可能比她吃的还少,池瑾懒得相信的胡话。
池瑾等着他的回话,隔了有一会儿,江衡才开口:“池池是在担心我?”
江衡的声音里透露出的小心像一根细刺扎到她的心里,扎进去的力道并不疼,只是多出来的异物感让她心口难受起来。
“我没有担心你。”她哽着喉咙说,似乎感觉到他的失落,又补了一句,“我只是一个人害怕。江衡,你说过会带着我找到出路,你、你不能食言。”
阴冷的风再次刮过来,池瑾漏在外面的发丝被吹得四散飞扬,她听到江衡很轻地应允声,后背被一下下轻拍着。
“嗯,我答应你。睡吧。”
***
那一晚的相拥后,池瑾和江衡的关系缓和了很多。
行走在沙漠上,池瑾也会时不时和江衡说几句话,问他从前有没有去过沙漠,都去过哪些国家。
江衡基本是池瑾问什么答什么,聊得多了又会强制收回话题,让她保存体力。
沉默的夜晚,江衡会给她指头顶的星星。
沙漠上没有污染,每一颗星星都好像比其他地方更加闪亮,江衡给她指最容易辨认的北斗七星,夜空里最亮的那颗天狼星,用仅有的关于星座的知识储备磕磕绊绊地给她讲星座的故事。
贫瘠沙漠上的行走因为这份融洽,多了点动力。
只可惜,多出来的动力只有一点,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黄沙,太容易把它消磨
干净。
池瑾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沙漠里走了多少天,一天、两天,还是九天,十天,甚至是十多天,……,没有刻意地去记录时间,所有的线路好像被无限拉长。
那两包压缩饼干早就被吃完了,水壶里的水只剩半壶,池瑾甚至不太敢去拧开盖子喝水,她害怕等壶里的水和那两包压缩饼干一样消失,他们就真的永远被困在沙漠里。
她不再和江衡说话,连使用张开嘴的力气都好像变得吝啬起来,最初的融洽渐渐变得冷漠,她甚至开始厌倦无时无刻走在她身边的江衡。
可她又知道这样的状态有问题,懈怠会把人拖入深渊,消极同样。
她不去开口,也不去抱怨江衡,但久而久之,她下意识躲避他的视线成了习惯,她试图忽略他,可内心深处她又渴望去看他始终镇定如一的眸子,想听到他的脚步声,感觉到他的体温,这样好似也能告诉自己,她还活着。
她厌倦江衡,他却又是她心底唯一的支柱,这种矛盾的心理时长撕扯着她的内心。
可她的表面上,依然是一片木然。
“江衡,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不知道是第几天的夜晚,池瑾靠在江衡的怀抱里,低低地开口。
她的声音很涩,语调也是无起伏的僵硬。太久没开口,说出的话带着一股咕哝的含糊。
江衡却听清楚了。
“池池别瞎说。”他的语气带着并不凌厉的严厉。
池瑾不抬头,也能感觉他此刻一定是紧抿着唇,目光沉沉的模样,而他那双眸子,应该是深沉却冷静的。
江衡他,似乎总能无时无刻保持镇定。
“江衡,我好累。”她轻轻地出声。
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见过绿色,绿色,生命的色彩,她眼里的所有颜色只有无穷无尽的黄沙,这里没有植物,甚至连一只虫子都不曾出现,沙漠上只有被风吹开起伏的大大小小沙丘,没有脚印,更没有生机。
江衡抱着她,很紧。下巴压在她的头顶,低沉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池池,别放弃。我答应过你,会把你带出沙漠的,我答应你不食言,你也不能提前退缩。”
可是她真的好累。
池瑾瞪大的眼睛里一片空茫
,她感觉心房里也空荡荡的,她想要流泪,可她又不敢,身体里的水分少的根本连流泪都是奢侈。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填补心头的空虚,她仰头,近乎是疯狂地去咬他的下巴,顺着他的嘴角往上咬,喉头发出压抑的哭腔:“江衡,吻我……”
江衡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
他反应了一秒,夺过池瑾毫无温柔可言的啃噬,一只手从她的脑后绕过去,轻轻贴上她的唇。
他的吻很温柔,一下一下吻着她的唇面,力道很轻,像是怕把她弄疼,可即使这样,早已经干裂的嘴唇稍有碰触,立马渗出血来。
他的吻势却没停下,吻过她嘴角光滑的地方,舌尖慢慢探入她的嘴里,带动她,轻盈地慢舞。
池瑾尝到他嘴里淡淡的血腥味,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她的心奇异地平复下来,心脏的某一处被他温柔的力道好似填满了,可不知足的她,却奢望着想要得到更多。
江衡却早早地收了这个犹如饮鸩止渴的吻。
他收回压在她后颈的手掌,让她重新靠在他的怀抱里,不同于池瑾的微喘,他的呼吸很平稳,语调也是平和的:“池池,睡吧。”
他每次都天都会这样重复让她休息,之前池瑾会觉得烦躁到想骂人,可这会儿,她的内心很平静。
她不去管他的反应,在羽绒服里找到他的手,和他紧紧握在一起,说:“江衡,我想知道上个世界,你为什么叫我‘浅浅’。”
上个世界,她是沈家从小被嫌弃的沈招娣,而他,是杀手出生的梁狰。
他们成亲时,他乘着醉意,第一次发自真心愉悦地叫她浅浅,她记得,他说,她是他一个人的浅浅。
江衡却在这个问题上沉默了许久。
池瑾静静缩在他的怀抱里,不出声,也不催他。
后来,她听到他说:“因为,你是我的爱情。”
独一无二,矢志不渝。
他是梁狰时,没有记忆,更不记得她。可只那一眼,他就知道,自己会爱上她。
他的心脏是因她而跳动,他的爱与欲,贪婪和愤怒,都是因她而生。
他好像获得了重生,又像是一场新生,可那时候的他,远远看着她,看到的却全是她对他的抵触和冷漠,就算是多生出的那一缕情丝,她都挣扎着想要撇离。
浅情人不知,她对他的爱,稀薄地可怜,他却还是放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嘤,我家两个大宝宝还困在沙漠里,感觉这段经历就是池池对自己的剖析啦~~
没有评论的我,孤独地坐在沙丘上,只见黄沙滚滚,淹没我滔滔如黄河的泪水……
第119章 沙漠里的伙伴(四)
池瑾没懂他的意思,江衡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轮轴转的时光总容易冲淡记忆,池瑾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一边。
至于那个不同于任务世界的亲吻,却没那么轻易被抹去。
无形之中,池瑾对江衡的态度在变化,变得在意,变得依赖。
那个吻像在她的心房前打开了一道小门,让她能窥见内里,发现一直存在其中的江衡。
感情是一点点累积的,对待不同的人,感情是分开的。
池瑾一共经历了六个世界,第一个世界的羽司风,她一直照顾的程凭,由她救下的徐潜,她亲眼看到长大的白灼,愿意为了她舍弃正道的季青彦,还有,“她”甘心付出生命去深爱的梁狰……她在每个世界都付出了的深情,只是从前的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不同的人。
这些感情也参差地遍布在她的心间。
直到江衡贸然冲进她的世界,告诉她,他们其实是一个人,他爱她。
池瑾的情感瞬间混乱,甚至造成一瞬间的理智崩塌。
任务、主神、现实,三个不同的维度纠结在了一起。
她对江衡的一切拒绝,归咎到根本,实际上不是她在否认自己的情感,她真实地爱过,并且因沉溺于任务世界而痛苦煎熬过。
她的拒绝,是无法平衡任务和现实。
池瑾始终无法忘记,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的重生是主神的恩赐,她是有责任去回抱这份恩赐的。
至于现在,她其实并没有完全想通,只是忽然想开了些。
就如江衡说过的,为什么会是她呢?
为什么她能理所应当地突破任务奖励的一般线,成为陆泽明口中的“大佬”?为什么她的任务难度,是低难度却高奖励?为什么和江衡匹配的人,不是其他人,偏偏是她?
从前的池瑾,似乎陷入了死胡同。
她想要找到唯一的答案,却百思不得其解。
可实际,事情能双向来看。
换一个角度,有没有可能,现在的一切,早就是主神预料到的结果?
她能获得高任务奖励,不是主神的一味偏袒,而是源自于她和江衡的契合度。而她即便拿着高额的奖励,融入血液的责任感让她无法仅为私用,所以主神会放任她用这样的方式去承担责任。
毕竟如果是生活都无能维系的条件下,根本没有精力去达到更深的目标。
面包都没有,要什么自行车?
至于现在的情况,主神对她的要求似乎变了。
上个任务世界结束,池瑾的任务奖励跌回了正常水平——虽然三万多积分的奖励超出绝大多数苦逼的任务者,可也回到了正常水准,比起她此前动辄几十万的奖励,不要太平民。
池瑾大致的猜测,主神的意思是单方面宣布她的回馈结束?她已经尽够重生报答的责任,可以像陆泽明一样,苦逼地开启忧愁生命时长的任务了?
至于——
光秃秃的沙漠,只是主神一时失误,思绪开了个小差?
池瑾无法识破主神的想法,不过连续两次的不同世界,池瑾能确认,有关报答的事情,主神会有自己的解释。
……
池瑾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江衡,前路生死未知,漫无边际的沙漠上,他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池瑾总是生出一种不好的猜测——如果她在沙漠上死了,或是困在沙漠里走不出去,她会真的死亡。
每次这么想,她看着一望无尽的黄沙,最后一丝希望仿佛都要被人掐灭。
可看到身边永远伫立的江衡,他温柔又明亮的双眼,总会让她重生出一点希望。
这是她自己的身体,血液滚动,鲜活的,一般而言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她有机会重获新生,却不意味这种机会能出现第二次。
至于江衡,如果注定只有一个人能走出这里,江衡比她意志力强,会判断方向,又冷静,能走出去的人一定是他。
池瑾不想拖累他。
***
沙漠里无望的行走还在继续,江衡像是看出了她眼底的依赖,每当她停在路上,无神地望着远方,或是低头看着脚下,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江衡总会握紧她的手,告诉她:“池池,再坚持一下。”
江衡说,一直朝一个方向走,总能走到沙漠
的尽头,可是,这个尽头究竟在哪里?
太阳东升西沉,往复循环,没有变故,也没有生机,池瑾已经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看到新的色彩。
主神的眷顾仿佛永远消失在他们身上,沉重的疲惫在一度度地压垮她,她眼里的光芒在变得黯淡,即使是江衡的鼓励和亲吻,也没有太大的作用。
在沙漠里池瑾第一次看到不同于黄沙落日,唯一出现的生命,却将她麻木牵扯着的那根弦完全扯断。
昏黄的沙漠上,瘦小的沙鼠趔趄地走着。
它不足一个成年人拳头那么大,晒脱的棕黄色短毛灰扑扑的沾满了沙子,它挨着地,打探食物和敌人的鼻翼已经不会翕动,那双漆黑的小眼睛里没了光泽。
它快要死了。
看到突然出现的沙鼠,江衡眼里闪着光,松开她的手,去捕捉那只沙鼠。
他们太久没吃东西……
池瑾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轻而易举地将沙鼠扣在掌心里,将死的沙鼠在他的掌心挣扎了几下,发出很低很哑的叫声。
那叫声和池瑾从前在电视或是现实里听到,老鼠或仓鼠尖锐而有力的嘶鸣都不一样,它微弱地像是几声哼哼,或者说是某种悲鸣。
沙鼠身上的力气早已经耗尽,几下挣扎过后,没了生息。
江衡捧着手里的沙鼠回来,脸上带着喜悦,池瑾却猛地朝后退了一步。
“江衡,我不走了。”她跌坐沙子上,屁股和腿陷入沙子里。
她觉得自己走不出去了,生活在沙漠里的沙鼠,只要喝一次水十天半个月都能存活,可这只沙鼠是活活饿死渴死的。
她挨不到十天半个月之后,她好饿,她的胃早就被掏空了。
江衡丢开手里的沙鼠,过来抱她,亲她的唇:“池池,别放弃,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看我们现在有食物了,你别怕,有我陪着你。”
池瑾任由他吻着自己,长期缺水,他们的嘴唇上结了一层硬硬的壳,稍微一碰,就牵扯着发疼。
她大睁着眼睛,视线扫见那只死掉的沙鼠,脑子又被撞了一下。
她抬手,大力去推他,实际上力道却是软绵绵的,根本没法把她推开,下一秒,她眼里的泪就落下下来。
“江衡,我是不是要死了,沙鼠是生活在沙漠里的动物,它都活不下去,我这么没用,是不是也活不下去。”她默默地流泪,原本以为身体里的水分早被榨干,没想到还能挤出眼泪。
江衡又过来抱她,干裂的嘴唇吻在她的眼皮上,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一遍遍地说:“池池,别哭,相信我,我能把你带出去。”
池瑾的泪止得很快。荒芜的沙漠,令她不敢再继续哭泣。
一场哭泣好像把她所剩无几的力气再次压榨了大半,她坐在沙地上,半边脸靠在他的胸膛上,默默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江衡,我们真的能出去吗?”她轻轻说。
“当然。”江衡说,“池池可是主神选中的人,你知道获得一次生命有多难,当然不能放弃。而且——”
他话音一顿,池瑾感觉到他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碰了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