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蜜桃茶喝了一口,感觉到那团香气在口中萦绕,恭王妃这才开口道:“那两个人竟然被凑在了一起,圣昭太后只怕打错了算盘。”
这几年,她在府中不出门,但是对外界的事却始终都在留意着。
她是悲叹过自己的命运,也羡慕过叶芷清的自由,但是她却很明白,若是在政治上不保持着高度的敏锐,她能不能在这府中安稳过完后半生都是个难题。
圣昭太后对贤王的态度转变,在她看来的必然之事。从前他们都有共同的敌人——崔后,现在崔后没了,他们手里的剑自然就指向了对方。
不过,她并不看好圣昭太后。
“她想用叶芷清来牵制贤王,但是叶芷清又不是蠢人。”蠢人才没法从那群人手里硬生生撬出个官位来,“放这两人在一起,有她后悔的时候。”
旁边的侍女闻言,小心翼翼道:“那王妃,我们是按照惯例送贺礼上门吗?”
恭王府的边缘化,唯一的好处就是清净。这几年来,他们对于所有的事,都是送礼,主子基本不露面。
“嗯,送吧。”恭王妃有些蔫蔫的,别人是大好年华,但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侍女见她这样,有些心疼,“要不……您也去观礼?”
“我去观礼做什么,看仇人过得如何好吗?”
侍女顿时没了话。
……
因为时间紧,本该循序渐进的事,就都加快了来。
几乎在第一天,三书六礼中婚前该做的都做好了,第二天,由长公主出面,请了京里威宁公府的世子夫人来当全福太□□床。
“这全福太太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必须是五福俱全之人。”叶兰清知道后,在旁边给姐姐解释道,“这威宁公的世子夫人如今公婆健在,夫妻和睦,儿女双全,正是难得的五福之人。
她自己本身是傅帝师之女,从前又被先帝的嫡母收为干亲,地位尊贵,寻常人根本请不动她,也就长公主能有这样的面子了。
而且我还听说啊,除了全福太太,那些个抬床的、铺床的,还有撒果子的都是有福气的人,可见风清是真的很用心。”
“不过话说回来,这嫁衣一点也不像是赶制出来的。”叶兰清目光又落到了嫁衣上。
今日她过来,主要就是贤王府帮着把嫁衣送来,她是知道,这东西自家姐姐才没有准备。
不过和她以为的赶制不同,这嫁衣做工十分精致,上面的刺绣和宝石融为一体,当姐姐穿在身上时,无论是尺寸还是其他,全都正合适。
“这不可能是赶出来的。”旁边稍微懂一点的丫头壮着胆子道,“这至少得提前半年准备着。上面的珍珠米粒大小差不多,宝石也都被打磨了一遍,一两天的时间根本赶不及。”
叶芷清的手指从衣襟口处的花纹上抚过,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来。
她走到屋中间,转了一圈,略有些羞涩地问妹妹道:“好看吗?”
叶兰清见惯了她稳重干练的模样,少见如此她害羞,一时不禁道:“你这样最好看了。”就和所有春心初动的少女一样,羞怯中带着天然勾人的怦然心动。
“杏儿,去让绣娘们进来,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叶兰清吩咐道,她是没看出来,但是总得让绣娘看看,才好放心。
丫头忙出去把四位绣娘都喊了进来。
绣娘进来,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给检查了一番后,又问叶芷清有没有觉得哪里勒哪里不舒服等等,等确定嫁衣没问题了,这才退了出去,离开了叶家回府回禀去了。
将嫁衣重新收好,叶母也走了进来。
“明天人会很多,我已经和周围人家都说好了,到时候要借他们的院子用一用,他们是都答应了。宴席,酒楼那边也订好了,明日会按照时辰送来……”叶母絮絮叨叨地说着明日的事项,到最后,她从怀里拿出一对金镯子来。
“我用自己这几年赚的钱给你们三个人一人打了个金镯子,你妹妹的,她成亲的时候,已经带走了。风清的,你一并收着。”
镯子很沉,叶芷清是知道母亲饼店的收入的,这么重的镯子,她可能所有的积蓄都在这里头了。
“娘——”叶芷清伸手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肩窝出,轻轻吸了吸鼻子,闷声道:“谢谢您。”
叶母轻轻打了她的肩头一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后对风清好点,不要欺负他。”
这句话说得叶芷清顿时破涕为笑,“我怎么就欺负他了。”
叶母才懒得把这话说透,她又不是傻子。从前是没往这方面想,但是现在仔细想的话,总能想出很多细节来。
这样也好,至少不是冤家。
“以后你们要好好过日子,夫妻以和为贵,以后凡事……算了,他肯定是听你的。”叶母本来想念叨念叨几句,但是一想到这两人从小到大的相处,顿时没了念叨的兴致,“总之,推己及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对你好,你也别寒了人家的心。”
“嗯,我会的。”叶芷清轻声应道。
翌日,是成婚之日。
大清早的,叶芷清就被挖了起来,沐浴之后,由喜娘开面,再由梳头婆梳头。
内室不少人都在旁边看热闹,其中林淑柔更是在叶芷清旁边道:“这会儿贤王应该也在梳头,夫妻同心呢。”
把叶芷清给闹了个大红脸,“好啊你,看回头褚家上门迎亲的时候,我怎么为难他。”
这回林淑柔脸也跟着红了,她的未婚夫正是褚家长子。
这时叶兰清招呼完外面的女客进来道:“你们猜外面谁来了?”
“谁?”
“崔义之和赵上清。”叶兰清道,“他们今天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她可是记得,这些人现在和她们家都不对付。今天会上门祝贺,肯定没好事。
“放心吧,砸场子不可能,报仇倒是可能。”林淑柔道。
“……”这有区别吗?
前院,崔义之看着胡须啦擦的赵上清,不由道:“没想到你会回京。”
赵廷和出事之后,赵家其他人虽然没有被牵连,但已经势不如前。赵上清在西北过的不怎么好,政绩连年评的不高,怕是未来十年内都回不了京。没想到这次他竟然回来了。
“机缘巧合。”赵上清淡淡道,他这次被分到押解犯人进京,正好就遇到了叶芷清和风清成婚的事,干脆多耽误了一天,留在京里。
“也是缘分。”崔义之叹道。
当初他们梅山四人何等意气风发,现在……不提也罢。
正聊着,旁边又有两人走了过来。
梅庭深和王仲谦。
前者神色不冷不热,后者则面上含笑。
前年王仲谦做内应,剿灭倭寇老巢,进京面圣之时,向朝廷请罪,毅然把王家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另外还另借了一笔巨款,这才把王氏一家的性命都买了下来。
而朝廷得了好处,表面给了个没有实权的小官给王仲谦,以示倭寇已灭,不再追究往事,安抚江南局面。
现在王仲谦就留在京内,腿也能站起来了。
四人相互看着对方,一时不禁失笑。
“真没想到你们都在。”
“看来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心有灵犀。”
他们不约而同,都是为了给风清添堵来的。
从嵩山书院开始,他们的风头就一直被风清压着。
后来考科举吧,崔义之好不容易得了个状元,压了风清一筹,结果风清转身就变成了侯爷,已经跳出科举范畴之外,成为关内二十四侯之一。
再接着,风清一路青云直上,成为位高权重的贤王,四大家却日渐式微,元气大伤。
“我老早就在等这天了。”梅庭深冷笑。
他比王仲谦还不如,到现在都还在翰林院坐冷板凳修书,被放出来估计得等风清失势,但这谁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还不如先出口恶气再说。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们先准备好。”崔义之说着,从旁边拉了个人过来,邀着他的肩膀笑道,“林师弟,今日叶家人手不足,我们兄弟几个来帮忙拦门如何?”
林明成一看面前四张脸,心里很想拒绝,但是……却发现拒绝不了。
“崔大人这……”
“放心,只是热闹热闹。”崔义之安抚道,“我们都是进士,给金城公主拦门,公主面子上也过得去不是。”
林明成纠结了。
好在这时候林求真和林求知过来了,林家兄弟两个今日都在帮忙招待宾客。见他们四个帮忙拦门,二话没说,林求真答应了下来。
林求知还有些担忧,“大哥,这……他们和贤王的梁子可不小,这真的能行?”
“放心吧。”林求真道,“等下午你就知道了。”
女方的婚酒是在中午,酒宴过后,下午男方才在吉时出发,带着迎亲队伍来迎亲。
等听到外面传来吹吹打打的热闹声时,崔义之四人站在内院门口处拦门。
不说其他,他们自认诗词歌赋这些,肯定要比风清要强。
然而,当穿着大红喜服的新郎官带着帮手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笑容顿时僵住。
风清带的帮手不多,只有六七□□个,个个都是朝中重臣,他们的顶头上峰。
风清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理直气壮道:“本王同年没有,只能找些同僚来帮着撑撑场面。”
梅山四人悲愤了,一般同僚也就算了,五大辅政大臣齐聚,玩蛇呢!!!
第104章
不知是不是喜庆的缘故,一向吊着三角眼的杨道应在这氛围的烘托下,都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上次帮人迎亲,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杨道应对着林阁老抱怨道,“贤王真是,拉人来当苦力,连我这糟老头子都不放过。”
林阁老抚须含笑,“谁当你当年也是状元郎。状元郎对状元郎,崔义之就交给你了。”
对面的崔义之:“……”
是,琴棋书画他们自认不输风清,但是林阁老乃士林中的泰山北斗就不说了,杨道应和另外两位辅政大臣,也都是一路科举杀上来的,才华不比他们差……
当年八大辅政大臣中的毕将军怎么就告老还乡了呢,不然他们好歹还有一位能碾压一下……
林阁老他们一出马,梅山四人溃败而退就成了必然。后院的第一道门,就这样被打开了。
接着便是叶芷清院里的第二道门,林求知和林明成守着。这两个的水准,风清自己搞定无压力。
进了院门,剩下就是正屋大门,这是林求真。林求真在外求学多年,一心埋头做学问,学识不必崔义之几人差,甚至比起他们还要精通一些。
风清也有所准备。
“父亲?”林求真看着对面阵营里出来的人,一时心情复杂。
“有点意思,父子打擂。”林阁老他们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纷纷把主场让给了林行止。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林求真将是林家下一代的顶梁柱。正好借着今天,他们也一起看看林求真的深浅。
“诗词歌赋,你自己选。”林行止道。
林求真也有些跃跃欲试,“儿子斗胆,想与父亲清谈一场。”
“清谈?”这倒出乎大家的预料。不过现在难得见到这么多人齐聚,这一场清谈倒也显得异常难得了。
“既然是清谈,那总得有个立题。”林阁老道,“不如就让新人出题,时间限制在一刻钟。你们以为如何?”
大多数清谈,一辩就是几个时辰。真按照正常流程来,今日这亲事估计都得泡汤。这亲事一泡汤,某人估计会让他们的好事也都跟着泡汤。
风清一笑,让人端了笔墨纸砚进去,一副都听叶芷清的架势。
余下围观者,皆是牙齿一酸。
室内,叶芷清也没想到会有如此有趣的事,她想了想,传话道:“我出的题,若是辩者皆是一方,那就没得谈了。不如我出一题,分‘是’与‘否’两方,抓阄后再辩,如何?”
外面众人,一想也有道理,毕竟这不是正儿八经的清谈宴,于是都应了下来。
见众人答应,叶芷清亲自写了一道题,给外面送了去。
外面众人将题一揭,一时寂然。
叶芷清出的题是“商事是否应优于民生”。
这道题从表面,似乎不涉及朝堂,然而在场的人都不是一般人,他们一句话一个想法都能影响一大片。商事与民生的关系,设计到朝堂的方方面面。
此时此刻,这道题出现,就有些别的意味在里面了。
而且,抓阄到“是”的还是林行止。
那也就是说,林行止今日若是不行,贤王要想娶到媳妇,其他人还得继续顶上,辩赢为止。
可这其他人又是谁?林阁老他们一旦站在“是”的这一边,那岂不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们是支持商事优与民生的?
这道题,处处是坑。
杨道应更是道:“我就知道,我们掺和这个没好事。”
林勉笑了笑,仍旧是淡淡的模样。
至于林行止的话,若是从前,他可能也会觉得这题是个麻烦。
但是在经过粤南的变化之后,他已经清楚的认识到经济对地方上百姓的改变有多大,在有理有据有经验的情况下,他反倒觉得这一道题出现非常及时,正好将他的抱负公之于众。
林求真不知父亲的想法,不过他没有父亲的经历,思想仍旧停留在过去“以农为本”之中,脑中引经据典,倒也不怯。
很快的,父子两人分别站在各自的立场辩论了起来。屋内屋外,一片安静,只听得到他们的声音。
人群外围之处,梅山四人听林行止讲粤南这么几年,因为商事发展的巨大改变,不知不觉都露出深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