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抬起她的下巴,问她为什么低头,让她别低头。
所以她很久不低头了。
他身上有股“野劲”。她起初会害怕。
她第一次认为自己计划失败的那天,是看到他跟李思巧认识,之后她去到路边公园处理伤口,他过来问她怎么受伤的,她不想理,他就用很大的力气捏她手腕。
那个时候,她就想,跟李思巧认识的人果然是有毛病。
但是再后来,她发现他对她的火,最大程度也只是捏她的手腕或下巴。
她的确是因为他才慢慢敢抬起头呼吸。
高考之前她不敢承认。
高考之前,她需要安全感。
他的狠,他的势力,他对那些混混的不留情让她有安全感。
这是一部分的安全感。
还有一部分的安全感,是她对自己的把控。她要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她跟他在一起是做什么的。
这个过程是场挺完美的“利用”。
他们打个赌把自己玩进去了。
本来就该结束的……
她还是有精力帮他补习的。
林初将嘴里的糖咬烂,说:“我们来学习吧。”
陈执眼眸幽深,目光交织,他慢慢松开手。
林初递给他笔和草稿本,笔记本停在第一页,她的笔记目录。
她指了第一单元,“上课听过吗?”
他坐在她面对,撑着脑袋发丝凌乱,“没。”
林初想起秦警队的话。
他十六岁搬出来的,在继父家住过一段时间,继父不喜欢他……
她问:“是上了高中以后不学了吗?”
他随意应了声。
那应该是因为继父的原因中考直接考砸了。
林初将笔记本翻到第一单元的内容,细细讲起来。
陈执撑着脑袋歪着身子,姿态懒散,眼神也不专注。
林初时不时看他一眼,继续认真讲。讲了几个知识点,她从书上找出一些题让他做。
陈执瞟一眼,“不做。”
林初:“你不做题我就不知道你有没有学进去。”
陈执:“浪费时间。”
“你昨天同意了我来给你补习。”
他将她手里的练习册抽走,目光从上往下扫,十几分钟后,还给她。
“做完了。”
林初看着空荡荡的答题区。
将练习册放他面前的桌子上,说:“报答案。”
她掏出撕下来的答案纸。
五道题的答案对完。
“都是正确的。”林初说,拿过练习册,眼底浮现一抹淡笑。
秦警队说他很聪明,以前学习很好,林初现在确定了。的确很好,而且比她想象中好多了。
如果他认真学习,他们还在一个学校的话,她觉得,他的排名会比她高。
“你学的很快。”她如实说。
陈执胳膊搭在桌边,抬起眼皮看她。
林初:“但是每个单元学完,必须要做试卷做题,考试的时候会手生。”
说完,她正要教下一章的内容,门铃响了。
陈执去开门。
“执哥——你身体怎么样了?”
陈执一开门就看到顾树,他没将门彻底拉开,问:“什么事?”
顾树想往里走,发现他挡着了,想到什么,瞪大眼,“哥你还没分?”
陈执没兴趣跟他闲聊,“没事就别烦我。”
说着要关门,顾树见状将要说的话一连串说出来,“阿谦出国了,他爸知道他考试睡着了,直接把他带国外去了,他家保姆说是大晚上把他绑出国的,谁也没说,我去他家听保姆说的才知道。”
陈执没太大反应。
“早晚的事。”
顾树见他冷淡的模样,也不奇怪。
他吹了吹眼前的头发,叹气,“高考前一天我跟他喝多了酒,考试迟到了,后面的考试又睡着了,我肯定什么学校都考不上,不像他有有钱的爸妈。”
“我爸妈知道我考试迟到,把我打了一顿,这几天不让我回家,我在网吧混了几晚,现在没钱了,执哥你借我点?”
陈执:“等着。”
他直接关上了门,往屋里走。
看到林初,他没说话,从卧室拿了钱包。
林初望着门的方向。
听不清他们刚刚说了什么,但是听音色不是钱谦,应该是被他们叫作“阿树”的男生。
高三毕业,他们那个做代打的小团体应该上学的上学,复读的复读,打工的打工,不会再那么混了。
他不会再做什么代打了。
不做代打,不乱混,有几个狐朋狗友,但是不跟秦勤那些人扯上关系,应该问题不大。
陈执拿着钱包出门,顾树笑着,“还是执哥你仗义,呃,五百吧。”
陈执将钱抽出来给他。
顾树借过钱没走,朝里面抬抬下巴,“还是那个?”
陈执看着他,没说话。
顾树懂了,“我靠,还真是那个那女的是真牛逼啊,不是,执哥你真他妈上心了?”
陈执:“别这么多话。”
顾树按压住八卦的欲望,叹气道:“可惜,那个赌阿谦赢了,却没机会拿钱。”
陈执掀了掀眼皮。
顾树郁闷了一会,想到什么说:“执哥,你高考都直接没参加,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陈执:“复读。”
顾树瞪大眼,“你说什么?嗯?我耳朵聋了?”
反应过来,“因为那个女的?我操了,爱情真的好他妈可怕啊……不过,那女的真的对你真心的吗?”
顾树回忆起林初的样子,皱皱眉。以前就觉得那女生不好搞,没太多想,但现在他居然有点担心陈执被骗感情,一般只有陈执耍别人的份。
陈执谈了不少恋爱,但大多数一个月就分了,谈满两个月的更是一个都没。
但要真喜欢了,顾树觉得他会比一般人都认真。
陈执想到什么,扯了扯嘴角,“谁知道。”
顾树皱皱眉,“什么意思?”
陈执:“挺好玩的。”
说完,他直接关上了门。
第67章
门关上。
陈执踩着拖鞋往屋里走,坐到林初对面,他歪了下头,问:“好玩么?”
林初正在看题目,听到这话疑惑抬头,“什么?”
陈执靠到椅背上,“我饿了。”
林初拿起计划表,“十一点半吃饭,还有五分钟,坐一会吧。”
陈执:“……”
林初:“因为你是第一次实行计划表。如果想将整张表的计划顺利完成,那就必须认真对待每个时间点,不能学多,不能学少。”
他没再说话,随意翻看笔记本。忽地手一停,倒回去几页,指着页面底下被画上去的格格不入的粉色小猪。
“你画的?”
林初看到那只小粉猪,思绪停滞。顷刻,她摇摇头。
“不是,我以前的同桌画的。”
陈执指关节微屈,敲了两下,漫不经心问:“林亦舟?”
“嗯?”林初摇头,“不是……”
他居然记住林亦舟了……
这么说好似解释,“是女生。”
在一中的时候,班里的学生们,不论男女关系都特别好,每个人都能好好相处。其中她跟小愿关系是最好的。
“跟我关系特别好,一个很可爱的女生。”
陈执目光平静。
林初弯了下唇,看一眼时间说:“十一点半了,我们去吃饭吧。”
……
路过一重拉面,两人并排往前,没有转头,慢慢走过。
林初张望着,喃喃道:“找一家肉烧的好的店。”
最后来到一家人多的饭店。
两人跟着服务员坐到双人座,林初接过菜单。低下头点菜时,耳边一缕碎发落下,在脸侧轻荡。
陈执斜着身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很淡。
看到她点菜的动作,又想到那笔精确到“毛”的转账,冷冷哼笑了声。
等菜中途,林初去了趟洗手间。回去的路上,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秦警队。
她转过身,等几秒又看过去,看到秦警队的背影,她迟疑不定,最后跟了上去。
秦警队走向靠角落的双人位,其中一张位子已经坐了一个女人。
是陈执的母亲。
桌子旁边就是拐弯的楼道,林初遮住脸走到楼道口。她靠着墙站着,偏过头竖起耳朵。
“好久不见啊。”女人的声音。
“嗯,是很久没见了。”
“这次来就是想跟你聊聊阿执的事。”
“我也正打算找你。”
尴尬的氛围。
林初站在走道都感受到了。
还没听到什么,楼上突然下来一批人,聊天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什么都听不到了。
林初靠在一边站着以防挡到他们的路,男男女女走下楼梯,嘈杂成一团。等他们离开了,走道恢复寂静,林初却发现那两人也没声音了。
她正要探出脑袋看,又听到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也想……他是我怀了九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啊,但是,但是小闻也是我的孩子啊,他现在才四岁,我不能离开他……”
“而且,我现在的婚姻生活其实很幸福……除了不能接受阿执以外,他对我哪哪都好,让我挑不出任何毛病,如果我强行把阿执带在身边,我现在这个家就毁了。我不希望小闻这么小就生活在充满吵闹的家庭或者离异家庭里,我不能把我两个儿子都毁了啊……”
林初听到这不禁嗤笑了声。
当初再婚的时候没有考虑到男方不喜欢陈执吗?生了就要负责啊,男方不喜欢还结婚不担心陈执遭到虐待吗?
最后居然真的允许陈执一个人搬出来住,明明开始就为了一个男人抛弃了自己亲生的孩子,现在还找小儿子当挡箭牌……
林初继续往下想,拳头越攥越紧,苦涩的感觉从胸腔蔓延。
又是秦警队愤怒的声音,“阿执呢?阿执也还是个孩子,他那么小就自己出来住了,你也狠的下心,明明以前成绩那么好,现在天天混,喝酒打架,你看看他都成什么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看着他那样你不愧疚吗?”
“那天在医院看着他躺在那,我的心里难受得跟刀割一样,我都对不起他爸爸,以后死了真的没脸见他爸!”
女人声音颤抖,“你别逼我好不好?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错了,我当初真的错了,可现在已经这样了……我,我能做到的就是给他很多生活费,但是我真的没有时间照顾他,也不能把他带在身边,我真的没办法啊……”
秦警队叹气,“我想让他留在我身边他也不肯,我估计你现在想留他他也不愿意。那天他身上的刀伤真的刺激到我了,那几个男孩子最严重的要被关十年,以阿执的性格,我都不敢想如果那把刀是他先刺下去会怎么样,他以前多好的孩子啊……”
林初后知后觉打了个冷颤。
两人还在聊,大约十分钟后,秦警队说:“我打算让他复读,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劝他。”
女人声音犹豫,“我,对不起,今天真的不行,这都要下午了,我回去还有点事,然后还要准备晚饭,接孩子……”
“而且,今天我真的状态不好,我需要整理好自己的心态,我们选一个阳光好的日子可以吗?”
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再没有说话声。
林初等了会,听到另一道脚步声离开。她在原地又站了一会,脚如同被灌了铅,很慢地走回去。
陈执察觉到她的异样,看她片刻,见她没有想说的欲望,没问。
吃完饭,回去时十二点半。
林初看看计划表,说:“午睡一会吧。只能睡十五分钟。”
陈执没说话,躺到沙发上直接闭上眼睛。
林初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平放垫着下巴,眼神没有安放的地方。思绪很乱。
闭上眼,没几分钟,她又睁开眼。将头转到他的方向。
看了一会,她轻动作站起来,蹲到沙发边。林初看着他的左腹,脑海里播放中午在饭馆听到那两人说的话。
林初心头发涩,抬起手很慢很慢地放到他的左腹上。
那个画面直接拍在眼睛上。
锋利尖锐的刀笔直地捅向左腹,衣服被划破,肉被割开,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往外流。
那血温热。
就像现在手下的触感,像他胸腔起伏的弧度一样。
那么危险的事,他还是一个人去了。
如果他真的出事了……他的母亲会很伤心。
但是,后来呢?
过了一年会怎样呢?两年后,五年后呢?
他的父亲不在了,母亲是那样的……
她突然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真的被所有人抛弃,真的无依无靠了。
林初闭上眼睛。
她觉得自己……好像,可能,做错了一件事。
但此时此刻,她仿佛站在十字路口,无论往哪走都不对。
一切变得复杂,不再那么纯粹,她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出错,都会变成另一把无形的剑再次刺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