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春上我买着的布,定媒之后我就让人去做了。”
宋月明一头雾水:“妈,你咋没给我说?”
黄栀子笑的得意,“那时候做衣裳太早,让人家知道了肯定说闲话,你就说高兴不高兴吧?”
“高兴,好看!”结婚能穿件合适的新衣服确实很难得,有的人家一件衣服姐妹几个穿,还有的结婚都是跟别人借来的衣裳,宋月明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只不过十月下旬,卫云开来了,送来一个软软的布包并一些糖果:“同事的姐姐去海市学习,带过来几件衣服分给我们,你看看这件你能不能穿。”
宋月明似信非信的打开布包,先看到一抹红色,展开却是一件红色的羊毛上衣,崭新的经典款式,宋月明恍惚记得妈妈有相同的款式。
黄栀子摸着柔软的料子,惊讶的问:“这衣裳得多少钱,不便宜吧?”
卫云开摇头:“没多少钱,人家说那边的衣裳便宜。”
“月明,去上你屋里试试合身不。”
王娟也伸过手摸了摸,是从未见过的好料子,她怀大宝时生在秋天,怀这个,冬天的衣裳都没有合身的,瞧着小姑子拿着衣裳回东屋试穿,一颗心跟泡在醋里似的,酸的倒牙。
宋月明身上穿的是一件薄毛衣加一件小薄袄,脱掉薄袄套上红上衣,略略有些宽松,如果加一件厚毛衣穿是刚刚好的,她照照镜子,总觉得笑意太明显。
这是送了手套和耳暖的回礼吗?
她并没有穿着这件衣裳去堂屋,换回原来的衣裳,这件留在东屋,只过去汇报:“合适的。”
黄栀子眯着眼睛笑,卫云开坐了一会儿又去劈柴火了,宋卫国回来时,看到家里摞的整整齐齐柴火垛,纳闷的问:“谁恁勤快,把柴火劈出来恁些?”
“你女婿。”
“云开来了?人咧?”
“劈完柴火喝口水就走了,说是回家有事。”
宋卫国听的心情愉悦,嘟囔一句:“咋不留家里吃饭?”
“那你咋不早点回来留人?现在天黑的早,再说回去晚了不一定碰上什么事儿呢。”
宋卫国无法反驳,只能点头。
宋建钢和宋建兵回来看到柴火垛整齐崭新的切口,也忍不住发问,毕竟如果没有人劈柴火,这活儿就是他们兄弟两个的。
黄栀子回答过,又惹来宋建兵的感叹:“有个妹夫就是好,要是一直能给咱家劈柴火多好!”
“想得美,你咋不去你老丈人家天天劈柴火?”
宋建钢甚少发表有关卫云开的言论,坐在一旁笑着沉默,但还是惹来黄栀子打量的眼神,二儿子最近太老实,老实的让人奇怪。
“钢子,等月明出门儿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给我相媒!”宋建钢一天不结婚,黄栀子这颗心就放不下来。
“知道。”
“你给我老实点,别干坏事,等做完你妹妹的嫁妆,你也跟着村里人挖河去!”
宋建钢怏怏的应下,正好宋月明走进堂屋,他打量一眼,纳闷不已的想,总觉得小妹最近跟自己疏远的厉害。
宋月明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反倒是宋建钢最先不自在的移开目光,最近宋建钢和杨红卫走得远了,都是独来独往的,估计还在琢磨是谁拿走了他的金条。
进入十月下旬,黄栀子和宋卫国告知亲近的人家,自家闺女要出门儿了,于是就有陆陆续续来宋家给宋月明添箱的人家,最先表示的当然是近亲。
宋老太手里头的钱都是两个儿子孝敬的,拿出来二十给宋月明,林秀芳给十块,当大哥大嫂的宋建兵两口子给十块,这都不算少,宋建钢没结婚,就不给这个钱。
宋卫兰回来一趟送来五块钱,仍旧老大不高兴的,但谁都没去管她的臭脸。
宋卫国也给三儿子写了一封信告知他宋月明出嫁的日子,三儿子一年多没回来探亲,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回来。
进入十一月,宋家算是一切准备就绪,安心猫冬的宋月明也随着出门儿的日子逐渐来临而变得紧张起来。
再怎么说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第22章
俗话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可今年黄栀子一个劲儿求着老天爷可千万别下雪,万一闺女出门儿那天下雪可真不好弄,越是临近日子,黄栀子就越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直接把睡在那头的宋卫国给吵醒了。
“你干啥?就这点热气都被你给弄没了!”
黄栀子在被窝里踢他一脚,先叹一声气,再问:“军子也没给回信儿,月明就要出门儿,你说这家里马上就没几个人了。”
宋卫国冷哼:“马上尽是你忙的事儿,孙子还不够你操心的?咋还上赶着给自己找事儿?”
黄栀子心里那点伤感情绪,噗呲一声被宋卫国一盆冷水给泼灭了。
夜渐渐深了,黄栀子掖紧被窝准备睡觉,外头呼呼的风声听着吓人,可还没阖上眼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她又踹宋卫国一脚。
“你听见没,外面有人说话?”
宋卫国勉强睁开眼听了听,困倦道:“哪有人说话,没有,刮风呢!”
黄栀子似信非信,等了一会儿再听果然有人在外面喊爸妈,两口子猛地一精神从床上坐起来,披上棉袄拿上电灯就往外跑。
“爸?妈?”
“来了,来了!”
开了门,宋建军凑近一张脸嬉笑着又叫一声爸妈,黄栀子拍着他冰凉的肩膀:“军子,你咋现在回来啦,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让你爸去接你!”
宋建军提着行李进来,解释道:“我给你们写回信收到没?”
“没有啊。”
“那可能是哪儿下雪耽误了,没事儿,我这不是回来了。”
“走走,快进屋。”
家里的动静不小,周边还有汪汪的狗叫,宋建兵推门出来,看到宋建军也惊喜的不得了,陆陆续续的宋建钢和宋月明都出来了,唯一睡的香的就是大宝。
宋建军仔细看看宋月明,浓眉大眼里都是喜意,不住的点头:“月明果然是大姑娘了,幸好我赶在你出门儿之前回来了!”
面对这样一份心意,宋月明感动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哑声喊一声:“三哥。”
黄栀子匆匆忙忙烧锅给三儿子做一碗鸡蛋汤驱寒,宋建军下了火车到县城,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到家,谁知道走到半路上公交车坏了,他只好徒步走回来,要不然到家还能赶上晚饭。
一家人围着宋建军看他吃饭听他讲回来的经历,黄栀子是忙着再找出来一床铺盖,哥俩儿睡在一张床上容易蹬被子,这大冷天的冻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宋建军吃完又把带回来的行李打开,除了他自己一套换洗衣裳,其余都是给家里人带的东西,给妹妹侄子吃的奶糖、孝敬宋卫国的一条烟,还有穿不着的军装,他们兄弟几个身形相似,旧军装给两个哥穿没有问题。
最重要的是给宋月明的一块手表:“你快出门儿了,人家小闺女手上都戴着手表,咱也戴一块看看啥样儿。”
是一块上海牌手表。
宋月明接过来戴上去,纤细白净的手腕配上做工精良的手表,多了两分文气,她笑眯眯的说:“谢谢三哥!”
给其他人也有带礼物,大宝的毛衣,王娟和黄栀子的雪花膏、围巾,还有给宋老太的,林林总总几乎每个人都照顾到了。
“行啦,都拿着回屋里美去,现在赶紧去睡觉!别冻着了,特别是你,月明!”
宋月明吐吐舌,一溜烟儿走了,回房将自己的房门关的严严实实再杠上,钻到变凉的被窝重新暖热,戴着那块手表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宋建军回来的消息又让宋家热闹了一两天,但宋月明连跟他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因为马上就是正日子,她得出门儿了。
前一天晚上,黄栀子炖了一只鸡,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吃顿好的,面上都是高高兴兴的,吃完饭,宋建军敲开宋月明屋里的房门。
“三哥?”
宋建军进到东屋,看到摞在房里的新被子,和收拾好的包袱行李,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回来还没见过那个谁,小妹,要是他以后对你不好,你跟我说,我给你出气!”
宋月明抿嘴一笑,点点头:“我知道啦,哥,你放心我肯定会过好日子的。”
“嗯。”宋建军低头从兜里掏出来五十块钱塞给她。
“我就不给咱妈了,直接给你,你自己缺啥买啥。”
宋月明当然不能要,宋建军当兵攒点钱不容易,还要给爹妈寄钱,留在手里的钱都是有数的,何况他也是结婚的年纪,以后用钱的地方更多。
“哥,你不用给我,我手里有钱。”
宋建军很坚持:“你有是你的,我给的跟那不一样,我还有钱,你放心收着。”
“可是……那等你结婚,哥,我给你包大红包!”宋月明记得自己许下的承诺,她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被哥哥疼宠的感觉,大哥不是不疼她,就是有了自己的小家,给妹妹的关注有限,宋建钢呢就是个祸害,唯有宋建军能让人产生安全感、依赖感。
宋建军笑笑并不在意,他对家里人大方那是家里人值得,小妹懂事了长大了,他当哥哥的当然要多照顾,要不,等出门儿了,他能做的就少了。
他没在东屋久留,回西厢房跟宋建钢偷偷抽烟、说话。
宋月明躺在床上听着若有似无的动静,迷迷糊糊睡着,总觉得刚闭上眼,门就被黄栀子拍响了,她在里面杠上门,外面没办法打开,眯着眼睛去给黄栀子打开门,又要躺回床上继续睡。
“乖乖,今儿可不能睡了,你要出门儿了,赶紧洗脸刷牙打扮打扮,待会儿你大爷大娘就来了,要是知道你还没起来,肯定要笑话你!”
宋月明勉强睁开眼看宋建军送给她的新手表,才早上五点钟,而且是北方冬天的五点钟,她此生见过冬天五点钟样子的机会屈指可数。
但今天是不能任性的,宋月明用黄栀子给她准备好的温水刷牙洗脸,务必将眼屎洗的一干二净,洗过脸涂一遍雪花膏,抹一遍手油就算完事,没有化妆品就是青春美貌无敌。
至于发饰,有一朵假花,就是小时候过年小闺女别在帽子上、头发上的东西,不过这朵比小孩子的好看些,宋月明没有烫发也就不适合把头发散下来把假花别在耳畔,幸好她会挽发髻,将所有头发梳整齐盘起来,在右耳边把假花放上去,朦胧灯光下模糊看出曾经的影子。
但此时黄栀子已经泪眼婆娑的走出去了,边走边抹泪,也不敢在闺女面前说话,王娟早早起床看到婆婆哭,大致能猜出来是为的什么,不过都不怎么习惯感情外露,她只好扶着腰说:“妈,月明想吃啥,咱得赶紧给她做饭。”
黄栀子想了想:“先给她打一碗鸡蛋汤,把红糖拿过来。”
“好。”
婆媳俩烧火做饭的功夫,宋月明已经换好新衣裳,白色的新毛衣,卫云开送来的红色羊毛褂,黑裤子里面套一条毛裤保暖,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高跟鞋,里面有一层羊绒,这是她和黄栀子跑到县城,逛遍百货商店才买到的,说不上有没有棉鞋暖和,因为此时宋月明已经顾不得去想暖和不暖和的问题,她收拾停当又趴在那一摞被子上睡着了。
结婚前些天会‘拉嫁妆’,大件的桌子柜子都要提前送到魏家,到结婚这天,早上魏家会让人来一趟,把预备好的十来条被子和小件东西带走,转头再来就是来接新娘子了。
黄栀子端着一碗鸡蛋汤进来,还有五六个煮熟的鸡蛋,先给放到桌子上没出声叫醒宋月明,打算放放凉再把人叫醒吃饭。
但宋月明睡的很浅,察觉到有人进门来没出声,立刻惊醒抬头:“妈?”
黄栀子笑笑:“吃饭吧,乖乖。”
这几天,黄栀子已经不喊她名字了,开口乖乖闭口妞妞,百依百顺的。
“都是甜的,嘴里有味儿没?要不要吃点别的?”
宋月明摇摇头,喝一口热的鸡蛋汤,整个人清醒舒服多了,黄栀子不错眼的看着她吃,手上把煮鸡蛋给剥掉壳,掰开一块蛋清觉得凉的差不多了,又送到她嘴边。
宋月明楞了一下,还是张口吃了,低头泪珠子往碗里掉。
“乖乖,别哭,出门儿了还能回来!”
“嗯。”
宋月明努力憋住泪,黄栀子忽然想起来,小声提醒:“我给你的东西你可得放好了,别让人看见!”
“我知道,藏的好着呢。”
前两天,黄栀子背着所有人给了她一只金镯子,两枚金耳环,要她留着以后兑钱花、压箱底。
宋月明没敢喝太多鸡蛋汤,怕到时候找厕所不方便,鸡蛋也只是吃了蛋清,到魏家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吃上饭,也不能饿着自己。
宋卫国顶着还未亮的天色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小半天,终于忍不住走到东屋门口,略略推开虚掩着的门看了一眼,脚步一顿,还是跨进来,自从闺女一个人睡在东屋,他就很少到这儿来,看清梳妆打扮好的闺女竟然有一种全然的陌生感。
“咱闺女好看吧?”
宋卫国重重点头:“好看!”
宋建兵和宋建军也到门口探头看,在他们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见到盛装打扮的小妹:“好看!”
天色渐渐亮起来,宋家门口早早聚集了一些人,宋老太和宋卫民一家子也起了个大早,早早的赶过来,宋家不大不小的院子逐渐热闹起来,天气又冷,就有人在宋家的柴火垛上找到一截树根放到空地上引燃,众人围在四周烤火。
刚刚七点,魏家拉嫁妆的拖拉机来了,车斗打扫的干干净净,下车就给站在门外的老少爷们让烟,散完一圈谁也没点火吸了,都在别在耳朵上准备干活,先让宋月明的侄子、堂侄们把脸盆架、脸盆、暖壶、托盘零零碎碎的东西放上车,再在准备好的地方放大头,这时候接了烟的叔伯大爷大哥开始干活,新棉花做的连铺带盖十条被子、毛巾被、枕巾、床单、小柜子放到车斗里。
魏家派来的主事人就站在车边,负责拿东西的小孩子要给红包,人人都是两毛钱,拿了钱的小孩子欢天喜地,也不在乎大冬天天还没亮就被老妈拉起来时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