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嗯”了一声。
陆焱又充满爱怜啄了啄她的发顶，微微侧头，下颌抵在她肩膀，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那里有一套房子，在市中心，离你学校很近，你先搬到那里住。”
“啊？可是…”
“你妹妹的事情她朋友已经证实，她确实没有真想寻死，只是小女孩耍手段罢了。你妈妈没道理再为难你，但我就怕…万一。搬出来住吧，这没什么。”
他最希望还是能和自己一起去西北，但是他能理解她的心情，她不是一走了之的人。西北对她而言是全新开始，而且如果他正式归队，也很难在家天天陪她。
“好。”顾湘说，原本也有出去住的打算，问：“第二件呢？”
陆焱将她转过来，俯下/身，托起她尖细的下颌，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笼罩着淡淡的忧愁和孤寂，还有几分病态。
他拇指揉揉她嘴角，稍微提高些，让她愁闷的小脸上露出个许久未见的笑，说：“我后天就要回去，明天天气不错，咱们一起去郊外散散心。”
顾湘愣住，没想到这个，“…好。”
*
次日，八月盛夏。
天空蔚蓝晴朗，白云一朵一朵缀在天际，自市区里出来，开过蓊郁茂密的梧桐组成的林荫路，便是逐渐宁静的城郊，车流减少，能看见远方青绿色的山，连绵起伏，和西北的粗野辽阔不同，透出一股清新秀美的味道。
陆焱也多年没见这样的景色了，望着窗外，眼神有怀念。
陆焱腿脚不便，这次顾湘负责开车，车窗摇下，一缕一缕轻柔的夏风拂过，混杂着草地和泥土湿润的清香，看着前方道路逐渐开阔，她心情也渐渐开朗。
他们来到一处天然水库。
“车开得不错。”顾湘将车子停好，副驾驶的陆焱跟着松口气，说。
顾湘攥着方向盘的手这才放松下来，长长出了口气，好像完成一件艰巨任务，有淡淡的喜悦，也有了点活力，“真的么？我考驾照时，教练都被气死了。”
陆焱低低笑道，“挺好的，就是有些慢。”
两小时路程，她开了近三个半小时。
顾湘拉开车门，终于能下车透透气，早上六点出发，现在已经是九点，阳光明媚灿烂，山下有一大片宁静淡泊的湖，面积宽阔，望不到边。倒影着青葱色的山，清爽的风透着湿气涤荡吹来，令人心旷神怡，不算热。
顾湘突然有种想吼一声的奇怪冲动。
“我们去哪呢，这里可以坐船吗？”
愁绪散去些，环顾四周风景，声音都跟着轻松，“还是去爬山，不过是不是要走很远，你腿能行么？”
话音刚落，见陆焱放下后备箱，撑着拐，另一只手抱着一堆装备，提着折叠椅，肩膀上还扛着一个瘦长的包。
“你…”顾湘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你不会是要钓鱼吧？”
她一直觉得…钓鱼这种，属于中老年人的活动。
陆焱颔首，将另一个包递给她，兴致勃勃说：“钓过吗？也给你准备了。”
果然是钓鱼…
顾湘愣了下，思索几秒，说：“和大学同学钓过一两次，一条都没钓上来。”
那时候美院去海岛采风，他们同学弄来了特别专业高端的钓竿，结果大家一条鱼都没钓上来。
陆焱温和：“没事，我教你。”
陆焱将装备一件件取出来，顾湘对钓鱼不感兴趣，但也不讨厌，两人很快将折叠椅放在高出来的一处土坡边上，正对着宁静的湖面。
顾湘基本操作都懂的，她拿出玉米鱼饵，往尖尖的鱼钩上挂，但玉米有点硬，颗粒也小，和她之前用的不一样，小心翼翼地弄着。
“我来吧，你别扎着手。”
他将椅子移了移，转到她这面，岔开双腿。
鱼钩小，玉米也小，为了让她看清楚，他离得极近极近。一说话，温热的鼻息就撒落在她脸上。
顾湘不由有点走神。
“小心点，慢慢穿。”
男人指头修长，十分灵活，飞快将玉米挂在上面，声音低沉讲解，“穿完之后，因为玉米很硬，你要活动活动钩子，来回这样，松一点，这样就能保证你一抬竿，这个玉米就会崩开，鱼钩牢牢扎进嘴里。”
陆焱很喜欢钓鱼，是高手中的高手，可惜在西北少有机会。
他做什么事都认真，彼时日头有些晒，他眉头微微拧着，半边阳光落在他英挺的侧脸，有一种严肃的迷人。
顾湘眨眨眼睛。
——忽然想，他在部队里教那些士兵们枪械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最后要挡住鱼钩尖，不要让它露出来。”
他将鱼钩转给她看，低眸，迎上顾湘黑白分明的眼睛，正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眉梢扬了扬。
“走神了？”
他擦了下手，拇指和中指搭在一起，抵在她额头。
“嗯…”顾湘认真说：“鱼钩，知道了。”
“……”
小丫头真走神了。
陆焱摇摇头，看着她柔弱白皙的小脸，到底没舍得使力，轻轻地，粗糙的手指像一片温柔羽毛，弹了一下。
“认真听。”
“哦。”
顾湘态度这才端正一些。
教完十分钟的基础知识，顾湘才终于开始第一步，将鱼线投掷下去，然后开始漫长的等待。
等啊等…
等啊等…
她这边毫无动静。
可另一头，陆焱那边很快竟有鱼上钩，他拇指贴着鱼线，稍稍感受到牵引力度，判断重量，眯起眼睛，晃悠两下，利落地收竿拉线，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被丢进桶里。
紧接着，就像是开门红似的，一条又一条。
和上次同学们钓鱼不一样，他收获这么多，顾湘也跟着心潮起伏，慢慢有了热情，也迫切想钓到鱼。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鱼来。
不禁歪头看他。
真的好厉害…
陆焱戴着那种非常显老的宽檐大草帽，袖口撸在臂膀，怕烟草有味道，嘴里斜斜地叼着一根野草解馋，嘴角因满载的收获而勾起。
他一笑，眼尾就会敛出鱼尾细褶，有些沧桑成熟的英俊，眼睛却很明亮，又有一种孩童般纯粹的快乐。
两种气质混合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顾湘看得心里一动。
只感觉青山绿水都变得迷人。
湖泊静静的，夏风轻轻的，时光都温柔了。
“湘湘。”
“嗯？”
陆焱指指下巴，“鱼来了。”
顾湘听见这话，一瞟，自己的浮标果然移动，精神立刻跟着紧绷起来，肾上腺素分泌，忘记乱七八糟的，只想快快钓上鱼来。
“好重！！”
顾湘线一沉，竟然被往前拖拉两下，她慌了，“现在怎么办？我现在要收线吗？还是…”
话说一半，突然卡住，手指颤抖，呼吸发窒——
陆焱从后面拥住了她。
她整个人，完完整整地倚靠在他宽厚结实的怀中。
男人两只古铜大掌分别握住她的手，一手握紧竿，一手握紧她的卷筒。
“别紧张。”他低声说。
旋即又笑了下，“是条大鱼。”
霎时间，顾湘感觉刚才要被鱼挣脱的力度荡然无存，陆焱动作有力又果断，像山一般沉稳，她微微喘口气，放下心。
“看着。”
顾湘眼睛紧紧盯着湖面，特别认真，掌心都是汗，“嗯！”
陆焱精确沉稳地转动卷筒，一边攥紧鱼竿找着角度，控制着鱼，鱼线很快被收紧，拉得死死的，几下之后，他另一只手猛的快速提拉鱼竿，垂直上升，将鱼迅速牵引出！
顾湘眼睛霎时亮了。
收获的喜悦无法形容，那一刻，好像现实的愁闷都忘了，心怦怦直跳，胸腔都被溢得很满，她兴奋俯身，看着陆焱熟练地拆下鱼钩，大鱼活蹦乱跳！
“我可以再钓几条吗？”
“当然！”陆焱笑，揉揉她的头，“想钓多少都可以！”
她看着宽阔宁和的湖面，美丽的青山，闻着空气里露水的湿润清新，终于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亲姐姐喔，然后写文她一直都有帮我看文，就是在发给你们看之前，会看逻辑和错别字，然后这篇也是→_→我还经常问她“你作为姐姐会这样想吗？”
第二十五章
下午, 自水库离开, 两个人满载而归。
顾湘也在陆焱的帮助下，终于完完整整钓上来一条小鱼。
“感觉怎么样？”
回去的路上，顾湘心情好了许多, 开车都轻快不少, 握着方向盘, 看着绿树在笔直的路上投下的光影, 重重点头, “挺好的。”
陆焱放下心, 看出她是真得高兴，“有空再带你来。”
顾湘点头，笑说：“我从来不知道钓鱼这么有意思, 还一直以为是老年人的活动。”
陆焱夹着烟的手微微一顿。
“呃,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感觉年纪大的人才会比较喜欢…嗯，钓鱼需要耐心嘛。”顾湘怎么感觉越描越黑，抿了抿唇，最后说：“你别生气啊，陆大哥。”
小姑娘声音轻轻柔柔的，如柔风拂过面颊, 陆焱哪里会生气。
“没有。”他挠挠鼻梁，唇角扯成一个清浅弧度，低声说：“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随着他的这句话，车内的气氛变得旖旎温柔起来。
几日前的难过压抑, 在一天的散心后，终于烟消云散。就好像阳光穿破乌云，撒在地上，让人重新感觉到美好。
顾湘心里暖暖的。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
天气没有那么热，阳光明媚灿烂，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连绵秀美的矮山，一层层的梯田延展上升，有麻雀飞过，空气清新宁静。
“我们这是去哪？”
接近傍晚，两人开进市区，顾湘奇怪地转了个弯，发觉离南城六中越来越近，这才注意到导航定位。
“带你去住的地方看看。”
“啊？”顾湘想起陆焱说，他走后，她就搬到他的房子里，“现在吗？”
“嗯。”陆焱说：“带你认认门，我们再把鱼做了。”
“好。”
顾湘所教学的南城六中偏向市中心，离她们家的新区别墅挺远的，每天上班要坐四十分钟的地铁。
陆焱的房子很近，就在旁边一个新建的小区。
漂亮，干净，安全。
小区门口还有精致的喷泉，流着淙淙的泉水。
外表不同，内里的装修跟敦煌的家倒很像，一看就是同一种装修风格，黑白灰色调，简洁又低调。
看着这里的布置，顾湘沉默了一会，想到在敦煌的生活，那种温暖又依赖的感觉，有些怀念。十几天朝夕相对，从敦煌到南城的医院，好像渐渐习惯了彼此的生活。而陆焱也不像初见时那么陌生，变得熟悉又自然，就是身边的一个男人。
想到明后天就会分开。
顾湘忽然有些低落。
“别担心，你好好考虑，等你妹妹好一些，把南城的事情都处理好，再来找我是一样的。”
陆焱展开手臂，将她揽进怀里。
“我也想过了，其实这次回去很忙，等伤好后正式归队，估计十天半月咱们都不一定能见一面，还不如你在南城。”陆焱安慰她，“这样能熟悉些。”
顾湘“嗯”了一声，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一个笑，很乖顺地应，“我知道的。”
“陆大哥。”
“嗯？”
“我能不能…嗯，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问题其实藏在她心底很久很久了，顾湘静静地看了他两秒，眼瞳清亮，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终于还是开口，“您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这个“您”字，让陆焱眉头一皱。
顾湘认真地看着他，从最开始就想问过。
为什么呢。
虽然说婚约订得是她，但是后来也被两家母亲改过，若他想娶妹妹，肯定不会有问题。这次妹妹服下安眠药，虽然真相他猜到了，但一个那样美的女孩为他死，他竟始终不为所动。
况且，她真的不认为，她会比妹妹好在哪里。
“我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啊…”
顾湘仰起头，他的瞳孔黝黑深邃，她能看见他瞳仁中的倒影，她那样平凡，也不足够美丽，也没有很好的学历，没有吸引人的地方。
“十八岁那年，你过生日，记得么？”
陆焱静了静，不喜欢她这样看低自己，突然伸手环过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大腿上。
顾湘怔愣一下，回忆着过去，一时没有拒绝他的动作，整个人都窝进他怀中，臀部贴住他硬实的大腿。
“不记得吗？”他眉峰压低，偏偏头，凝视她，“那一天，咱们一起吃饭。”
顾湘回忆了半刻，思绪渐渐飘散。
那应该是六年前，她上大学以前的那个暑假，刚刚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夏翠萍没搞什么成人礼生日宴，但还是订了个酒店，邀请了陆夫人。
只是没想到那一天，陆焱居然也来了。
他穿着低调的便装，一身黑色，坐在她的斜对面，闲散地喝着酒。
一顿饭吃得很热络，只是好像都忽略她的生日似的，夏翠萍和陆夫人亲热聊天，时不时恭维陆少几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