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誉挑了挑眉头,抱臂靠在椅背上没有吭声。
温崇山笑道:“皇上,还记得微臣上回说,此番买卖铁石,全靠一位富商相助?”
赵誉抿了口酒,没有答话。
温崇山道:“这位舞姬,正是那人所赠,微臣不敢私受,特献于皇上。”
一抬手,命那舞姬除了面纱。
但见容光耀目,一张极美艳的面容呈现于眼前。
美人儿肤色透亮,妙目熠熠生辉,唇瓣丰润微厚,鼻挺如山。
端得是一副倾倒众生的绝美面貌。
不是特别出众的话,只怕也不敢呈于御前。
福姐儿垂下眸子,拈了只葡萄细细地剥着皮。
那美人上前一步行了中原的跪拜礼,用软糯的声音道:“奴婢珍珠,参见皇上。”
温崇山道:“皇上,此女不仅擅舞,还精通骑术剑道,今年秋狩,若能伴在御前……”
“崇山。”赵誉垂眸取了酒盏在手,打断了温崇山的话,移目朝他看去,深邃的眸子里有几分讥诮和警告。
温崇山住了口。
听赵誉缓声道:“朕记得,崇山今年三十有二。”
温崇山垂头道:“是。”
“温家其他房的公子,皆已有了妻房,崇山为朕奔劳,耽搁至今,尚无家室。”
温崇山面容一僵,霍地站起身来。越过桌案,行至地上跪了。“皇上,臣……”
“此女既这样好,不若便赐给崇山。”赵誉道,“温家世袭罔替的爵禄,怎好在崇山处断了香火。身为勋门嫡长,怎可后继无人。”
温崇山咬牙叩了首,言不由衷地道:“皇上说的是。”
赵誉淡笑着敲了敲桌案;“崇山若是有后,想来温老侯爷也能放心多了。”
温崇山垂头触地,十分艰难地应道:“微臣多谢皇上。”
赵誉笑笑,朝福姐儿打个眼色站起身来。
两人携手步出大厅。
福姐儿指端冰凉,越过那美人时,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前头赵誉蓦地回过头来,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狡黠。
福姐儿嘟着嘴唇道:“皇上怎不顺势将那美人儿接进宫里,也好给大伙儿作伴。”
赵誉扭了下她鼻子,凑近了道:“这不是担心有人吃味,回头给朕脸色瞧?”
福姐儿哼了一声,想及适才温崇山的重重形态,不由多嘴问了句:“皇上赐美人给温侯爷,怎么温侯爷好像非常不乐意?”
赵誉挑了挑眉头,问道:“京中盛传的事儿,你竟不曾听说?”
福姐儿越发好奇了。
赵誉凑近她,低声地道:“温崇山不喜女色。有没有瞧见适才他身边那个亲随?”
福姐儿讶异地捂住了嘴巴:“难道是……”
“那人跟了他十余年了,原是甲子年的两榜进士,不曾入朝为官,在他身边做了谋士。”
赵誉顿了顿,温笑道:“那便是他的相好。”
温家再势大,下一辈后继无人。
赵誉笑了笑,携了福姐儿的手蹬车朝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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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暖阳12
从别院出来, 侍从安排换了辆马车。福姐儿适才在房间里换过衣裳, 当时还不觉得,此刻发觉车马正朝着闹市而去,方后知后觉地道:“皇上, 咱们不回宫么?”
赵誉抿唇一笑, 撩了车帘朝外瞧了一眼:“平素在宫里闷得紧, 好容易出来一回, 朕带你逛逛。”
福姐儿瞧他身上穿的袍子, 质地是最好的丝质镶银线云纹, 头上带着嵌玉冠,脚上登着云头履,瞧来清贵不凡, 却未见日月星辰等十二章纹, 明显是不欲暴露身份。
福姐儿自进京城,其实还没在外头随意逛过,先在苏家学规矩,之后就进了宫,这几个月的生活实则与坐牢无异。耳中听得外头的叫卖声喧哗声就觉得有些向往,好像年幼时跟在孙嬷嬷身后在镇上赶集,瞧什么都是新鲜有趣的。
马车在金燕角后巷停住。
赵誉牵着福姐儿的手下了马车, 抬头就见一幅颇有年头的匾额,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大字:卧龙轩。
不需指引,赵誉径直迈上阶梯,朝楼上去。
先将福姐儿带入一间厢房, 里头早备了一桌果点酒菜,赵誉温言道:“你在此间稍候,朕有件事,办完便来陪你。”
福姐儿自然不会拦着他不许去,或是拼命追问他要去做什么。乖巧地点点头送他出了门,见他带着亲随沿着走廊朝前走了。
今次带出来的都是紫宸宫的宫人和侍人,客气周到,但福姐儿并不甚熟,对方没有攀谈的意思,自己也不好主动找话题闲聊。
大半天过去,一直伴在帝侧还是有些辛苦的,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等着赵誉,忽闻楼下传来极响亮的叫卖桂花糕的声音。
福姐儿在清溪时,隔壁顾淮生的娘亲顾大娘做的桂花糕最是好吃了,清溪人家贫寒,红糖是不常有的,孙嬷嬷将崔管事送来的红糖分给了顾家,顾大娘就做了桂花糕回报。
最美好的便是八九月桂花飘香的季节,幼年的福姐儿头上顶着两只稀稀疏疏的小丸子,穿着孙嬷嬷新给做的浅粉色袄裙坐在两家相邻的墙头上面。身后树下靠着满脸不屑不停在讥讽她嘴馋的孙乃文。她听了那些难听话也不在意,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顾家不断冒出烟火的厨房。鼻中好像已经嗅见了那香甜的桂花糕香。
果不其然,顾淮生捧着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走了出来。步子有点急,知道某个小馋嘴儿必是久候了,笑着踮起脚,把桂花糕送到她手里。
福姐儿连吹一吹都顾不上,捧着小碗就将糕点倒入口中。
唇齿间溢满了甜香,有桂花的清香,红糖的甜腻,米粉的软糯,边咀嚼边怕烫地吸着气,吞下腹中,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张嘴甜甜地笑道:“淮生哥哥,真好吃!”
顾淮生在墙下仰头看着她笑,不时说句“慢点”、“还有呢”之类的话。
其实顾淮生家里并不富裕,能做出来的桂花糕十分有限。平素米粮都难做成干饭来吃,多半是掺了野菜和水,做成颜色鲜绿的汤粥。福姐儿也是偶然从孙乃文口中得知的,顾大娘每每做了,顾淮生一口也不舍得吃,单只站在墙下瞧她吃得心满意足,就跟着高兴起来。
福姐儿伏在窗上朝下望。挑着担子的货郎一面叫卖着一面走远了。
宫里头也有桂花糕,用料精致讲究,却总不是幼时的味道。福姐儿怅然地叹了口气。转过头闭合了窗子。
立在楼下的人却是在瞧见她的那刻就怔住了。
喧闹的长街上,顾淮生一身新制的官服,石青色锦缎,下摆绣了青白二色的江牙海水。
头上带着黑纱小冠,剑眉微蹙,凝眸望着小楼。适才那一瞥如重锤敲在心坎上,整个人怔住了连呼吸都急难起来。
他不会认错,自己少年时就魂牵梦萦思慕着的姑娘。
小小年纪生就一双带着五个小涡的胖手,抓着他的衣角可怜兮兮地哀求他替她爬树摘个果子。
从他垂头望见她那双澄澈闪亮的眼睛之时,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对她好。
一开始是心软,舍不得拒绝。后来是欣喜,愿意为她效力。
自从隔壁孙家那个软萌萌的小妹悄悄褪去了婴儿肥,抽条成玲珑窈窕的少女,他连盯着她瞧都不大敢。
每每靠近,嗅见她身上的淡淡馨香,心里头就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还未来得及将心意剖白给她知道,她就忽地从他的世界消息了。他试图找寻,最终在崔管事那里知道了她的去处。
原来佳人本是云上人。
自己生于污泥,如何相配?
他本是该逃开的。
可适才只是瞟见她一眼,那颗他以为已经死了心,又开始涩涩发痛。
好想再多瞧她一眼,哪怕只是听她说句话也好啊!
顾淮生抿了抿嘴唇,举步朝卧龙轩走。
赵誉来到此处,为不引人注意,并未谢绝宾客。顾淮生在侍从们戒备的目光下走到了二楼第二间屋前。
有侍人立在外头,见顾淮生停住了步子,眉头一扬,拱手道:“这位大人,有何贵干?”
“我……”顾淮生只说出这一个字,嗓子便哑住了。
如今这般身份,拿什么由头来见她?
别说见不得,就是迎面碰上,也该假作不识才是。
侍人凝了凝眉,待要再说,那扇房门,忽地从里头被拉开了。
透过那端了冷茶出来的宫人,顾淮生与福姐儿的目光触碰在一起。
数月不见,恍如隔世。
福姐儿才要启唇唤出那声再熟悉不过的“淮生哥哥”,才只发出一个音节,就骤然顿住了话头。
赵誉身后跟着黄兴宝,面无表情地从走廊那头走来了。
见顾淮生立在门前,赵誉神色未变,只是眸子略沉了沉。
“婉柔。”
福姐儿秋水横波的眸子随着那声轻唤冷了下去。
顾淮生如遭电击,立时回转过身在地上跪了。
显然,他知道来者何人。
他的福儿妹妹,如今就在这人身侧,已经成了身份贵重的谨嫔了……
“认识的?”
赵誉摆手制止了黄兴宝想要赶走顾淮生的动作,跨入屋中牵住福姐儿的手,问她。
作者有话要说: 忘定时了,呜呜呜。迟来的短小章。晚上还有一章,九点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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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暖阳13
福姐儿嘴唇张了张, 未及出言, 那边顾淮生已叩首道:“微臣翰林院典簿厅顾诚,数月前殿试之上,曾答圣上三问。”
赵誉半眯了眼眸朝他看去, 了然道:“你是二甲第六名顾淮生?”
顾淮生垂头道:“回赵爷, 正是。”
店中犹有来客在楼下大堂, 顾淮生见福姐儿和赵誉都是寻常富家男女的打扮, 料想其微服出巡, 必有要事, 不好叫破他们的身份,故立即改口称“赵爷”。
赵誉淡淡瞥他一眼,与福姐儿在桌畔分别坐了, 隔着敞开的房门疏淡地问道:“你来此处, 是从谁处打听得来我们的行踪,来此何故,又有何求。”
顾淮生不敢抬头,暗自脸皮涨的发红。
他心系福姐儿,一心想着要考取功名求娶于她,如今却跪拜在她脚下,恭恭敬敬地答着她枕边人的问话。幼时最大的心愿便是报效朝廷佐助贤君, 如今这贤君就在眼前,可因着侧旁坐着她,却叫他蓦地生出一抹屈辱感。
顾淮生道:“卑职并不知赵爷在此,此番是……是凑巧路过。”
总不能直言, 说自己是过来瞧谨嫔娘娘的。外臣与后宫岂能有所勾连?这种关系,便是什么都没有,也容易叫人浮想联翩。
福姐儿深知顾淮生的性子,一撒谎耳朵就泛红,她垂眸呷了口茶,没有说话。
赵誉朝外头的从人点点头,示意放顾淮生离去。
顾淮生又叩了个头才站起身,再不敢瞧福姐儿一眼,在侍人和亲卫目送下下了楼。
赵誉凑茶在唇边,淡声令道:“跟着!”
福姐儿讶异地看他,见他面容肃穆,手臂横伸出窗外,朝楼下打量顾淮生离去的背影。
福姐儿知道赵誉是起了疑心。这回出宫是临时安排的,按理应该不会有不相干的人等知情。在赵誉看来,顾淮生出现在此,很容易叫他联想到“刺探”或者是事先知道他的动向而特意过来献媚的。
福姐儿想替顾淮生解释几句,才张了张嘴唇,赵誉便看了过来。眸子里头一派清明,声音温和地问道:“据闻,此人亦是清溪县人?婉柔可识得?”
福姐儿垂眸点了点头:“皇上早就知道,他曾是我邻人了吧?”
赵誉笑了笑:“也是不久前听人说的。”
恰好有名新科进士也出自清溪县,又是颇有才华直接提拔入了翰林的,朝廷岂会不查其来历?
两家一墙之隔,多年比邻而居,随便问个村民都知道他们关系有多好。福姐儿觉得刻意隐瞒反而显得不磊落,便道:“皇上,顾淮生贫苦出身,在京城没有根基,也不认得什么大臣。您不必太过担心,我还是十分信过他的为人……”
赵誉饮着茶,睫毛垂下覆住了眸光。
他可不这样想。
顾淮生当日在御前策论亦不见今日这般慌张无措,适才问话时,他连头都不敢抬,视线一直回避着谨嫔。若非心中有鬼,何至如此惊慌?
况,得知他们行踪之人,多是身边近侍,顾淮生怎那么巧,就能在谨嫔唯一一次出宫之时与她偶遇?若当真是凑巧,这缘分也未免太惹人厌恶了。
赵誉淡淡饮着茶,没有吭声。
气氛陡然就冷了几分,福姐儿疑惑究竟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反复回想都觉不出自己哪里惹了他不快。原本其后的行程赵誉还安排了不少,游街,赏景,茶楼听书,那些想带她一块儿去做的有趣的事,突然就没了兴致。
回程的车上赵誉闭目靠在身后的软垫上,似是累极睡着了。左手搭在福姐儿肩头,将她轻轻搂着,却没像从前一般凑过来与她亲热。
车里静得可怕,只闻车轮辘辘压在道上的声响。
很快就听见宫门徐徐开启的声音。进了宫,赵誉才睁开眼,平静无波地与福姐儿回到紫宸宫。福姐儿被侍婢带下去沐浴,再出来的时候,就不见了赵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