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议论的时候,吴悦还有些顾忌,生怕被甄停云这个正主发现。只是,说着说着,见附和者众,吴悦自然也就没了警惕,说着说着就大声了。
哪怕是被甄停云发现,吴悦也没住口,反倒更加得意,心下暗道:她们又不是指名道姓的骂人——要是甄停云真敢上来质问吵闹,她们只需要轻飘飘的反问一句“我们戳到你伤口了吗,用得着这样急忙忙的对号入座?”就能把问题甩回去,只怕到时候甄停云的脸色要更难看呢
不过,人家到底背靠摄政王,吴悦这些姑娘们说归说还真不想把人得罪太狠,这才借着要上课的借口,各回各位去了——听说慈济寺的事情出了后,甄家连夜就把长女送回了老家,可见是急着遮掩丑事,晾甄停云也不敢把这事闹腾开来。
杨琼华就在甄停云边上,听着这些话也气得不行,强忍着才没冲上去和人理论,咬牙和甄停云道:“别理她们!这些一个个的说得多么痛心疾首,其实就是嫉妒你,借机讽刺呢!”
杨琼华嘴里说着“嫉妒”,那眼神就往吴悦脸上瞥。
杜青青在边上添油加醋:“就是,也就村里闲得发慌的村妇才会没事找事的议论这些——亏得有些人还有脸自命清高,自称才女,有这样张嘴‘肮脏’,闭嘴‘羞耻’的才女的吗?”
这话说的,简直拉足了仇恨。
在座几个姑娘都是秀面涨红,眸子圆瞪,气得咬牙。
吴悦作为杨琼华和杜青青的重点关注对象,更是涨红了脸,只觉得自己脸皮仿佛都要被人踩地上了。气火上来,她索性便伸手将书卷往桌上一放,冷声质问道:“杨琼华,杜青青,你们怎么说话的?”
杨琼华朝她嫣然一笑:“哎呀,吴悦你急什么,我说你了吗?”
杜青青非常上道的给杨琼华捧哏,接了一句:“用得着这样对号入座吗?!”
吴悦险些憋红了脸,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们适才说人坏话时就没有指名道姓,想的是若是甄停云生气,还能借此讥讽她对号入座!结果,甄停云没插嘴,反到是杨琼华借此讽刺了她们一番!
大概是实在气得厉害了,吴悦干脆豁出去了,冷笑了一声:“我用得着嫉妒她?入学那回两校联考,她就是垫底的九十八名——我们甲班三十个人,也就她考得最差,偏就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早就赖在班里……也是好笑了!”
杨琼华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说的你好像考得多好似的。”
作为上次两校联考的榜首,杨琼华自然是有说这话的资格。
吴悦被她这般一说,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火辣辣的疼,心里更是火烧火燎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是,我是比不过你这个榜首,可我也考了三十六名,至少比甄停云好吧?”
杜青青作为甄停云的室友,想起甄停云这些日子熬夜用功的努力,忍不住道:“指不定,这次你就没有人家甄停云考得好呢。”
吴悦立刻就反驳:“不可能!”
杜青青朝她吐吐舌头:“可别把话说太死——九月初的两校联考,下午就放榜了,要是停云考得比你好,你要怎么办?”
吴悦还是斩钉截铁的三个字:“不可能!”
杨琼华对于甄停云还有吴悦两人的大致成绩还是有些了解的——如果吴悦这回发挥差些,甄停云又努力些,未必不能考过吴悦。只是,这毕竟需要一点运气,所以杨琼华倒没有像杜青青那样直接把话说死了,而是心平气和的道:“要是停云这次考得比你好,希望你能老老实实的道个歉,老老实实的承认你就是嫉妒她,才会没事找事的说甄家的坏话。”
吴悦撇过头去,冷哼了一声——上次还是九十八名的人,怎么可能考过她?
吴悦背后还有人跟着小声帮腔:“谁会嫉妒她——难道嫉妒她考班里倒数,嫉妒她姐姐出了那样的事,嫉妒她又傻又笨又倒霉……”
“哈哈哈。”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确实,甄停云除了运气好被摄政王看重,与摄政王订了亲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人嫉妒的地方?现在甄家出了这样的事情,指不定摄政王听说后都要考虑退亲了——毕竟,听说甄家两姐妹是一起去的慈济寺,一家姐妹,怎么就只做姐姐的遭了事?
众人心里想着,看着甄停云的目光更是满含打量与好奇。
杜青青险些又要发火,还是甄停云左手拉着个杜青青,右手拉着个杨琼华,硬是把这两人都给拉了出去。
哪怕杜青青一向心大,心知那些姑娘无论哪个,身份都比自己这商贾之女高。可她还是要被那些人给气死了,忍不住转头去瞪甄停云:“你拉我做什么?!那些人说的那些还是人话吗?简直是气死我了!”
她说着说着,也有些气甄停云的不作为,气鼓鼓的道:“你怎么都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和琼华给你出头不成?!”
甄停云朝她眨眨眼睛,一双杏眸黑白分明,剔透明亮如同最好的水晶珠子。她的眼底有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声音虽是刻意压低,仍旧还带着一点少女特有的清甜和脆嫩:“你和她们费什么口水?!她们这些人又不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觉得羞耻,反倒还把自己气坏了呢……”
“那,”杜青青稍稍消气,犹豫着问道,“那你要做什么?”
甄停云神色不变,眉目弯弯,仍旧是笑盈盈的:“当然是找先生告状出气啦!”
杜青青:“……这样不好吧。”
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觉着同辈间的争执,直接去找师长的话就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总有种背后告人黑状,不太讲义气的感觉。
甄停云毫无半点羞愧,只是道:“我这也是为她们好,至少得在她们结业前,找先生给她们上一课,教她们些人情世故,好叫她们懂事呢。”
杜青青:“……先生会管这种小事吗?”
甄停云:“这就要看你怎么与先生说了。”顿了顿,甄停云又道,“下节是朱先生的礼仪课,正适合说这个呢。”
杜青青忽然觉得甄停云说不定真就是个告黑状的小能手。
杨琼华适才也有些憋气,此时在侧听了她们一场对话,不由也是卷起袖子,抚掌大笑道:“好,去告她们的状!叫先生去教她们!”
顿了顿,杨琼华又侧头去看甄停云,那目光仿佛是在打量垫板上的猪肉到底几斤。
甄停云警觉的道:“你又怎么了?”
杨琼华面露惋惜,叹气道,“要是你这回两校联考能考过吴悦,在她得意的地方把她踩下去,那才是真正解气呢!”
甄停云想了想,便道:“我估计着,这回也就是四十名上下吧。要是吴悦还和先前那样考个三十六名,只怕我还真比不过她!”
边上没有人,杨琼华也不必再装闺秀,闻言便伸手去揽甄停云的肩膀。
杨琼华生得娇小,比甄停云矮些,这时候伸手揽人肩膀,只得踮起脚。
偏她还要端出将门虎女的气派,踮脚去揽甄停云的肩头,扬起下巴,嘴里哼哼着:“三十五名也算四十上下啊!你可争点气吧,至少这次也得一鼓作气把她给踩下去!”
第108章 我是为她们好
告黑状这种事,当然是说走就走!
甄停云心知下一节便是礼仪课,朱先生必定是在隔壁教舍里休息或是备课,故而便主动去隔壁教舍敲了门。
抬手三叩门后,很快便听见教舍里那清越温和的女声——
“进来。”
甄停云推开门,留杜青青和杨琼华在门外,自己一个人去了。
这间教舍虽只是供给先生们却是极宽大,并不比坐了四十人的教室小,里头摆了好几张宽大的桌子,显然是每位先生都各有位置。
朱先生就坐在一张红木大案后,案上摆了一排的笔筒墨砚,笔筒上插着的笔杆粗细不一,恰似花枝林立,木案的右上角则堆了几叠花笺和宣纸并一柄秋香色的团扇,倒是在案牍之余更添了几分生活里才有的鲜活气息。
朱先生就坐在桌后,闻声抬头,见来得是甄停云,不由也有些讶异——甲班一共三十人,这几个月下来,她也算是都认得了。尤其是甄停云又拜了楚夫人为师,又与摄政王定亲,堪称是女学里的风云人物,不知道都不成。
故而,朱先生面色倒也是十分温和,含笑看着面前的女学生,问道:“马上就要上课,你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事?”
甄停云便先与朱先生行了一礼,方才将教室里的事情一一说了。
朱先生这般年纪,又在女学里执教多年,堪称养气功夫极佳,自然不会为着甄停云复述过来的几句讽刺话而气恼。她只是顿住笔,将手上的东西往边上推了推,这才坐正了身体:“所以,你来与我说这些,是希望我替你出个气?”
甄停云却摇了摇头:“我从未因她们这些话动过气,又何来‘出气’一说?”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了。
朱先生以往也见过些来告状的学生,要么就是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诉说难处;要么就是拉着许多人来做见证,把自己的委屈一桩桩的说出开,态度强硬的要学里先生给自己做主,给个交代;甚至还有哭得不能自抑,非得要先生一句句的问才肯开口的……
还真是没有甄停云这样的。
朱先生微一挑眉,倒是有些乐了:“既如此,你与我说这些又是为什么?”
顿了顿,她干脆便也不理桌案上那未写完的书稿,身子微微后倾的靠坐在椅子上,抬目去看甄停云,端出认真倾听的模样:“愿闻其详。”
甄停云来之前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此时说起来自然也是十分的轻松:“其实,她们这些话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可气的呢?我当初考女学,一是想多学点东西,二是希望日后谈及婚嫁时还能给自己添些筹码。如今,我已订了亲,我的亲事是不会因为小姑娘间的一两句的闲言而出现变故的——甚至,因为这一门亲事,一般的人只怕也不敢在我面前说那些酸话;至于我的学习以及成绩,虽然眼下及不上他们,但也是可以看出进步的,可见用功不是没有用,花下的功夫也是有用的。”
“既然她们并不曾影响我来女学的两个目的,我自然不会与她们生气,更不会和她们计较。”甄停云语声沉静,一字一句,“只是,到底是同窗一场,虽然她们待我不好,可我也不能看着她们这样犯傻………”
“所以,你是想和我说这是以德报怨,是为了她们好才来与我说这事?”朱先生不禁失笑。
甄停云却是认真点头:“如今是在女学里,我与先生说这些,先生至多就是教训他们几句,这也是为了教她们知错改错。倘我一句不说,只需要纵着她们继续犯傻,她们日后必是要因此吃上大亏,那才是真正的害了她们一辈子。”
朱先生闻言,倒是微微端正了神色。
甄停云见状,便接着往下道:“其实,我也明白,以她们这般出身,想必在家时也是深受父母疼爱,从来不曾见过、经过人世艰难之处,日后嫁的必也是高门大户。只是,因她们读了几年书,自恃才高,自觉清高,反倒看不进那些俗世俗人,嫌弃脏的,讨厌恶的。可是,难道她们就一辈子不会出阁?难道就能做一辈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才女,一辈子不理俗物?”
朱先生已是蹙起了眉头。
甄停云又看了朱先生案前的那柄团扇,露出微微的笑容,轻声补充道:“班婕妤有樊姬之德,也曾深受宠爱,最后却为秋扇见捐而叹。”
说到底,这些女学生以后都是要嫁入高门的,高门大户后院深深,这般的清高、这般的不知俗物,只怕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毕竟,才女也不能一辈子高高在上只谈学问,也是要过日子的,要相夫教子,要用到柴米油盐酱醋茶……
所以,如果现在没人教她们,以后生活也会“教”她们,只是以后就不会是现在这样讲分寸的教了。
当然,为表认真,甄停云额外又补充了几句:“倘她们才华过人,学问精深,我自然也不会说这些——毕竟,若她们日后能有楚夫人一般的本事,倒也不比怕什么‘秋扇见捐’,便是清高些,不食人间烟火些,肯定也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可偏偏,她们穿的是绫罗绸缎,用的是珠玉首饰,样样都是价值连城,嘴里却又不屑谈及金银这等俗物;她们伤春悲秋,写诗词作歌赋,遇着真正令人悲痛的惨事却又觉得恶心,羞于出口……”
“这样的人,倘若无人点醒她,就叫她这样出了女学,嫁了人,肯定是要吃个大亏的。”
甄停云直截了当,字字如珠玉,堪称是掷地有声。
朱先生听着听着果是郑重了神色,到了最后却又不觉一笑,摇头看着甄停云:“果是个促狭的孩子!难怪阿楚这些年不收弟子,偏又收了你这样一个弟子。难怪………”
难怪摄政王不谈婚嫁这些年,偏偏就在你身上破了例——朱先生为人端正,这话在舌尖转了转,到底还是没有出口。
甄停云却是端出羞赧模样,微微垂头:“先生严重了,我哪有这样好,都是运气罢了。”
朱先生摇头叹息,语带揶揄:“你这样来告黑状,还能说得理直气壮,一句句一字字仿佛都是为了她们好的……我是再没见过。倒是十分难得!”然后,她便摆摆手,“你先下去吧,这事我心里有数了,只是还得再想想,想想怎么与她们说。”
此时此刻,朱先生心里对甄停云倒还真有了几分喜欢,尤其喜欢她这理直气壮告黑状,偏还有理有据的模样。
瞧着就怪讨人喜欢的!
只可惜,楚夫人一向动作快,已经先讨了做弟子!唉!
这般想着,朱先生看着甄停云的目光里又带了些惋惜。
甄停云犹自不觉,得了朱先生的话,她便恭恭敬敬的抬起手与人行了一礼,然后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等甄停云从教舍出来,杜青青和杨琼华两人便忙着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