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眼睫颤了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陆焱瞟眼自己的水壶,抽出张浸上水默默擦了遍壶口,然后递给顾湘,“可以了?喝吧。”
一旁的刘喜瞪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谁能想到传说中的“阎王老陆”“变态陆队”“杀千刀的陆爷”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给一小姑娘送水?
被嫌弃了还赶紧擦一擦?
陆焱手臂环胸,淡淡地横他一眼,充满威胁性,就差写着“你要是敢说出去老子就干你”一行字。
“谢谢您。”
顾湘其实没那么矫情,也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看着男人这样妥帖仔细的动作,心底暖暖的。她接过水壶,指间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指腹,满是粗糙的老茧,一种奇怪的酥痒传过指间,头垂得更低了。
顾湘喝下一小半,感觉喉咙的干涩好一些。将水壶还给他,“谢谢。”
“渴了就说,水壶暂时你用。”
陆焱放下水壶,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刚要抽出一根,想到小姑娘在这,他手顿了顿,将烟盒塞回去。
外面雨还在下,戈壁滩上风沙肃冷诡谲。
吉普车里却很温暖,虽然颠簸些,但令人心安。
“到了!是不是那辆小巴?!”又开了十多分钟的路,刘喜惊喜道。
顾湘:“对,就是它!”
她猛的坐了起来,又有点咳嗽,陆焱从后视镜里瞟她一眼,要拿起水壶递去。
顾湘太急了,没有接。
幸好,
小巴车和她离开前一样,还有几个学生在下面站着,都没有走远。他们看见有车过来,兴奋又激动,“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呜呜呜终于有人来啦!!!小顾老师!!”
“小泰怎么样了?!”顾湘看见学生们,一停稳,打开车门便心急如焚冲下去,可是她走了太久,还淋了很长时间的雨,双腿发软,脚下一个不稳,忍不住轻呼出声。
陆焱比她先下的车,听见声音,敏锐转身,下意识双臂一带。
小姑娘整个扑进他的怀里。
这一下,两个人都僵住了。
陆焱的怀抱温暖结实,如山一般,手臂刚劲有力,周身散发着成熟强悍的雄性气息,很男人。
顾湘性子沉静,一直也没有遇见喜欢的人,没接触过任何男孩,现在突然接触一具勇猛刚硬的男人躯体,她脸一下子通红,感觉胸腔空气被抽干,喘不过气来。
软玉香怀。
陆焱心神一荡。
小姑娘小小的,乖乖的,凉凉的,让陆焱心底溢出一抹怜惜。
几秒后,顾湘反应过来,下意识想推开,可腰上的铁臂却微微收紧,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打磨在心尖,“冷吗?”
冷。
而且是很冷很冷。
顾湘有伞,但身上全是湿的,下车被风一吹,冷得渗人。
她不敢看他,也没有说话。
陆焱放开她,手指飞快扯开衬衣扣子,他穿得是便装,深色的休闲长袖,里面是一件工字背心。
“穿上。”他将衬衣递给她,不容置疑。
衬衣一脱,男人身形遒劲健壮,只是…满身的伤疤。
车灯亮着,给他高大的身形画了个微亮的弧,一道疤痕从肩膀划到胸前,十分可怖,他站在漫天黄沙中,面庞沉在阴影里,宛如戈壁滩上粗犷血性的战神,令人心惊胆战,又心生佩服。
“你…”
顾湘被惊到,她呆呆的,也没有去接衣服。
陆焱看着她,干脆将衬衣披到她身上,拢拢衣领,见小姑娘直勾勾盯着自己,轻抬眉梢,不自觉翘起唇角, “回回神。”
他声音很低很低,像是耳语,“——再看出事了。”
这层话有双重意味,顾湘大窘。
她按着额头往车边走,心慌得厉害,再不敢看他。
一走路,头晕沉,还好披着干衬衣能稍微暖和些,那边刘喜已将小泰抱下车,顾湘担忧看着男孩,“他怎么样了?”
“还在发烧。”
陆焱将男孩接过来,往吉普车上抱,一边道:“我送他去医院,刘喜你给警察发个具体定位,他们应该马上就到,你照顾好孩子们。”
男人处理事情干脆又稳妥,顾湘安心些,只是担心小泰,没注意自己冷得发抖,脸色苍白。
陆焱送完孩子,转过身,一句都没有废话,直接将小姑娘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
“你也病了,去医院。”
……
深夜,军区总院。
陆焱来时已通过电话,车上有两个病号,顾湘还好,大抵是寻常感冒,但那个小男生很严重,不知是不是感染什么细菌,或者有其他疾病,持续高烧,发抖,打摆子。
担架和小护士已经在等,一起将小泰和顾湘分别抬上去。
他们的说话声惊动了顾湘,她勉强睁开眼,第一个喊的便是“小泰”。
陆焱低头看她,眉心紧蹙。
顾湘头痛欲裂,看见昏迷不醒的小泰,呼出一口热气,咳嗽着对护士轻声说:“他17岁,我们之前…就去了嘉峪关,没吃过什么。”
护士连忙应声。
陆焱弯下腰,没想到在这些年里,当年怯怯的小女孩变成这么负责任的小老师。心里有一丝感慨,伸手,将她一缕湿漉头发拨开,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知道了,你快休息。”
“陆…”
“嗯?”
一只雪白的小手勾住了他,肌肤柔嫩,
“您…能不能…”嗓子哑又干涩, “帮我照看下…小泰?”
脑子不清,但顾湘也知道会很麻烦陆焱——他工作肯定很忙,可现在在陌生的大西北,小泰还没成年,父母都不在这里,万一…真有什么事,“他的父母,我包里…手机上有手机号……”
“好。”
简短的回答,紧握一下她的手,分外有力,“放心。”
顾湘这才全部放下心,浓浓的疲倦一层层侵袭上来。
陆焱一路跟着他们,看看苍白得像被打湿的荷花般的小姑娘,又看看生病的少年,直到不能再跟进去,才停下脚步。
他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拿出手机和大队长说明,通知小泰父母。
他收好手机,往外面的吉普车上走。
黄沙漫天,夜色浓重。
黑夜凌厉,他点了一支烟,缓缓抽着。
他不合时宜想到那只软软的小手,清新花香,还有倚靠在他身上柔弱乖巧的模样。
所有的所有,都让他想起三个字——
“小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不甜!!!!?
第十章
这一夜,顾湘反反复复做了很多梦——沙尘暴,荒凉的公路,暴雨闪电,冷,特别冷。在梦的最后,她梦到一个温暖的大火炉,然后她抱着火炉,感到安心又舒服,再也不冷了。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正午,热烈的西北阳光从窗帘中洒下。
“小泰…”
“小泰!”
顾湘想到学生发热打摆子的样子,从睡梦中惊醒,抱着枕头坐起。
白皙的手背插着针管,吊瓶滴答滴答,她垂眸看去,懵了几秒。
陆焱坐在病床前的折叠椅上,双腿岔开,背脊挨着椅背,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响动,他眉梢动了动,声音有着浓重的黯哑,“醒了?”
“…嗯。”
顾湘顺着声音看陆少一眼,神色恍惚,转回去懵懵看了两秒墙壁,然后才反应过来,猛地转头, “啊啊啊啊?!!!”
陆焱也有点昏沉,条件反射跳起来,挡在她身前,双手握拳,背部肌肉隆起,神色警惕又戒备,“?”
见没任何事情,他转头看她,疑惑,“怎么了?”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
陆焱被姑娘一惊一乍弄得无语,身体放松下来,俯身,有点想笑,“怎么,断片了?”
顾湘抱紧被子,依靠在病床上,慢慢慢慢地,一切才想了起来。
原来…不是做梦啊。
她真的遇见了沙尘暴,顶风走了很久,然后…在风沙中遇见了陆少,他救了她,还有他们。
“想起来了?”男人重新坐下。
顾湘点头,攥紧被子急问,“小泰呢?”
陆焱:“联系过他父母了,今天最早航班,刚才就到了,正在小泰病房里呢。”
“是吗?那我要去看他——”顾湘说着便起身,不放心。
“用不着。”陆焱按着她肩膀,将人按回床上,“小泰没事,就是细菌感染导致得发热,打点抗生素就没事了。”
顾湘惊讶,可还是不放心, “真的没事吗?”
陆焱颔首:“嗯。我刚才看过他,这病就是不能拖,寻常感冒药没用,不过送到医院就没事了,他现在病房都是人,你打着点滴,怎么看。”
顾湘无奈,“好吧。”
没事就好。
这么一折腾,她感觉头重脚轻,四肢发软,头也晕晕乎乎的。不过嗓子倒没有那么痛了。她重新躺回病床上。
“还难受吗?”
这时,一只大手抚到她额头。
男人的手满是陈年老茧,掌心粗糙厚实,带着温热。他的动作很轻柔,也很自然,轻轻地贴了一下。
终于退烧,陆焱很满意。
顾湘却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微微瑟缩,抬起眼角飞快扫了他眼,然后埋进被子里,手指轻轻攥紧背角。
她想起了昨天的那个温暖的拥抱。
不可自抑的,脸发热,心跳声剧烈。
她将被子卷得更紧一些,怕心跳声泄露出去。
陆焱看着小姑娘把自己包成小团子,背对着他,可爱又娇羞,手指点了点额头,低低地笑了。
顾湘听着笑声,有着老男人特有的低醇浑厚,像是沙沙作响的树叶,她觉得有些耳熟,回忆了一会,想到那一天——南城六中,她说他老的时候。
慢慢的,她混沌的大脑清醒过几分,南城所有事情映入脑海,还有…顾沁。
顾湘用力掐了一下,她在干什么啊?
陆焱并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的不对劲,看看腕表的时间,温声:“想吃什么?”
“谢谢陆少,不用了。”
陆焱起身,很敏锐,“怎么?”
顾湘清一下喉咙,声音淡淡的,“没事了,谢谢您今天救了我,还有我的学生。真的非常谢谢。”
他脸色微沉,还是喜欢小姑娘昨天柔软可人的模样。
“我没事了。要不然……嗯……”顾湘小声:“您忙的话,就先回去吧。”
陆焱淡淡地笑了一声,但这一声和刚才不同,全无笑意,眉心微凛,重复:“中午想吃什么?”
顾湘说: “真的不用。”
陆焱定定地看她几秒,径直出去。
反正,人跑不了。
约摸十多分钟,男人便推门回来,手里拎着两碗面条,一碗牛肉,一碗素面。他俯下身,将病床摇上去,将小桌板放下,见她左手打着吊针,又把打包盒盖子打开。
他动作生硬,但,很体贴。
顾湘还是觉得不妥,动了动嘴唇刚要说话,他脸黑,语气沉,像是训导的古板教导员:“食不言,寝不语。”
顾湘: “……”
行叭。
陆焱买的是牛肉面,他吃东西很快,没多久一大碗面就干净了,抬头,发现小姑娘刚刚吃了一小半。
木质筷子卷着面条,放在小巧的嘴边,张开,慢慢咀嚼,咽下,秀气得不得了。陆焱目光移到她的唇瓣,有些苍白。
这里和南城气候是不一样的,很干燥,她在戈壁滩待那么久,也是够受的。
小姑娘太娇弱了。
看着看着,陆焱不免走了神,那樱桃般的小嘴一张一合,粉红色舌尖舔了舔有些干的唇瓣,软软的,轻轻的,像柳条拂过柔软的花蕊。陆焱莫名感到身体发热…一种本能的躁动周身蔓延。
强烈的烟瘾也跟着上来。
医院不让抽烟,他烦躁地搓了搓指腹,翘起腿。
顾湘胃口不好,吃得很少。
陆焱站起来收拾餐具,说:“我一会要回去了。”
虽然刚演习完,但他很忙,昨晚是例外,现在未成年人父母都来,医院也有医生护士,他没道理多留。
“嗯。”顾湘点点头,听见他马上要走,松了一口气,但是不知为何,居然有一丝很小的失落。
她这是怎么了?
“顾湘。”
“嗯?”
男人单手握着床头的栏杆,俯身看着她,没再计较她说的那些话,眼神里有真挚热诚的关心,让在陌生大西北的她心里一暖,“好好休息,有事找我。”
然后,他伸手,帮她掖掖被角,低声:“其他等着再说。”
*
顾湘一连在医院里住了三四天,她是病毒性感冒,好得很慢。小泰果然如陆焱所说,很快就好了,也没再继续采风,一家人跟顾湘道谢后回到南城。
剩下的同学没受很多影响,有的还将“沙尘暴”作为冒险谈资,继续前往敦煌的鸣沙山、莫高窟。顾湘刷着他们的朋友圈,看着莫高窟的九层楼,手指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