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是参与者,知道他们肯定会有此一问,所以他也准备好了,当即就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拿了出来递给他试试。
沈老见这木头疙瘩并不起眼,等放到眼前一试,远处的宫门突然缩进在眼前,心里一惊,又试了试其他的方向。
远处那模模糊糊的禁卫军,还有城墙上的瓦片竟然都拉近距离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看的一清二楚,他顿时明白,这东西确实不是个噱头。
“贤王,这千里眼不能外泄。”沈老语重心长道。
他们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这东西有如此妙用,如果用在军中,那岂不是可以老远就能观察敌军的动向?反过来敌军也能利用这个来观察他们。
事关军事,那就不能疏忽。
“我知道。所以这东西只呈给陛下瞧瞧,确定好功劳,就送去军中。工匠大师们也都签了保密书,不会外泄。”风清道。
见他这么说,沈老放心下来,然后又问他那眼镜是真是假。
他现在老眼昏花,今日见识了这千里眼,少不得对眼镜也生出了几分期待。
“这眼镜究竟如何,明日自会有人上门帮您订做,到时候您就知道了。”风清淡笑道。
这是他和叶芷清商量好的,先让朝中的大人们带动一波眼镜热潮,然后再来发售。毕竟手艺人也要吃饭,她那个百工学院也不能纯投入,科技产出完全没毛病。
于是,两天后,朝臣们惊奇的发现,他们的首辅大人在上朝时,脸上戴了两个镜片儿,看上去有些古怪。
“这就是那眼镜?”旁边杨道应盯着这镜片瞅了半晌,“好不好用?”
他心里气的很,风清那个王八蛋去给沈老家伙弄这个,却问都不问一声他。
他年纪大了,也需要啊!
好不好用,沈老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把眼镜取了下来给他,“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也许是他们两人视力相当,杨道应一戴,好家伙,原先眼前蒙着的一层灰像是瞬间被人拂去了一般,久违的清晰和明亮之感,让他忍不住到处看了起来。
同时,他在心里骂风清骂的更欢了。
他是长辈,这么好的东西,风清竟然漏了他!
“试完了吗?试完了还给我,我今天还有要事启奏。”沈老要回眼镜道。
“小气。”杨道应冷着脸又磨蹭了一会,才把眼睛还给了他。
见他这样,沈老一笑,“行了,风清那小子都安排好了,今中午就会有匠人去帮你测视力。你也别和他过不去,至少这么几年来,大周一直在往好的方向行驶不是?”
杨道应默然。
上朝后,沈老把千里眼的事奏了上去,请求陛下为匠人表功。
既然要表功,那少不得看看这千里眼是不是真有这么神奇。于是外面带着望远镜的王宗师被召进了大殿,从陛下开始,那千里眼在所有人手里过了一遍。
他们第一次用,情绪和沈老当初差不多。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千里眼的功能虽然没有神仙的眼睛那么神奇,但也确实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于是王宗师出大殿时,由普通民间匠人摇身一变,变成了王少匠。
少匠也是官职,从没想过自己一个雕师也能当官的王宗师,一路出宫门时,整个人都是飘的。
他在见到叶芷清后,当即就要向她下跪。别人不知道内情,但是她却清楚的知道,这些功劳本该都是贤王妃的。如果不是贤王妃提出这个设想,这什么眼镜千里眼都不会出现。
“别别,”叶芷清忙亲手搀扶住了他,“一个少匠而已。若您真的有愧,那就争取成为大匠。玻璃能做的东西不仅仅是这些,具体的就看您能走到哪一步了。”
王宗师一听,心里莫名生出些豪情来。
或许,在有生之年,他真的能够拿到大匠的荣誉。
百工学院有宗师成为少匠,这无疑刺激到了全体师生。学生感觉有前途,而其他宗师们则吹胡子瞪眼的表示,王秃子都能当少匠,他们又不比王秃子差,难道就没这个机会?
于是学院空前陷入一种你追我赶的微妙氛围里。
大约花了六七天的时间,朝中品阶最拔尖的那批大臣们都戴起了眼镜,同时码头坊第一家百工眼镜坊开张。
有了前面大人们的引领,眼镜坊的生意自然不要太火爆,甚至达到了一种以拥有一副眼镜为荣的程度。
原因无它,这第一批眼镜……是真的贵。黄金、白银制成的眼镜框,真没法便宜到哪里去。并且因为数量的限制,物品稀有,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价格都一直居高不下,眼镜坊的订单都订到了三个月后。
这个时代没有仪器,视力测试只能靠人工,至于镜片制作,则要靠工匠成熟稳定的水准。
王宗师加上他带来的几个弟子,以及学院里几个学雕工的学生,总共十个人不到,面对这么大的订单,他只能一边让老家的徒子徒孙过来,一边再另外收人。
这导致最直接的结果就是,百工学院来了一批新的工匠学生,人数近百,其中还有几个是四五十岁的老人……
百工这东西吧,叶芷清没有年龄歧视。人收了进来后,她划分出一块地盘给雕工,直接让王宗师带着他们,同时又从翰林那边调了闲得抠脚的冷板凳翰林过来,协助王宗师打理这些人。
一时间,百工学院生出一丝欣欣向荣之意。
靠着眼镜收入了第一桶金,叶芷清正谋划着这笔银子投入到哪里时,风清手里的一位将领突然带着一批人来到了百工学院。
那些人神色坚毅,气质也和寻常人大不相同,从他们的身上,叶芷清甚至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再看那将领还身着盔甲,叶芷清顿时明白了这些人是谁——他们很可能是军营里的军械匠人。
百工学院在开的时候,叶芷清也曾出面邀请过他们。不过军营那边始终没有回音,她也就只好作罢。风清倒是能命令他们来,但是叶芷清觉得强扭的瓜不甜,劝下了。
现在他们主动到来,想来应该是为了学院里的工匠而来。
果然,那将领飞快的表明了他们的来意,“魏大匠是想来见见王少匠,顺便看看吴铁宗师他们的。”
叶芷清听的很明白,他们是为了吴宗师而来。
吴宗师出身铁匠世家,这段时间,他在叶芷清的建议下正在尝试一种叫合金的锻造。不过因为周围条件不够的缘故,合金成品质量很低,吴宗师正在寻找新的改良方法。
没想到军营那边消息这么灵通,这么快就嗅着味道过来了。
合金的出现,能提供更高品质的盔甲以及兵刃,于军事来说,意义重大。
叶芷清本来就计划着,借着这个机会,顺势把晋西地下埋着的黑黄金给开采出来,现在军营那边来了人,这倒能省下很多麻烦。
当然,对叶芷清来说,军营来人的意义不仅仅于此。
在向风清反复确定这些匠人的忠诚度没问题之后,叶芷清开始让人伪造炼丹的丹书,打算让某样热武器提前问世。
在冷兵器的时代,热武器的出现破坏力极强。但是眼见着幼帝一天天长大,朝中又出奇的平静,叶芷清总觉得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无法左右政治的走向,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和风清一起,迎着风浪往前走下去。
建德七年就这样在吴宗师的敲敲打打中进入了尾声,在除夕前,叶母坐着马车回了京城和叶芷清两人一起过年。
看着人黑瘦了,但是精神头却极好的母亲,叶芷清知道她在过去的这一年,应该过得十分充实。
“明年还去吗?”叶芷清问母亲。
她不会去限制母亲的自由,相反母亲能有自己的事业,她会更高兴。
“不去了。”叶母道,“乐安那边良种的培育我已经教会了很多人,虽然在那里还能做点什么,但是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非要我不可了。你们不是弄了个什么百工学院,那里面要人吗,我打算去里面帮忙。”
“自然是要的。”说起来,百工学院里的农学还没开业呢,因为大家都觉得,种田这没什么好学的,与其去花钱,还不如给自家种田,“娘您来了也好,我们这农事一门课也能开张了。”
就和后世的种子绝对比几百前年几千年前的种子优良一样,这些东西都是经过人工一代一代培育出来的。淘汰掉劣质的种子,留下优秀的种子继续培育,然后再优胜劣汰。一代一代下来,总能改善。
叶母所擅长的只有种田,让她来牵头做这个,也不是不行。
“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就好。”叶母心思很纯粹,过去一年的忙碌让她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她现在已经隐隐明白女儿为什么不像寻常人那样,安分的待在后宅里相夫教子了。
这种靠着自己的本事被人认可的感觉相当好,好到她都不由自主的想要去做更多的事。
建德八年,幼帝年纪已经十四五岁,脱离孩童的范围,进入少年期。同时这也预示着,他到了能敦伦的年纪。
新年一过,圣昭太后就给陛下赐了两位宫女,在他左右服侍。
太后是长辈,皇帝不好违抗,只能是留着。
这一留,自然就留出了事——那两个宫女悄无声息的死了,且最后的死亡线索通通指向风清送进宫的后妃。
一箭双雕,圣昭和风清的人都被除了。
圣昭怎么看不出来这是皇帝的把戏,于是变本加厉,给送了四个美人过去,并且亲自给了她们份位。
有品阶的嫔妃不好轻易动手,周礼便时常去皇后宫中,让范后为自己挡剑。
但是范皇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入宫的小姑娘了,在丈夫长达小半年的冷待下,她成功被母亲说服了,知道了子嗣的重要性。
陛下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但她的孩子却是属于她的。要想在后宫立足,子嗣至关重要。
为了子嗣,她听从身边最亲近的宫女的话,没有操之过急。只每一次陛下来她宫里的时候,她都装扮成一副仰慕者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恭维着她的丈夫,令他感到松快。然后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小女人的姿态。
食色性也,男子很多时候比女子更为冲动。
美色当前,能坐怀不乱的人很少,而情到浓时,情不自禁的人更多。
如此三翻四次,周礼也开始同皇后亲近,不过每次走止于最后一步。
色字头上一把刀,大多数人都选择牡丹花下死,周礼这般冷静克制,反而令人更加警惕。
叶芷清就有想过用点别的手段,不过被风清制止了,“再等等,有人会比我们更先忍不住。”
显而易见,这个“有人”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同样住在宫里的圣昭。
自从圣端被请回宫清修后,圣昭和皇帝的关系就一日糟糕过一日,现在只勉勉强强维持个面子情。关系这么差,等到皇帝亲政,圣昭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所以她比风清更急着皇嗣的出生。
后宅里的女人为了子嗣都能不择手段,更何况是后宫。
有了圣昭的操作,再加上范皇后本人的意愿,双方一拍即合,有些把戏总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帝后坐在一起小酌,几杯薄酒下肚,醉意朦胧之下,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
虽然次日周礼清醒时极为恼怒,从此恶了皇后,但范皇后半点都不后悔。
“陛下您别生气,您昨天就已经吃了药,而且奴才也已经让御医盯着皇后这边了,不会出事的。”黄大伴安抚道。
但他所受到的却是周礼的踹心窝一脚。
“昨天你为什么不送朕回寝宫?”周礼面色冰冷,看的黄大伴冷汗直流。
“陛下!”他跪在了地上,语气悲戚道,“奴才不是不能带您走,但是奴才不能这样做啊!若是让那些人知道您故意不肯诞下皇嗣,到时候谁知道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您。和皇后……至少皇后这边奴才能看着,一有不对,奴才就先下手为强。皇后的椒房和室内的摆件,大多都是含了麝香,她想有孕也不能。若是换了其他的人,变数只会更大。”
这番解释让周礼阴冷的面孔渐渐缓和了下来,他冷哼一声,迈腿就走。
背后黄大伴松了口气,至少这一关是过了。虽然陛下还是会生他的气,但至少那份信任还在。
此后,周礼再没去过皇后宫中,皇后倒是来请过罪,但是周礼一概不见。
又半个月后,周礼突然对范皇后亲近起来,范皇后大喜,每天都以一种做好了侍寝的准备的姿态迎接他,但周礼却始终不肯再碰她。
连续四五天之后,周礼又莫名恢复了从前的冷淡,而范皇后也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摸了摸肚子,对身边的宫女道:“难道……本宫真的不能把有孕的事说出来?”
宫女沉声道:“至少现在不行。孩子在前面三个月太容易有闪失,娘娘您若想保住这个孩儿,还是等三个月之后再公布吧。”
范皇后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
时间进入三月,在中旬时,距离上林苑不远的地方突然发出一阵巨响,地面都跟着颤了颤,吓得学院里的师生们还以为是地龙翻身。
不过很快,叶芷清出面告知,只是不远处的山洞坍塌而已,并没有其他的事发生,让大家不必惊慌。
山洞坍塌动静会这么大?
这事大家心里存疑,但是贤王妃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是接受了这个理由。再加上后来那边再没动静,这事也就渐渐被人抛在了脑后。
三个月后,建德八年五月,皇后有孕的事瞒不住了,圣昭太后亲自把人接到了自己的宫中照料,而周礼气得砸了寝宫里所有能砸的器具。
“你究竟是谁的人?”周礼神色冰冷地看着跪在面前的黄大伴道,“你不是说皇后宫中有麝香,你会盯着?还有,寡人吃的药只怕也是假的吧。”
黄大伴一脸凄苦地看着他,“奴才有罪,没有帮陛下您把事情办好,您就当一切都是奴才做的吧。”
说着,他整个人用力撞在了柱子上。
没想到他会想自尽,周礼没由来一慌,忙上前去抱起他,朝着外面喊着“请御医来”,同时嘴里道:“什么叫做当做是你做的!是不是你做的,你给寡人说清楚。如果是你,寡人要将你一片片凌迟;如果不是你,那寡人就要你把那个人给寡人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