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心里咯噔一声，蔓延出一种极不好的感觉。
夏翠萍看了看时间，又看看顾沁，欲言又止。她原本是想说什么的，但是顾沁来得太晚了，这事得慢慢说，细细讲。要是一下子没说好，以顾沁那大小姐脾气，估计下午祝寿会惹出什么事不一定。
她按按额头，叹口气，又剜顾湘一眼。
“姐，你今天不要打扮一下吗？”
“啊？”顾湘低头看着自己，她没有很昂贵的裙子，选的就是普通小黑裙，但是熨烫平整，简约大方，就是素净些。
脸上化着淡妆，长发披散下来，清秀可人 。
顾沁亲昵说：“哎呀，姐，要不我借你一条裙子吧，你这条裙子穿过好几次啦。”
“不用了，我觉得挺好的。”
顾沁抿唇，轻轻地笑了笑，其实她也就随便说说，毕竟她才是今天的主角——陆夫人的未来儿媳妇。
她看着镜子中娇美如玫瑰的自己，又看看平平淡淡的姐姐，眉梢间充满得意。
——只要眼不瞎，都知道选哪个。
陆夫人六十大寿，但今年她没有像过去那般大操大办，就是一场家宴，请的都是亲近的亲戚，然后便是顾家母女三人。
一路上，夏翠萍心事重重。
顾沁倒像是只雀跃的小鸟儿，步伐都是轻松的。
顾沁也只是偶尔来这里，但故作熟悉，轻车熟路的。
她实在太喜欢这里了。
其实，陆家资助他们的小别墅就很好了，欧式别墅，绝对算是市区里高端的别墅区了。
但是陆家的好，不同——
他们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闹中取静，用一片宁静的人工湖隔开，对面便是市图书馆，一栋栋上了年月的白瓦老房子，草木葳蕤，老梧桐树遮天蔽日，满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气质与高贵。
门口有站岗的士兵，必须出示证件才能进，里面住的都是首长级别，进出都有人敬礼，顾沁啧啧地看着，和他们那里住的暴发户土豪完全不同…
顾沁喜欢这种感觉。
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陆家在后面的一栋，小院里种满花花草草，中式格局老红木家具，布置略老气，墙上挂有字画，桌上摆有青瓷折扇，阳台养了很多文竹，吊兰，很家常，很古旧。
这么好的房子，这么布置实在可惜，顾沁每次来都会想，要是她以后住进来，绝对重新装修，全部给换成欧式家具。
顾湘望着这一切，倒跟她想象中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原来…陆焱小时候生活在这种地方。
莫名得，她也多看几眼。
“哟，顾小姐来啦！”女佣阿兰认识顾沁，早就把她当成“少奶奶”，殷勤地接过包包，笑说：“顾夫人好，顾大小姐好。”
顾沁不禁更得意，一副女主人的气势领着顾湘进去，
“你看，二楼的小露台可以喝茶。”
“这边离图书馆也近，不过家里藏书就很多呢。”
“对了姐，我听妈说，那个苏向西，就是你昨天相亲的那个，家里条件也挺不错的。”
她唇角都要翘到天上去，笑说：“虽然说是外地人，但自己也买了一套小公寓呢。”
顾湘轻轻嗯了一声。
她一贯不在意这些。
“小公寓也很好啦，以后你要是没事了，可以来这里多坐坐。”顾沁故作姊妹情深地小声说。
夏翠萍心事重重，担忧地望着顾沁，也没管两个女儿窃窃私语。
“顾小姐，这边请——”阿兰热情说。
餐厅同样古色古香，简朴不失稳重，墙上挂着水墨画，是一幅冬日料峭的雪景，顾湘多看了两眼。
“陆伯母！”
顾沁入座后便甜甜地打个招呼，陆夫人却只淡淡点头，倒是其他亲戚有见过顾沁的，亲切问好。
顾沁笑盈盈地，“大姑，二姑，舅舅。”
她所有称呼都是跟着陆焱来的，因为早有婚约，也不觉得奇怪，反而亲切道： “哎，沁沁来了。”
“沁沁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唯有二姑对顾湘笑了下，“小湘也来了。”
“阿姨好。”顾湘本本分分问好。
陆家家底深厚，陆焱爷爷出生于民国的书香世家，陆焱父亲陆川是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后来更是顺风顺水，一路高升，只可惜，退休几年后便得病去世了。陆焱几个姑姑都嫁人生子，虽然丈夫都退下了，但小辈们互相扶持，在军队都争气；只是陆家仅剩下陆焱一个，不过陆焱足够优秀，战功赫赫，也能撑起一个陆家。
陆夫人家里后来从商，陆焱的舅舅也都是南城有头有脸的人，男人们聊着军事，经济；女人们聚在一处聊得多是陆焱的婚事，一伙人围绕着顾沁，
“沁沁打算和陆少什么时候结婚啊？”
“咱们陆焱都三十四了，也该结了啊。”
没什么人关注顾湘，不过她一贯不喜欢这样场合，也乐得自在，时不时看着墙上的水墨雪景。
顾湘坐了会，有点闷，想到外面转转，就在这时，陆夫人声音响起——
“今天很多人问起我们家焱焱的婚事，趁着我过生日大家聚在一起的机会，也正好说一下。”
“恭喜恭喜啊。”
“沁沁，这不咱们就是自己家人了啊。”
几个阿姨小声说。
顾沁挺直腰杆，面色绯红，神情压抑不住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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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陆夫人清清喉咙，道：“这几年，老头子去了，我每次想到他都会难受，也不敢见他的东西…”
昨天呢，总算是从过去走了出来，翻了翻他曾经的笔记——”陆夫人声音流露出思念，
“也是巧了，刚刚好提到陆焱的婚事。”
几个阿姨用眼角兴奋地扫着顾沁，顾沁笑容更浓，眼角得意瞟向顾湘。
陆夫人继续：“说是——希望焱焱和湘湘早日完婚，这样也能了却他一桩心愿。”
室内陡然一静，然后似有地/雷炸开，
“焱焱？”
“湘湘？”
“什么？！”
陆家的人登时议论起来，刚才抚摸顾沁头发的陆焱姨妈也停住，脸色诧异。
陆夫人抿一口茶，抬高声音，又笑着重复道：“是啊，老头子亲笔写的——焱焱，湘湘。”
女客们都很惊愕，几道目光齐齐看向顾湘。
顾湘嘴唇微张，手里的筷子啪嗒一下落在桌上，大脑轰地一下被炸开。
她身体僵直，也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二姑神色慈祥，朝顾湘笑了下，点点头。
“是了，当年我弟弟就常说老顾家有个湘湘，可乖了。”
那头，顾沁脸上还挂着娇羞的笑容，慢慢觉出不对，直到唇边的笑容慢慢凝固，迷惑不清地望向顾湘，夏翠萍。
她不可思议，又不敢置信，在等着陆夫人的一个“但是——”，然后将话题转在自己身上。
可是，没有。
几个女人们神色都微妙尴尬，对视一眼，低着头吃菜。
顾沁彻底怔住。
怎么会这样？！
她莫名其妙，看向相貌平平的姐姐？怎么可能？是不是陆夫人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陆家怎么可能看上姐姐？！一个高中美术老师？
她再忍不住，想站起来去问问陆伯母，但是手被夏翠萍握了握，顾沁反应过来，看着一桌长辈，她一姑娘哪能问这种事情呢？
顾沁脸上热辣辣的，青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恼，最后愤怒看向顾湘。
顾湘也实属莫名其妙，感受到各异的目光，很多混乱繁杂的情绪涌了上来，一抬眸，撞到陆夫人的视线，后者朝她点了点头，严肃的目光透出细微温和，有力。
顾湘心底一颤，莫名想到陆焱那一句“你放心”。
——原来，是这样的放心。
*
饭毕，就连刚才热切的女佣阿兰都变得微妙起来，朝顾沁尴尬笑着，好像怕顾湘记仇似的，格外殷勤鞠躬，“顾小姐慢走。”
顾湘：“……”
“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陆家怎么会看上姐姐？你知不知道阿！？”
计程车上，顾沁忍一顿饭的怒火，全发泄出来。
夏翠萍：“行了！昨天晚上你陆夫人找我谈说都的就是这件事，我昨天晚上就想找你，但你一夜没回来，又跟朋友喝酒喝到上午！想说都没法说！”
“可是为什么？婚约不是和我吗，妈！你自己说的，陆家说是婚约，其实就照顾咱家，两个女儿娶哪个都行呀！”
“还有姐，你不是说你不想嫁军人的吗！？”
顾湘没有回答。
她咬了咬唇。
心底有心虚吗？
有。
也有一点无法言说的愧疚。
但更多的是混乱，是心烦，是复杂。
她很想打电话质问那个男人，为什么没有跟她说……为什么也不问问她的想法，这么突然……
“我要去找陆夫人问清楚！我不比姐姐好多了？妈！？我朋友们，亲戚们都知道了我要嫁给陆少！这样让我怎么面对他们呀？！”
顾沁气急败坏。
“沁沁。”夏翠萍紧锁眉头，“你先别急，这事挺蹊跷的，而且陆夫人这不只是说说嘛，只说看见个笔记，又没说立刻结婚，而且…陆少本人都没回来，你别急。”
说着，她又看了顾湘一眼，眼神探究。
昨天陆夫人话说得绝对——但是见小女儿这样，只能先软言劝慰。
不过她说着说着转念一想——是呀，之前陆夫人还说是沁沁呢，反正没到结婚，说不定还有转圜呢。
顾沁听了这话，斜睨一眼黑色车窗，上面映出她美艳的面孔，以及姐姐平平无奇的侧影，她忽然就冷静许多，嘴角挑起一丝不屑的笑，“也是，等陆少回来就好了。”
计程车司机：“到了。一共是四十五元。”
……
一进门，顾湘怕引起事端，率先上楼，不想听妹妹和母亲的争吵。
“顾湘。”
顾湘刚拉开房门，夏翠萍叫住了她。
“你这次去西北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跟妈妈说你不会掺合的吗？怎么这个婚约突然就……”
“我也不知道。”顾湘低声说，“我是跟学生去的西北，采风。”
她心里比他们都乱。
“你可不能这样啊，那是你妹妹的结婚对象！我警告你！”
顾湘不想再听下去，将门重重关上。
**
“所以，其实这个婚约是你和陆少，但是因为你妈妈偏爱你妹妹，然后就给改了？是不是？”
周日的画室空无一人，王佳琪问。
“算是这样吧。”顾湘握着画笔，眉头紧皱，却一笔都画不下去。
“对呀，就是你妹妹仗着你妈的偏爱抢了你的未婚夫，现在物归原主，你的就是你的，你愧疚什么呀？”
顾湘不说话。
这么说是没问题，但是她总觉得愧疚。因为之前家里都是那么默认的，顾沁也表明过喜欢陆少，她又是姐姐，按理说应该…
“虽然你是姐姐，但你也不用什么都让着你妹妹吧？你又不欠她的。唉，我是搞不清楚你们这些非独生的家庭。”
王佳琪看透她，摇摇头。
室内安静几秒。
王佳琪忽的问：“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你那个未婚夫吗？”
“我…”顾湘紧紧攥着笔，眼睫忽闪，说：“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你喜欢他啊。”王佳琪一锤定音，“你要是不喜欢，你就直接说了。”
“也不是…”
“行了，别说了。”
王佳琪啪啪啪鼓起掌：“赶紧结婚吧。本来就是你未婚夫，彼此喜欢，你还纠结个毛线啊。至于你妹那边，就不该她事，她自己掺和一脚，让她自己作去呗。”
顾湘不说话了。
她握着铅笔，在画纸上画着曲曲绕绕的线，手指微颤。
可是——结婚？
难道真的会结婚吗？
顾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和他接触得太少了，她之前真的把他当成妹妹的未婚夫，也对他没有感觉。再后来，他说清楚婚约一事后，相处时能略微自然些，那几天，可能他救了他们，确实也不怎么…讨厌。
但是要说结婚，也太快了。
再后来，他的那一句“你放心”，就直接变成现在这样，当着陆家所有的面，说明要她。
顾湘有点害怕，也有点生气，男人太强势又太果断，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我说，你今天晚上不会要在这里待通宵吧？”王佳琪打了个哈欠，说。
顾湘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夏翠萍仍没有给她打过电话，这么晚，似乎也不担心她在哪里住，顾湘心尖涌出一味酸涩，喉咙泛苦。
想到回家也是面对她们质问，真不想回。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