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瑾眼睛突然一热,可是长久的缺水,她的眼眶里只有一片充血的血红,再挤不出一滴眼泪。
她撇开脸,咬着下唇不去看他:“就当,就当是我不守信罢。你自己往前走,你体力比我好的多,不带着我这样的拖累,你一定能快速走出去……至于我,你就当是我放弃你的,你出去以后,不要再想着我,就当、就当没有认识过我好了。”
她不好,她一点都不好。
从始至终她只会给他带来负面的伤害,任务世界里一次次在他的面前死亡,让他承受分离时的撕心裂肺。后来回到现实世界,她从没有正面接受他的情感,沙漠里的她,也一直拖着他的脚步。
他离开她,会更好吧……
对面的江衡被她气的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看着她侧过去倔强又冰冷的脸庞,心脏如同被人狠狠攥进掌心,揉捏掐紧,反复折磨。
“池瑾,你太残忍了!”他的声音在发颤,“你出现的那一秒就把我的整个心都占据,可现在,你却要活生生把它剐掉。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好好活着是不是?”
江衡发出一声凄然的冷笑。
池瑾闭着眼,喉头却止不住地哽咽。
“池池,如果我遇见的不是你,或许我会自杀,毫无留恋地离开这个世界上。”江衡的声音冰冷的可怕,池瑾眼皮猛地一跳。
他说:“我错了,我不该只是给你描述那些世界里的轻松,恶果本来就不是因我而起,我凭什么要承担这份罪责?这些年我过得很痛苦,无时无刻不想要结束这荒谬的人生,可我总是不甘,我想要看看万恶的主神究竟还能给我些什么样的惩罚?然后,我就等到了你——”
“池池,你果然是主神给我最沉痛最狠的惩罚,你是不是就想看到我现在这样?好啊,你成功了,
我甘心死在你手里……你不想坚持,那好,我陪着你,我在这里和你一起死。”
“不。”池瑾伸手想要去推他,可她浑身虚软,稍微一动就摔倒在沙土里。
她的身上溅满沙尘,她感觉到江衡就在距离她一臂远的距离,没有表情,冷冷淡淡地看着她。
她能感受地出来,他是真的要陪着她去死。
她往他的方向爬,每动一下都像是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口里说着:“不要,江衡,你不能死,你能走出去,你能活下去的……”
她终于爬到他的身边,手脚攀着他的身体努力去抱紧他,把脑袋压在他肩膀的位置,声音里全是哭腔:“不,江衡,你要活下去,你不能死……我想让你活下去。”
江衡感觉到她身上的悲伤和颤抖,慢慢地去回报她,眸子里一片晦暗:“池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他的心在她的身上,失了心的人,迟早会死亡。
池瑾揪紧他的衣服,克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眼里已经榨不出泪水,但嚎哭的哀鸣却宛如被撕裂的痛楚,听得人心底发颤。
江衡紧压着眸子,对她说:“池池,我们都不要放弃好不好,我们还有广阔的未来,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
池瑾却在用力摇头,声音断断续续:“可是我,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江衡抱紧她:“不,你从来不是我的拖累,你是我的阳光,你是属于我的爱情。”
江衡慢慢的松开抱着她的双手,池瑾以为他是要推开自己,愣愣地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耳旁传来衣服摩擦的轻响,池瑾看着他慢慢从脖子上取下来什么。
那是一条黑色的挂绳,一直隐藏在衣服间,池瑾之前有注意到却一直没问。
他把挂绳从脖子上解下来,将池瑾轻轻推在自己的面前,将挂绳亲手挂在她的脖子上。
黑色的挂绳长了些,很容易会掉入衣服下层,黑绳的下端坠着一颗墨绿色的圆珠,色彩剔透。
江衡把挂坠放入她衣服内层,挨着皮肤,轻轻拿衣袖帮她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说:“这是我一直带在身上的护身符,很灵的,池池,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它一定会保佑我们走出沙漠
。”
池瑾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睫毛微颤。
江衡低下头,唇面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抬头紧盯着她的眼睛:“池池,我们再坚持一下,这一次把选择权交给我,只要我还没有倒下,我们就一直往前走好不好?”
池瑾的眼里好像被吹入了沙子,她眨了眨眼,迟疑了许久,点了点头。
太空的太阳再次西沉,江衡背着池瑾,一步一步稳稳地落在沙子里。
“江衡,你这些年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池瑾感受胸前那枚护身符带来的硬度,心里却无比踏实。
江衡行走的脚步没停,视线远远地抛向远方:“我十四岁时,父母去世,但在那之前,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或者说,他们也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江衡很少向他人谈论自己的父母,即使面对系统B021,与这件事直接有所牵涉的事物,他也很少触及。
江衡记忆里的父母不像其他人,他们就算对父母的记忆只有一个浅显的轮廓也分外深刻,他对他们的感觉很模糊。
从他记事开始,他们对他就是冷淡的。
他的童年里不是充斥着父母的关怀、无虞的童趣,以及数不尽的玩具,他的童年只有一片冷硬的冰冷。
他的父母不爱他,或者说,也许他们曾经也把他设想成小天使,认为他是这个世界对他们的恩赐,可是这种感情随着时间的流转,在变质。
变得没了最初的模样,甚至变得可怖。
江衡从系统B021的口中,得知他的父母是以两人的爱情和他的新生作为筹码,和主神立在不变的誓言,毅然跳出无休止的任务限制。
他们不是懦弱的人,当初决定跳出任务框架,并非源于害怕,而是自信。
他们都是极其优秀的任务者,即使不以这样的方式跳出任务限制,时间流转,他们花费几年、十年的时光,很轻易就能攒够回归正常生活的积分,但他们不愿这样消耗。
他们的确是最好的伙伴,甚至在和主神定下誓言的那一刻,两人是真心相爱,只是……他们高估了自己,高估了自己对于爱情的保质期,所以会两败俱伤。
“你恨他们吗?”池瑾轻轻地问他。
江衡脚步顿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
他算不上恨他们,无爱便无恨。
他们对他的爱早已被消磨,他同样没必要对两人付出自己的情感,他只是曾经有些不解。
既然赌上了一切相爱,为什么他们的感情会这么容易被消磨?
后来他渐渐长大,经历的任务世界越来越多,他开始懂了——他的父母不是当初爱的不够深,不够热烈,只是他们两个人从始至终最爱的都不是对方。
他们爱的是自由。
主神给了他们新的生命,却绑住了他们高飞的翅膀,把两人困在了主神的规则之下。
他们属于同一类人,所以不惜和主神赌博。然而他们从来没看清自己,所以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虽然不恨他们,他们死后的那段时间我却过得并不好。”江衡说,“我按部就班地上学,即使我并不悲伤,全世界却好像觉得我该难过,学校的老师、同学千篇一律的安慰,我被迫听得多了,总觉得很烦躁,再加上绑定系统,那时候的我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和我作对。也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想要自杀。”
池瑾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只听江衡轻轻地说了一声“别怕”。
他继续说:“自杀的念头出现得很快,最初其实不是那么强烈,反倒是我的系统,它察觉到我的这种心理,用反面教材和我说了一大通话,我本来对系统的感官不好,那会儿反倒想要和它逆着来。”
池瑾提着一颗心,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现在虽然能感觉到他的温热滚烫,却还是忍不住为那时候的他感到后怕。
“我打开了家里的天然气,关紧窗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着夕阳,一边等待死亡。只可惜煤气蔓延地太慢,我等得打瞌睡,便当真睡了过去。”
江衡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里的笑意很明显。
池瑾忍不住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掐了他一下,让他别笑,继续说。
“之后,等我再醒过来,不是被人发现天然气中毒去抢救,而是被一名包裹严实的火警消防员抱在怀里推醒。很巧地是,那天正好我们那栋楼房着火。”
“我虽然记得关紧窗户打开煤气,但不知道家里的天然气是自动阀门,开启一段时间后会自动关闭。而即使没有那名消防员,我寻思的念头本来就是赌气,一次不成,过后也不会再去傻到再寻死。”
江衡继续说:“只是,那名消防员把我救下来送到安全地,我当时状态不太好,他以为是我吓到了,便解下脖子上的挂坠,送给了我。”
池瑾心思一动:“是这个护身符?”
江衡声音温柔:“嗯,他说是他的妻子从庙里求过来,还专门让大师开过光的,很灵验,戴着它一切事都能顺利度过。”
池瑾摸着脖子上的挂坠静静的听着,风沙刮在她的脸上,她似乎也不再感觉那么难熬了。
“后来呢,你知道那个消防员怎么样了吗?”她找话地开口。
江衡的呼吸突然沉下去。
他轻轻说:“他死了,死于不久后的一场火灾。”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结束了,预测是下一章~
第122章 沙漠里的伙伴(七)
气氛陡然一静。
江衡张了张嘴,想告诉她天灾人祸无法避免,也无需太深感怀,却感觉搂在脖颈的力道加重。
“江衡,我们一定能顺利走出去的。”池瑾坚定地开口。
江衡喉头一动:“嗯,我们一定能顺利走出去。”
夜晚的温度下降地很快,随着夕阳降至地平线以下,温度似乎紧跟着下降的步伐,越来越冷,伴随而过的冷风把池瑾吹得瑟瑟发抖。
江衡没有多走,处理好收集水的装置,把缩成一团她抱住,两个人包在一件羽绒服里,互相取暖。
池瑾的意识不太清楚,脑子闷闷的像是被硬灌了水,但她入睡很快,江衡没抱着她多久,就听到她略显急促并不均匀的呼吸声,江衡会拍拍她,她似乎就能感觉好受一点,呼吸会放缓一些。
池瑾在沙漠中的睡眠总是无梦,生病之后睡得愈发地沉,但她总觉得自己还没睡太久,就会被江衡摇醒。
他会在她的耳边低低说些什么,她听不清楚,只会含糊地咕哝两句,感觉到他再次拍着她后背的力道,又沉沉地睡过去。
一晚上时间,她不知道被他摇醒了几次,池瑾虽然感到疲惫,但她不怪他。
每一次醒来,她能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不想让她惊醒,却又害怕她这一睡会难以再醒来。
等到太阳终于冒出头,池瑾的嘴里被灌下新收集的露水,江衡再次背着她往前走。
她的情况比前一天还要差。
江衡不敢自己说话让她接话,生怕哪个疏忽她会睡过去:“池池还没给我说过你之前的生活,能养出池池这样可爱的孩子,你的父母必然很伟大。”
池瑾被他夸得有些脸红,嗫嚅着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不过,我很爱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在我眼里是最棒的父母。”
江衡安静地听。
池瑾说得很慢,经常要停顿下来,不是思考,只是喘气:“我生活的地方叫渠安市,呃,我的世界和主神世界不一样。我就是个很普通的小市民,我的爸爸是个警察,妈妈是个初中教师。”
“我八岁那年爸爸去世,他为了抓一个抢劫犯,被对方意外捅死。”池瑾的语气低落,“我还记得那一天我还在上学,下午还没放学,就有一个穿着和爸爸同样制服的叔叔到学校来。”
“我被带到医院,看到哭泣的妈妈,还有被盖着白布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永远不会再醒来的爸爸……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那么刺鼻,那么难闻。”
“一切都过去了。”江衡说。
池瑾牵起嘴角,趴在他肩头的脑袋点了一下,像是放下了,说:“对,一切都过去了,父亲去世以后,我和妈妈单独生活,妈妈虽然是老师,可她不像其他老师会对自己的孩子严格把控学习。”
池瑾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我小学的学习成绩很差,是典型的完全听不进去老师讲课内容,思绪胡乱抛锚的那种孩子。”
江衡有些意外,池瑾现在的模样文静乖巧,他的意识里她大概从小就是个乖乖女。
池瑾猜到他心里想什么,鼓了股脸又说:“不过这种情况上了初中突然逆转,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开窍,总之我那个时候特别勤奋好学,不仅捡起了小学遗漏的知识点,还一举冲上了我们班的前三,我们当时的学校是小学初中在一起,整个年级都记得我这个神话!”
池瑾说到这里,有些得意。
江衡把她往上背了一下,也笑起来:“嗯,池池一直都很棒!”
池瑾当即觉得脸热起来。
“后来,初中毕业我妈妈再婚,我当时真心觉得很高兴,觉得总算有个男人能和我一起爱护我妈妈了。”提到妈妈,池瑾的眼眶发热。
她想念从前的人,从前的事,但是再也回不去了。
之后,她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说爸爸是她心目中永远不变的大英雄,说她不怎么叛逆却偶尔中二的青春期趣事,说她曾经最好的闺蜜,也说后来她日复一日的工作日程……
她的话总是断断续续,有时候说到一半,脑子会变成一片片白茫茫的空白,昏昏沉沉地断下话头,困倦让她往江衡的肩上趴,时间稍长,她就会听到江衡叫她名字的声音,她会接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
池瑾感觉自己像在打一场对抗战,冥冥之中,总有一个声音牵引
着她往深沉的黑暗里坠,可每当她坠落到一半,不是突然想到江衡,就是真实地听到他的声音。
然后她就会醒过来。
***
人的意志力和身体自我的调适能力真的很强大,熬过最开始两天的虚软病痛,第三天起,池瑾的体力和精神奇迹般地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