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十四岁就能考虑娶媳妇的孙策,现年三十一岁的单身狗曹玉无疑是悲催的。
温暖的湛江,风景秀美,盛产海鲜。伴随着曹氏在这里建立第五造船厂和雷州港,曾经荒无人烟的海岸逐渐成为交州大陆第三个政治中心,与西边的交趾、东边的番禺遥相呼应。
从湛江南部的徐闻出发坐快船,抵达南岛海口县只需要一个时辰的航程。每日里往来两岸的大小货船多达二十多班。南岛的辐射作用,使得湛江成为这两年来交州发展最快的区域,也成为曹家五公子曹玉的长住地。
如今,在靠近雷州港的高台上,阿生与这个长久未见的庶弟相对而坐。旁边陪坐的是已经两鬓斑白的孔墨和匠艾。太史慈坐镇番禺,士家人驻守苍梧,因而没有赶来。
食案上放着椰子饭和螃蟹肉,阿生举起番薯甜酒,依次敬过来:“诸位辛苦。”
孔墨愈发富态,随着年纪的增长从癞皮狗变成了老无赖。“主公说的什么话?交州物产丰富气候温暖,农田果林开辟出来了,海产养殖兴办起来了,也就衣食无忧了,不比中原差。”
匠艾言简意赅:“要开荒,缺人。”
曹玉躬身接了酒:“二兄,太史子义和南岛工坊想从郁林郡的山中征讨蛮族,获取人口和木材,再从郁林北上益州。但刘氏阿母与部分妇医学生却坚决反对。我们相持不下,只好请二兄来此决断。”
曾经的黎族孩子也都长大了,在南岛体系中占有一席之地。相比眼中只看到冷冰冰的利益的外来者,他们对这片土地有着更深刻的感情。
“刘氏阿母啊……我听说她在郁林郡建了一个养蛇场,周围的蛮人都尊称她为蛇夫人,想必日子过得不错吧。”
“郁林蛇羹如今也是名产。”曹玉笑着说,“上个月是肉蛇出栏的时节,郁林送来了几笼子大蛇,二兄若是不怕,今晚就煮蛇羹吃。”
阿生点头应了:“好,就煮蛇羹。至于郁林是打是抚,我先查访了才能决定。”
话虽如此,阿生心里是更加偏向于安抚的。郁林郡,放后世是广西壮族自治区的领地,几千年后都是自治县林立的地区,虽说如今能够玩种族灭绝的手段,但有和平演变的办法,她也无意急功近利。
打掉刺头,安抚小部落。然后先将入山的道路建起来,再发动山民以种植草药、木材,驯养野生动物为生,经济一体化后政治自然也就一体化了。
对于曹生来说,当务之急是要再次加强她对于南方的控制力。她离开交州有七年之久,分发抚恤、学堂授课之类的显示慈悲的手段已经不够用了,需要沾血。
再完善的体系都会滋生腐败,何况交州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阿生打扮成普通的士子,在谍部的护送下,开始了长达半年的微服寻访阶段。一直等到十月,所有案卷才一一落实,军队集合,开始动手。
在这场被称为“赤色兴平”的反腐运动中,交州查抄贪官多达两百多人,其中十三人被判处死刑,抄得赃款上亿,二十多个大小家族因此衰落,平反冤假错案八百多起,上百个受到压迫的蛮人部落因此归顺。
在此之后,曹生召集各部官员,在郁林郡、苍梧郡、交趾郡划分自然保护区和人工种植区,与各生蛮部落缔结条约。十二月,《曹氏刑法》、《曹氏民法》在番禺发布,标志着交州彻底脱离汉朝的统治。从此,“曹”字旗所过之地,岭南百姓大礼迎送,如事君王。
曹生预计此次在交州居住三年,直到全交州的儿童入学率超过一半,财政赤字基本抹平,新律法基本落实,再行离开。
此外,她准备给曹玉娶亲。
冬季的阳光洒在洁白的沙滩上,碧绿的椰子树在海风中摇动,沙滩上散落着海龟的龟壳,这是今年夏季繁殖季节留下的痕迹。
这片沙滩是海龟自然保护区,四月到十月是禁猎期,供给海龟产卵。如今开禁,附近村庄的居民就纷纷来采椰子果,运气好晚上还能逮到一只没来得及跑掉的海龟。
烤海龟肉是此地特产的美食,只是可遇不可求。
曹玉加冠了,但还没有蓄胡子,他又白净,看着就小,说是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母亲故去,我从父亲那里给你讨到了一个字,少泽。”
曹玉咬烤肉的嘴巴一顿,冷笑一声:“他竟然还记得我这个儿子——二兄,吃啊,这海龟肉可少见。”
曹生摆摆手:“你在兄弟中排行小,所以曰少;玉德之首,润泽以温。合起来叫少泽,或者父亲也觉得亏待了你,取了恩泽缺少的意思。总归是个好听的字。”
曹玉低头:“我只知道给我加冠的是二兄。”
阿生叹气,不再劝,只是将自己盘子里的烤肉全夹给曹玉。“龟虽寿,然生产不易。我不提倡捕杀,就该从自己不吃开始做起。”
“二兄还是这般温柔。”曹玉将盘子里的肉一扫而空,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你之前刑杀果断的模样,真吓到我了。那曾白可是一届生,南岛元老,就因为收了土人一斤金子,被从头撸到脚。”
“收取贿赂还在其次,包庇土司奴役百姓才是重罪。我念他不知详情,只判罚三年苦役,全是遵照新法行事,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曹玉抖了抖,“我本来还看上了苍梧郡士家的女郎,现在都不敢出声了。”
阿生无奈地拍弟弟狗头:“你已经说出来了。士燮的女儿?”
“不是,是士燮三弟的庶女。她父亲刚刚被您罚去挖矿了。”
阿生喝了口椰子汁压压惊,然后说道:“娶吧,如今曹家在交州一家独大,即便娶个蛮族女奴都没人敢说什么。丈人犯法,正好他们也无法节制你。只要你不因为妻子做出违法的事情,我不会反对。”
曹玉立马就高兴了:“还是二兄待我好。我这就上门提亲去。卿卿生母早死了,她又听我话,肯定不敢跟士家掺和些乌七八糟的事。”
他窜出去好几米,又折回来,神秘兮兮地说:“二兄,你就等着抱小侄子吧。”然后火速跑了。
阿生诧异地看向身后跟随的秦六:“元蜂,他这是什么意思?”
秦元蜂一脸冷漠:“士家女郎怀孕了。”
“噗。”阿生连忙又喝了口椰子汁压惊,“先上车后补票?曹少泽你个坏小子!”
“五公子想娶她做正妻,才一直不肯纳妾。如今瞒不住了,才求到主人面前。”
阿生气笑了:“我刚刚要是不答应,他是不是就该把孩子的事扯出来当筹码?个坏小子!”
秦六:“士家女郎不容易,主人不会不答应。”
阿生狐疑地打量他,慢慢觉过味来:“你们,就会,套路我。”
秦六就笑了,撬开一个烤贝壳递给她:“主人这次来到交州,不是肃贪,就是立法,脸上都没有笑影了。其实交州比起以往,已经好了百倍不止,您太追求完美,反而自己心苦。现在五公子有喜事,不是正好松快松快吗?”
阿生用小钢勺一点点挖贝肉吃,鲜美的味道和椒盐的香气在口中炸开。交州是个好地方,民风开放,百姓淳朴,海鲜也好吃。
第130章 玉章
曹玉的婚礼,被定在189年的夏季四月,春天的插秧和采茶已经结束,而最为湿热的五月还没有到来。
从三月底开始,就陆续有曹玉的同窗从交州各地赶来。曹玉属于三届生,他的同窗如今也是各地的中坚力量了。为了这场婚礼,交州的行政体系遭受到了严峻的考验:南岛纺织厂停工三日,钢铁冶炼厂第四车间停工半月,苍梧郡郡府放假一周……除了军队、执法、情报这些暴力机关无法放假,医堂必须有人值班外,别的部门都预支了他们的假期。
历时半年的高压肃贪太过沉重,即便是黎民百姓,也需要一场大喜事来释放积累的压力。阿生也知道打一棒子给一红枣的道理,所以默认了交州的管理层将这场婚礼办成节日的做法。
这是一个暂时和解的信号。
最开心的莫过于曹玉的未来岳家士家了。虽然新娘子的亲爹只得到了三日观礼的特赦,等婚礼结束后还要继续回去挖矿,但士家到底是和曹家攀上亲了。
士燮马蹄生风,迫不及待地冲往湛江县,求见二公子曹生。令他脚底都飘起来的是,从前待他不假颜色的坞堡门房,如今脸上竟然有了笑影。
“是士公来了,您请稍坐,我让小僮去通报主人。”
曹氏的下人从来都带着大家气度,轻易不得罪人,也轻易不朝人谄媚。能有个笑影,就很能说明态度了。
士燮连忙拜了拜:“岭南王日理万机,不告而来,是燮唐突了。”他不敢拜访曹玉,怕引来猜忌,只能从最官方的途径来拜谒曹生。
但坞堡的门房可是退休的人精,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士公来得不巧,五公子今日有两个案子要断,在南岛公审呢。若是顺利的话,晚间就能返回;若是不顺,拖延两日、三日都是可能的。”
士燮连忙摆手:“长兄如父,长姊如母。婚姻大事我们两家家主商议就成。少泽勤于公务,甚好甚好。”
门房一笑,不说话了,给士燮端上一碗水。
坞堡不大,且人口简单,所以不到一刻钟,传信的小僮就回来了。“主人在棕榈院招待士公。”
士燮起身,拍去膝盖上的尘土,跟随小僮步入坞堡。从前只有椰树、芭蕉的草坪上已经堆满了花盆:红色的杜鹃、粉色的桃花、洁白的栀子……如同锦缎一般顺着主路往前铺展,一路铺到正院。
忙碌的仆从正在正院的屋檐下装点宫灯。深棕色檀木被雕成各种精美的图案,拼成或八角、或四角、或圆形的灯架,框架之间则是两层夹水的毛玻璃,被里面的蜡烛一照,能够照出晃动的水光。
“稍微凌乱了一些,还请士公见谅。”小僮歉意地说。
曹家为了迎娶士家女而精心准备,士燮反而高兴居多,转头问带路的小僮:“迎亲当日,便是在此处吗?”
“这是自然。”小僮有些骄傲地点头,“五公子说,要花香铺道,水灯放光,椒泥涂墙。全数是五公子自己出资,主人也应允了。”
当真是华贵非常。士燮恋恋不舍地吸了口空中飘散的花香,离开了坞堡的正堂。顺着小路走,路过忙着搬运腊肉和美酒的厨房、装饰一新的正院,最后来到棕榈院。
仿佛空气一下子沉静了下来。满目的绿树和浅浅的草坪,围绕着一座很具有南岛特色的半干栏式房屋。院子里有一座水井,井边的铁树正开花。而房门上方停着两只毛色艳丽的鹦鸟,见到人来就嘎嘎叫起来。
“请士公进来罢。”屋里传来女子温和的声音,但听在士燮耳中却一个哆嗦。几个月前,她也是用这样温和的声音,宣判了几百人的末路。
“士武,按律法判苦役十年。”十年啊,十年后弟弟就六十岁了。一把老骨头恐怕就要埋在矿洞里了。“刑罚不连坐,只向士武的家族追回赃款,但若有藏匿、推诿,则视为共犯。”雷霆雨露,皆由天降,让人心生畏惧。
士燮将思路拉回来,非常认真地整理衣冠,才步入室内。
曹生正在批文书,穿着深色的常服,头发中分盘成男式四方髻。直到士燮进到屋子里了,她才放下笔,夹好书签,然后让人将书案撤下,换上待客的小几。
“士公怎么来了?如今堡中忙乱不堪,我都将少泽撵出去了。”
“岭南王室下达婚书,六礼也完备,本来士家是不该反对的。”士燮老脸有些挂不住,“然而……然而侄女已经显怀……”
“知道她辛苦,我派了妇医防氏去照顾她。迎亲当日的流程、服饰都做了精简,定不让她受苦就是了。再就是,岭南王是戏称,还请不要当面这般称呼我。”
“诺……主公真不介意侄女有身孕之事?”
阿生诧异,但还是命人给他上茶:“岭南民风开放,山中大部分部族还是走婚【1】呢,这有什么?只要少泽喜欢。”
士燮不乐意了:“岭南化外之地,所以年轻人们不遵从长辈的教训。主公在此教化民众,还是要以礼仪为重。”
这就有意思了。
“那你的意思呢?都这个月份了,也不能堕胎了吧。”
“士家的嫡女……”
“打住!”阿生喝止他,面色也严肃起来,“难道少泽是看中了士家才定下这门婚事的吗?我已经拥有交州,难道还要用阿弟的婚事来讨好你们?礼仪礼仪,互相尊重是大礼,诚信待人是大礼,我不听士公的非礼之言,也请士公不要为难我。”
替嫁?亏这老头想得出来。
士燮羞愧地遮住了脸。“我就说二弟夫妇是失算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拜下去,“那便请王上将婚礼办得庄重一些。此次五公子大婚,岭南百姓观礼者众多,正是显示中原文教昌盛的好机会。”
“我倒是想按照古礼来做。”阿生将士燮扶起,“然而毕竟地域不同了。就比如说新妇那整整五层的婚服,在岭南怎么穿得住?中原以桃为多子,婚礼常用桃干,然而岭南盛产水果,荔枝、龙眼,哪个不比桃更为多子?此次少泽成婚,由大儒郑玄安排礼仪,士公若有什么想添加的,不如去找他。毕竟是少泽岳家,只要士公肯说,郑公定是会帮忙的。”
阿生一通连敲带打,打发走了惴惴不安的士燮。转头就找了身边的第三代小婢女川潭。“新妇是庶女,在士家日子估计不好过。你持我私令,去苍梧郡给她撑腰。”
婚礼什么的,再重要,也远远比不上交州山区的开发计划来得重要。阿生一道命令下去后,就撒手不管了。但对于孕期的士春姬来说,不亚于灰暗天空中劈开的一道阳光。
小婢女川潭用她利索的嘴皮子镇住了一群三姑六婆嫡母庶妹,也没有看那些女人或惨白或朱紫的脸色,只小心翼翼地扶起士姑娘:“女郎可有什么要求的?”
士春姬抹了把眼泪:“我就要穿阿玉送我的那套婚服。”
“既然是五公子送的婚服,有谁敢不让你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