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没必要?”周清筠面色肃然,“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方疏凝沉默。
周清筠轻叹一声:“记得准时到,我会找人监督你。”
“行行行,您赶快走吧,别让我爸等急了。”
送走周清筠,方疏凝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地下室,四下无人,万籁俱寂,她伸手抚了抚手腕处,一寸一寸收紧,而后轻轻闭上眼。
穿堂风起,扰乱气流,巨大的孤寂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一股莫名而来的颤栗感从足尖爬上脑门,她猛地睁开眼,环视四周,良久,倏地自嘲一笑,终于迈出步子。
走到电梯口,突然觉得精疲力尽,正犹豫要不要按上升键,门缓缓向两侧打开,柏池站在里面。
他看见门外的她,细细打量片刻,眉间忽起动容,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温柔了几分。
“回家了?”
方疏凝定定地看向他,鼻尖渐渐发酸,正要点头,电梯门长久得不到感应,逐渐合上。
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伸手去按开门键,一人在内,一人在外,动作空前一致。
随着电梯门再次打开,彼此的目光也再度交汇。
方疏凝滚了滚喉咙,哑声答:“好。”
坐上车,她没忘记给Marion发信息过去。
左右庆功宴上她已经露了脸,Marion也体谅她劳累了一天,对她的提前离席并无异议。
Marion一向很照顾她。
方疏凝收起手机,将座椅靠背放低,侧着身躺在上面,安静地看窗外一闪而过的数道人影。
柏池没有打扰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叫他的名字:“柏池。”
他分神看她,轻轻应下。
方疏凝双目并无焦点,只空茫地看向外界。
“你今天高兴吗?”
柏池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可她仿佛已经不想听到答案,微微动了动身子,换成更为舒服的平躺,掩着嘴道:“好累啊,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话毕,直接闭上了眼。
柏池一路开回渺岸,抵达家门口,却并未立马熄火。
他转眸,看向熟睡的她。
方疏凝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她睡着时眉永远是轻蹙着的,似乎在梦中也不得安宁,戾气陡生,借此告诫他人别来惹我。
他则借此来分辨,她究竟是真睡,还是装睡。
说实话,柏池对她全身上下最不满的地方就是眼睛,因为里面总是装着他看不懂的东西、他不想看到的东西。
攻击性太强,难辨深浅。
而这个时候的她,则是最温顺的。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突然在某个情动的时刻,像是毫无预兆,又像蓄谋已久,俯身贴上她的唇。
他用舌尖描摹着她的唇形,在心底勾勒了数万遍,不敢深入,可如此已经很满足。
可人总是贪婪的,食髓知味,他渐渐有些烦躁,不满渐上心头,只能咬她的下唇,齿尖稍稍用力,陷进唇肉,留下浅浅印记,借此来宣泄欲念。
她突然难耐地嘤咛一声,眉尖皱得愈发厉害。
柏池抓紧了她身下的座椅,指节也刻着隐忍的痛。
他强迫自己收回,却又在离开时不甘地舔了舔她的嘴角,指尖在她的脸颊轻抚一遭,终于回归原位。
夜色暗沉,他的心思却愈发透亮,只能闭眼深呼吸,压下冲动。
他猛地推门下车,手撑在腰间喘息。
突然希望她醒不来。
只一晚上就好。
第27章
翌日清晨, 方疏凝站在梳妆镜前, 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唇。
饱满水润倒是一如既往,只是却泛着一股不正常的红,且隐隐有发肿的迹象。
她伸手摸了摸下唇, 有轻微的刺痛感。
昨夜柏池将她叫醒, 她迷迷糊糊地下了车, 强撑着最后的理智卸了妆, 而后便蒙头大睡, 也没注意这嘴巴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被虫咬了?
不待多想,门铃声骤起。
今天是休息日,家里的阿姨也请了假, 整栋房子里就她一个人, 只能不紧不慢地拖着步子去开门。
门外是柏池。
他扫了一眼她身上的睡衣,又抬手看了一眼腕表,随即将手腕送到她面前,极为淡定地提醒道:“看清楚了?”
“啊。”
“已经九点了。”
“所以呢?”
“和医生约了十点。”
“我知道啊。”
“你还有二十分钟时间。”
方疏凝顿了顿:“你……陪我去?”
想去周清筠女士昨晚说,会找人监督她。
柏池挑了挑眉,意为默认。
说实话,方疏凝内心其实是想有人陪她去的, 毕竟自己一个人去看心理医生实在也太苦逼了,她还没做好独自迎接所有伤痛的准备。
而柏池,其实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她深呼吸一下,而后道:“你等等我。”
下一秒, 门在面前合上。
柏池松了一口气,正打算去将车开出来,大门又猝不及防地打开。
方疏凝探出脑袋,神情严肃:“问你个事儿。”
“你说。”
“我昨天在你车上睡着后,有没有……撞到什么?”
柏池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双唇,忽觉燥热,喉咙上下滚动一下,哑声答:“不太清楚。”
方疏凝狐疑地看他,又像是自言自语:“难道我下车后磕电线杆上了? ”
柏池轻咳一声,打断她的遐想。
“你还有十七分钟。”
方疏凝挠了挠脖子,转身上楼。
再下来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按理说女生收拾打扮的时间都不会这么快,只是她没有让人等的习惯,也不想迟到,所以没有化妆。
尤其她还只穿了一条简单的黑色吊带裙,外罩白色短款针织衫,肩上是Vtrny最新款的链条包,从楼梯上一步步下来时,柏池恍惚觉得,她身后随之而来的,是九年前的光阴,附着她不紧不慢的步伐逐渐逼近。
在门口换了鞋,方疏凝边戴上宽檐帽边招呼柏池:“愣着干嘛呢?”
柏池回过神,面上流露唏嘘,见她又往脸上戴口罩,忍不住打趣:“你这是哪位明星出门?”
方疏凝面不改色答:“长泞一枝花。”
她说罢便率先上了车,靠着椅背玩手机。
柏池也上来,发动车子的同时看她一眼,淡声道:“箱子里有早餐。”
方疏凝轻轻“嗯”了一声,回复完消息才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打量车内布局一眼,手撑着头问:“新车?”
“不是。”柏池答,“去年提的,平时停在车库里,不怎么开。”
方疏凝没再说话,以往她每年休假回国,每回都能见着他开不一样的车。
这也得亏是命好,生在柏家这样的家庭,要是个普通家庭,只能去当代驾司机过把手瘾了。
她在心里腹诽,以回击柏池方才对她的嘲讽,至于为什么不明着来,是因为心情还不错,也因为他难得的舍己为人的陪伴。
方疏凝其实很排斥去看心理医生,因为每次去那里,似乎都会刻意地令她想起那些难以承受的画面,可也正因为一次次的强迫直面,才能令她走出来。
只是有些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始终无法消解。
“听你母亲描述,你现在依旧无法正常使用浴缸?”
桌子对面的杨医生年纪莫约五十左右,专业过硬,人也随和,与方疏凝接触于九年前,给予她不少帮助。
她听见问题,眸中微闪,沉默着点了点头。
杨医生扶了扶眼镜,诚恳道:“我之前就跟你母亲建议过,可以采用系统脱敏法来治疗,只是……”
“不用了。”方疏凝轻声打断他,“也不是非要用浴缸不可,而且,我感觉惧怕的程度已经减缓了很多。”
至少她现在只是无法正常使用,相比起一开始看一眼都不能的状况,已经好了太多。
何况,用那样的方法无异于逼她直视苦痛,她最怕痛了,也最怕回忆起那时的画面。
不管外表如何强硬,心上软肋始终无人可触。
杨医生很尊重病人的意愿,并没有过多勉强,和她又聊了一会儿,接着做了一系列测试,记录在案,这才大方放行。
推开门,柏池不见人影。
方疏凝心底莫名空落一阵,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从前每每推门出来,总能第一时间对上他关怀备至的眼。
在廊上伫立片刻,听见拐角处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随意揽了揽头发,朝声源处慢慢走去。
离得越近,声音越清晰。
是柏池在打电话。
他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手搭在窗台上,微躬着腰,看不见表情,但能见姿态闲散,不甚上心。
“你们决定就好……没什么意见……我不出镜,找别人吧……”
他说到这里,缓缓站直了身子,像是有感应般回头,将方疏凝的身影牢牢擒住。
对着电话那头交代几句,而后挂断。
方疏凝下巴轻抬,示意他尚未收起的手机:“有事?”
“没什么。”柏池走近,“公司要拍个宣传片。”
他看着她,问:“结束了?”
方疏凝点点头,而后转身朝外走:“回去吧。”
说是回去,行经的路却并非是去往渺岸的方向,她侧头看柏池一眼,问:“近道?”
后者面不改色,轻松打着方向盘:“我去公寓收拾点东西。”
方疏凝没说什么,收回目光,继续望向窗外。
她每回看完心理医生出来,情绪都不太高,柏池是知道的,而这个时候的她,往往也是最好说话的时候,可以说百依百顺也不为过。
柏池个人的住所是座高级公寓,离机场不算远,设施齐全,管理十分严格,但也并非是空姐空少们的集合点,毕竟房价太高,普通白领根本负担不起。
车子在楼下停好,柏池看出她没有挪动的意愿,却还是忍不住问:“上去看看?”
“不去。”方疏凝缓缓摇着头,又加了句,“我在车上等你。”
柏池敛起眉,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没说什么,关上车门。
方疏凝其实有些累,很想小憩一会儿,打了个呵欠,不由自主地阖上眼。
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耳边不停敲打,她烦躁地转了个身,声响依旧未停。
猛地睁开眼,缓缓看向窗外。
手支着头,静静打量正在轻叩车窗的南婷,说实话,她今天并没有什么心情应付她。
可也抵不住别人的契而不舍,大有不回应就将车窗敲出个洞来的架势,方疏凝沉吟片刻,一把按下车窗下落健,语气不善:“干嘛!”
南婷愣了一瞬,其实她一开始并未认出方疏凝,毕竟对方几乎把脸遮了个完整,只不过是看见柏池的车停在这儿,而驾驶座上又无人,抱着打探的念头才过来的。
如今对上她的眼,外加声音特点,这才辨认出来,面色却更不好。
“柏池呢?你怎么在他车上?”
方疏凝压了压帽檐,斜睨她一眼,哼笑一声,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却也正是“关你屁事”的意思。
南婷也没指望她能答复,往四下看一眼,意有所指般问:“听说你也住这儿?我们这儿的房子可不好抢吧?”
方疏凝懒洋洋地回视她,面色无澜:“谁跟你说我住这儿?”
南婷诧异道:“你不是说,和柏池是邻居?”
她轻哼一声:“你不知道他最近没住这儿?”
南婷是知道的,也听陆放提起过,柏池现在几乎都回了本家。
她想到什么,脸色明暗交错,看她的目光也带了些犹疑。
方疏凝继续不紧不慢地道:“挨得太近也不好,天天都能见着,看了二十几年都快看腻了……”
她一针见血地戳破南婷长久以来自以为资本的底气,不就是仗着和他认识的时间久吗?可殊不知还有比你更久的人。
所谓打蛇打七寸,正是这个理。
“有事?”
柏池提着箱子走近时,看向站在自己车边的人,语气从容。
方疏凝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话,听到也没关系,只要他不主动提起,她也乐于粉饰太平。
车窗合上,她懒得听他们寒暄。
柏池上车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不过这家伙一向善于伪装,她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时间不早了,去吃饭吧。”他提议。
“行啊。”
“想吃什么?”
“随便。”
柏池没再问,直接开去了一家他们以往常去的日料店。
服务生一走,门一关,狭小空间内只剩他们二人,这一顿饭两个人话都很少,不似从前插科打诨,就连针锋相对也不曾。
方疏凝这下确定,他百分百是听见了。
前台结账时,有人认出柏池,热情地上来打招呼。
方疏凝在一旁玩手机,随意看了一眼,是高中时候隔壁班的班长,也是辩论社的成员,貌似还是学生会的什么干部。
不过对方并没有认出她,只不时投过来充满八卦意味的几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方疏凝也并没有“相认”的冲动,只漫不经心地听他们交谈着,听到他说下周有场同学聚会,由曾经的学生会主席顾行亦同学发起,年级上很多人都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