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谢谢。”
她顺利爬过去,双脚落地踩到地上,橘子树擦过她的衣服,她闻到橘子的味道。
她转过身,看到院子里熟悉的一切,眸光颤动。
林初走到窗户前,拉了拉没打开,窗户从里面锁上。
后门也打不开。
她坐到石桌上,屈起膝盖抱住腿,然后开始发呆。
院子里的风跑来跑去,林初湿了的衣服和头发被吹干。她脑子发胀眼皮又烫又沉,昏昏欲睡时,脑海响起林趋的声音:
“你是我的女儿,爸爸任你处置。”
“我不会自首的。如果你不想他坐牢,就去告发我吧。”
林初浑身一哆嗦,她甩了甩脑袋,头更疼好像里面有什么重物,要将她的脑袋拽掉。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旁边的橘子树。
林初慢慢下石桌,看到里面最黄的一个,她伸出胳膊去摘,枝头不慎扎到她的眼皮,她呼吸轻颤,闭着眼继续往里伸,整个身子往里斜,差点要摔倒时,抓住那个橘子同时站稳。
林初握着橘子,低头看着它躺在手心,她很慢地弯了下唇,唇裂开一道口子,她舔了舔,坐回石桌。
她耐心地剥橘子,一点一点地剥,忽然想他那天出来后有没有吃橘子,如果没有……
陈执,今年的第二个橘子也被我吃了。
将第一瓣橘子塞到嘴里,林初想到第一个橘子的酸与苦。
但是当她咬开皮,入口酸酸甜甜,好吃到能洗去第一个酸橘子带给她的记忆。
林初将第二瓣橘子塞到嘴里,眼里的泪正巧落到手指上。
她想到那天落日很美,她和他坐在这里,她不知道第几次跟他说:“陈执,我们告诉警察吧。”
那个时候,她选择相信警察。
那个时候,她做了决定,她要为一个人干净,无论未来他坠落到多么黑暗的淤泥里,她永远会拉着他,也拉得起他。
……
林初冲下出租车,天色昏暗,警察局亮着灯,里面的光透过大门照亮了门前的一片地,她就要冲进那光里时一下停住脚步。
她全身发寒,寒意从她的背脊爬上她的脖子和后脑勺,让她迈不出下一步。
隐隐有说话声,脚步声,不止一个。一批警察下班了。
林初仓皇失措,转身往回跑,拐了个弯跑到树底下蹲着。
她抱住膝盖,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陈执还在里面。
爸爸……
怎么办……
林初翻出林趋的电话,备注“爸爸”两个字让她胸口更疼。
她点了拨号,电话只振了一下就被接通。
林趋没有说话,林初咬着手背也没说话。好久她忍不住溢出了一声哭声,而后再也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爸爸求求你,求求你……怎么办……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我真的求你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求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
她哭得再也发不出声,胸腔痛苦地震动,直到头顶响起一道声音,有人喊她:“林初。”
她抬起头,那人站着,路灯打在他的上半身,她眼里的泪水因光模糊看不清来人,手上迅速挂了电话将手机屏幕关了。
她闭了几下眼,泪水流掉,视线逐渐清晰,她看清面前的人。
“秦警队……”她恍惚又清醒。
秦警队见到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有些被吓到。
他朝她伸出手要拉她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林初看着那只手,眼里蓄积的泪缓缓落下。
爸爸,小孩刚学习走路时,都需要大人伸着手在前面引路吧。
大人伸着手往后退,小孩乐得往前追,一个没走稳要摔倒,大人立马倾身去接。
然后就这样,一点点学会了走路,走得越来越稳。
所以爸爸,这一次我引着你走路吧,我们往阳光里走……
林初缓了缓,睁着泪眼问身前的人,“监狱是阳光吗?”
秦警队盯着她,手仍举在空中,他想了下,说:“正义是阳光。”
她盯着他的手,呆了好一会,最后扶着膝盖站起来。
路灯透过树叶打在她脸上,她眼睛不适闭了下,低头时说:“你不告诉我掌握的证据,不告诉我案子的细节,除了规定还是因为不敢相信我,不能相信我吧……”
秦警队脸色微变。
林初不知道陈执什么时候知道凶手是她爸爸的。
她也不知道林趋用了什么方法将自己的嫌疑洗清,但是秦警队他们肯定调查过他。
她抬头对上他的脸,说:“左撇子。”
秦警队一怔。
林初:“钥匙。”
秦警队:“你怎么知道的?”
林初一下笑了,笑出一滴泪,“秦警队,我祝福你以后每个案子都能找到真凶。”
……
林初站在马路的右边,梧桐树的下边。梧桐树叶已经开始凋谢,虽然很少,但是它的叶子大大的,一个不小心就能踩到。
林初站在两片梧桐树叶间,看对面的马路聚集满人,只用了两分钟,周围店铺里闲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他们等的人终于出现,两名警察扣着一个男人从馄饨店里出来。
人群炸开了锅,议论声沸腾。
林初穿过一个个人看到那男人平静的脸,看到林曲被警察拦着仍往前冲的身影,透过一道道喧哗声听到警车门开的声音,林曲哭喊的声音……警车门关上的声音,警车启动的声音,警车开走的声音。
人群渐渐散去,林曲摇摇欲坠的身子被人扶进馄饨店。
林初动了动发麻的脚,迈出一步,踩到地上的梧桐叶,轻微的声响。
她穿过马路,一步步走进馄饨店。馄饨店里的客人已经走光,林曲的哭声在屋子里撞击墙壁,响彻人心。
林曲一看到她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她扶着桌子站起来,颤颤巍巍,“小初……小初你爸爸,他们居然说你爸爸杀人,把你爸爸给带走了,小初怎么办……怎么办……”
林初目光平静,咬着牙咬得腮帮子发酸,就要翻腾的情绪被她压下去,她能开口说话时说:“爸爸的确杀人了,他为我杀了李思巧和杜雯。”
“什,什么?”林曲摇头,瞪着眼睛喊:“不可能!不可能你闭嘴!我哥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杀人!”
林初垂下睫毛,指甲陷进手心,“我亲自把真相告诉了警察。”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林曲尖叫,伸手要打林初,“你给我闭嘴!骗人!骗人!!”
林初没躲,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羊肉串店的大叔有点担心待在门外没走,看到这个情况冲进来拦住林曲的第二掌。
林曲乱挥胳膊,“滚开,你谁啊,你滚!”
林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头被她打得侧过去没抬起,无声流泪划过开始红肿的脸。
……
林趋承认了所有的罪行,将两件案子的过程如实告诉了警察,其中细节是陈执从未说过也说不出的。
无休止的哭声,无休止的撞门声。
林初窝在床上,呼吸很慢很浅。
撞门声还在继续,哭声毫不间断。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爸白养你这么多年!白对你好!”
“你跟你妈一样没良心!”
“你给我滚出来!白眼狼!”
“我哥要不是遇见了你妈,一定过得比现在好!”
“我哥是傻了才会把你这个白眼狼养大!”
“你滚出我家!你给我滚!”
……
“哗啦哗啦”的水声。
“哗啦哗啦”的翻纸声。
林初和林曲并排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西装革履的律师。
律师翻看手里的文件,偶尔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两个人。看到林初脸上身上的乌青红肿,他不忍移开眼,看到旁边女人肿成桃核的眼和煞白的脸色,再次移开眼。
律师所里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来气,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话一出来就能让对面两人缺氧晕过去。
但是已经拖了很久,不能再拖。
律师抿唇,将文件放到办公桌上。
他的嘴巴张开,动了几下,成功将屋里的氧气抽走,林曲晕了过去。
一阵手忙脚乱。
林曲被人背出去,林初神智不清地跟在后面。
身后的律师所仍有余音绕梁,化成一把把刀刺向林初的后背。
“……处死刑。”
第91章
林曲受到的刺激太大,近期情绪一直剧烈起伏,又没有好好吃饭休息,所以才晕了过去。
林曲输液的时候,林初打车回家取她的身份证。
“小姑娘?小姑娘?到了——”司机喊了好久都不见后座的女孩回应。
她睁着大眼睛,眼里的红血丝密密麻麻,脸色如白灰,僵住脖子面向窗外,如果不是她偶尔眨眼,司机真的以为她死在后座了。
“小姑娘!到了!”
林初大概睁着眼睡着了,因为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直到她看见窗外走近的人。
那人拉走她眼前的玻璃,没有阻碍地站到她面前,他伸出干净的手,将她拉出去。
熟悉的味道,温热的大手。
陈执看到她的样子胸口撕碎般的疼,他红着眼疼惜地抚上她的脸,想将她抱住,她抽回了手。
她的双眸只是两块黑色的石头,她的气息像消失了,没有开心没有生气,她没有任何的情绪与气息,如同幽灵抽回自己的手,绕过陈执走了。
陈执站在原地,看她瘦削的背影远去,无力地攥紧拳头。
林初从林曲卧室的柜子里找到身份证,她觉得钱可能不够,又找钱,却找不到林曲的钱和银行卡。
她知道林趋的银行卡,甚至还知道密码。
林初将身份证塞好,走向林趋的房间。
她轻轻打开卧室门,看到一室的橘红,定在原地。
太阳依旧升起,落日已经很美。
只有傍晚才能照到阳光的卧室此刻看着格外温柔。
但是,这间卧室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
“处死刑。”
这道声音骤然响起,在整个房子里回荡,一遍又一遍砸进她的耳朵。
林初惊慌失措地捂住耳朵后退,无助的在原地打转,目光扫过的每一处都碎成记忆。
林趋在沙发上切西瓜,摆放烧好的饭菜,涂抹烫伤药,笑着或者严肃地跟她说话,在玄关换鞋,不满她吃的少,跟她说妈妈的事,跟她道歉,轻轻敲她的房门……
所有的记忆化成一张张图纸飞向林初,贴着她将她的脸和身体包裹,她浑身疼痛不能呼吸。
她的爸爸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间屋子……
她的爸爸再也无法回到这间房子。
“处死刑。”
“处死刑。”
“处死刑。”
这声音回响,回响,不断回响。
林初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爸爸呢。
她没有爸爸了……她没有了妈妈现在她要失去她的爸爸,她是孤儿了。
她的爸爸很爱她,她的爸爸这么爱她但是要离开她了。
为什么……为什么……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她不想成为孤儿,不要离开她好不好,不要离开她好不好……
她的爸爸这么爱她怎么可能离开她,怎么可能,他说过要陪着她长大,他说要一直一直陪着她的……
他的爸爸还有好多心愿没有完成,她也有好多心愿没有完成……
她还没有赚大钱让他过上特别特别好的日子,他还没有享过她给的福,怎么可以死呢……
她的爸爸是好人怎么可以死……不可以……不可以好不好……
她只有一个爸爸妈妈,他们都走了她怎么办……她在这个世上没有爸爸妈妈了……她没有家了……
-
林初睁开眼,看到一片白色。
她的心跳漏了几拍,反应不过来这是哪里,直到她眼前出现一个带着白色帽子的人,对方朝她温柔地笑了一下,好似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
睡了很久吗?
林初颤动睫毛,意识到这是医院,而后回忆被打开,瞬间掉入地狱。
她身上一秒冒出冷汗,颤抖地蜷缩起身子,被护士着急地按住手,“小心针头!”
病房门被推开,林曲急匆匆跑进来。两人四目相对,林曲的眼睛一下红了,她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那一整天,林曲没再出现。
第二天,林曲也没有再出现,林初一个人在病房里躺了一整天。除了听到病房外突响清脆的响声,其他什么都没,静得连灰尘都掀不起来。
她躺在病床上,躺在白色的被单上,世界黑暗,度过漫长无声的二十四个小时,好像度过了一生。
第三天,她拔下针头跑出病房,而后一眼看到坐在走廊长椅上的男生。
他听到她的动静猛地抬起头,满眼的血丝和疲惫,甚至长了胡渣,左脸有个巴掌印。
林初瞳孔扩大,仓皇跑回病房。
没一会,护士进来帮她重新输液。
那天的下午,病房来了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