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裴氏,裴氏也不知道啊。
裴氏说起这个也是满心的愁:“我也说她好几次了,也不知怎么就偏钻牛角尖了……”
说着说着,她又叹:“想来也是往日里家里只她一个,要强惯了,一时儿没扭过来。”
甄父对长女一向都是看重疼爱,也正因着看重疼爱,才不能纵着不管。所以,他想了想,还是扬声叫了人进来,吩咐下人去拿了《孝经》出来,口上道:“去,把这本《孝经》送去大姑娘屋里,让她好好抄个十遍,静思己过。不抄完也别出门了……”
“倚姐儿明日还要上女学呢!”裴氏不禁去拉甄父的袖子。
“读书学习固是大事,为人处世却是头等大事。以她眼下功课成绩,女学那里便是少上几天也是没事的。”甄父既是主意已定,也就不改了。他一面安抚了妻子,一面与下人吩咐,“就说是我的吩咐。让她好好抄,只当是给我和她娘尽孝了,万不可敷衍应付,我明日下衙是要检查的。”
甄父这一句“只当是给我和她娘尽孝了”的意思就有些重了——若是抄不好,或是抄的慢了,难不成就是不孝了?
要知道,这年头,不孝的名声若是真的砸下来,那人这辈子就算是毁了一半了——这也是裴氏在甄老娘处吃了这么多亏,如今还要在人前作好媳妇模样的原因。
下人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家老爷只怕是真的生气了,哪里敢多说什么,连忙拿了孝经出去。
裴氏听着也觉罚得有些重:抄十遍?这一整晚只怕也是抄不完的……这女孩家身子骨弱,真要是熬个几日几夜的,熬出病来可怎么好?只是,裴氏和甄父夫妻多年,裴氏也是个有分寸的,眼见着甄父已是吩咐下去了,倒不好驳了丈夫的面子,只得依了他。
甄父三言两语的便处置完了长女的事情,叹了口气,不得不接着操心幼女的事:“还有停姐儿那里,这回说来也是这孩子受了委屈,也该多补偿这孩子……对了,我前些日子才得了个笔筒,你明儿替我送去吧,虽算不得名贵物件却也是精致小巧,倒是适合她们小姑娘用……”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裴氏多少有些不耐,打断了甄父絮絮的念叨,转口说起另一件心事来,“你说,停姐儿那位先生,究竟是什么来路的啊?”
甄父摇摇头:“既人家没有透露的意思,指不定就有什么忌讳,咱们这里也不好多想。”
裴氏却是个心细的,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听说,是在来京的路上遇见的。我记着,停姐儿这一路倒是与摄政王回京赶了个正着。你说,这会不会是摄政王身边的什么要人?”如此,倒是能讲得通这两人为何会遇上,对方又为何会在西山有别院,为何要隐瞒身份了。
甄父看了妻子一眼,提醒道:“你且想想,昨儿是什么日子——若真是摄政王身边的人,昨日必是不得闲的。”
甄父这么一说,裴氏一时儿倒是明白过来了:是啊,昨日是摄政王入京入宫的日子,若真是哪个亲近要人,自然是要服侍在摄政王左右的,哪里会有空给甄停云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说课。
只是,若非摄政王身边要人,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
裴氏绞尽脑汁都想不通,倒是甄父拉了她一把,随口道:“行了,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你这样想也没意思。到底还未行过正式拜师礼,咱们这样深究细追的,人家还只当咱们势利,有意攀附呢。没得叫人看轻了咱们女儿。”
裴氏不免推了他一肘子,嗔他:“我也是担心女儿。”
甄父笑看着她,笑而不语。
裴氏被他看得脸上发烫,又推他:“看什么看?”
“夫人这样的美貌,我自然是要看了又看的。”甄父笑着去搂裴氏的肩头,只把裴氏那张脸说得更红了,这才接着与她分说,“那人能住西山别院,一出手便是紫玉箫,必是个身份不一般的。可依你所言,他待停姐儿也确实是一片好心,送玉箫送曲谱,还要亲手给写骑射小记,这样的用心,哪里是做得了假的。所以啊,你也不必愁,只等停姐儿日后好好的拜了师,咱们自然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裴氏心里挠肺抓腮的想知道甄停云那个贵人先生的来历,可此时听着甄父这话,到底还是入了心,那点儿才女的清高气又起来了,心里安慰自己:罢了,以自家眼下地位,倒也不必急着攀附个身份不明的“贵人”,没得丢了面子,又叫女儿难看。
算了算了,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裴氏被甄父一通话劝得回了神,这就拉了甄父一起躺下,口上道:“罢了,这事我也不管了。左右你是一家之主,家里的事自然都听你的。”
夫妻两人感情好,这又是晚上,说完了儿女的事情,少不得要在床上讨论一下这榻上小事该听哪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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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有关元晦身份这个问题,不仅是裴氏和甄父夫妻两个暗自关心,便是甄老娘与甄停云这日夜里也都琢磨了一回。
当然,这是甄老娘钻被窝里悄悄问的:“你说你那先生,都落到偷马的地步了,怎么就忽然发达了?听说西山那边的别院都贵的很,他竟也有一个院子?”
甄停云便道:“许是祖上传下来的吧。”
甄老娘嘟囔着:“也是,我瞧他那模样气派也不像是个没根底的。”说着,她又悄悄扯了扯甄停云的袖子,低声道,“你就没问问人家底细?”
甄停云端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开口道:“先生他既是不与我说,想必也是有自己的难处。我做学生的,他既不说,我自然不好多问。”
甄老娘眯眯眼去瞧孙女,见她不似说假话,差点没拿手指戳孙女额头:傻不傻啊?!
结果,甄停云紧接着一句话就是:“再说了,先生他一向都是待我好的——不仅教我练字吹箫还给了我那么贵重的紫玉箫……他待我这样好,我做学生的也该多体谅他的难处才是。”
这么一说,甄老娘又觉着有理:也对,问那么清楚做什么?反正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当然还是闷头吃肉来得划算!这么一想,孙女傻归傻的,说不定也是傻人有傻福啊!
于是,甄老娘也不逼问甄停云这先生来历了,拉了拉被子,意兴阑珊的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睡吧。”
无论是正院的裴氏与甄父,还是甄老娘与甄停云,虽是心里存着事,眼见着时候已晚自也就洗漱安置了。只甄倚云屋里的灯真真是亮了一晚上。
后世有句话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到了甄倚云身上就是“造谣抄断手”——因着甄父这突如其来的抄书任务,甄倚云抄了一晚上的孝经,第二日都没能去上女学,甚至还小病了一场。
裴氏虽气女儿这脾气,到底还是做母亲的,见着女儿病恹恹的,一腔火气不觉也都散了去,反到十分心疼自家女儿。
至于甄停云,她也得了不少好处,不仅当晚在甄老娘处赖了一晚上,第二日还得了甄父和裴氏给的双重礼,虽初时还有些委屈,但后头倒还真是得够了实惠。
事实上,大概是来京前做了那么个梦,一路上反复琢磨,来京后又与甄倚云几番交手,甄停云眼下倒不是很看得起这个姐姐——在她看来,这个姐姐长了一副聪明面皮,实则做尽了蠢事。
真论起来,作为一个穿书者,甄倚云最大的优势就是她对剧情的把握也就是所谓的先知,以及她与所有人都截然不同的见识眼界。
可是,甄倚云她做了什么呢?她一穿书就把甄停云这个原女主视作假想敌,设法将人留在乡下,导致之后大部分的剧情都跟着歪了,失去了许多先机。而拥有独特的见识眼界,原本应该与众不同的甄倚云则非要往原女主的路上走,非要学原女主拜何先生为师,非要去考女学,直把自己活成了个土著女主,或者还不如……毕竟,甄倚云她又是个有优越感的,不能接受近亲结婚,看不上大表哥这个原男主。
甄停云有时候都想不明白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就像是她想不明白梦里的自己究竟是傻到什么程度,居然死的那么惨。
这样的问题,甄停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明白。不过,转眼间便到了二月二十二日,也就是甄倚云的及笄礼。
虽说甄家也是初来京城,根基不深,甄父也不过是五品小官,可到底还是有裴家的面子在。再者,甄父政绩颇佳,平日里与同僚往来亦是不错,倒又三二好友。另外还有与甄倚云关系要好的闺秀千金以及女学同学们都是要来的。
林林总总的,这一日倒是难得的热闹。
说来,这及笄礼的正宾选择上也很有些讲究,选的是德才兼具的长辈,最好是福寿绵长,儿女双全的。裴氏也没客气,亲自托了自家大嫂,也就是裴大太太。裴大太太也是看着外甥女长大的,心里也疼得很,自是立时便应了。
至于赞者这活,裴氏就交给小女儿甄停云了。
对此,裴氏特意在私下与小女儿交代了一回:“今儿来的人多,你就跟在你姐姐身边,也好多认识些人。”
裴家那回的生辰宴只算是甄停云在京城社交圈的初次登场,说来也不过是小场面,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倒是这一回的场面就大了许多,来的人也多。裴氏是想着借此机会,一步步将自家女儿的名声传出去,外头也能知道甄家还有个小女儿。
甄停云自然是明白裴氏意思的,面上乖乖的点头应了,心里倒是有些腹诽:就甄倚云这样的,哪里会乐意叫她沾光?不给她使绊子都是好的……
不过,这一日倒不是没有好事——她碰着了传说中的原男主,也就是她的大表哥,裴如松。
裴如松乃是裴家的长房嫡长孙,又是少年中举的天才人物,眼见着就要准备明年的春闱,平日里也多是埋头温习书本,自不会与底下的姐妹们玩闹。所以,甄停云也是久闻其名,不见其人,这次也正巧碰见了裴大太太带着一双儿女过来,方才见着了这人,也颇有些啧啧称叹。
裴如松方才十八,身量却已极高,凤眸薄唇,侧脸线条利落,端看眉目竟是十分的俊秀温文。尤其是他身上还带着一种书香子弟惯有的书香气,举止文雅,仪态大方,端的是霁月风光,令人望之如沐春风。
裴大太太有子如此,心中自是骄傲难掩,想着甄停云往日里还未见过这个大表哥,少不得又要叫了儿子来见过这个小表妹,嘴上笑:“说来,停姐儿与你妹妹倒是一个年纪,只你妹妹是一月的生辰,停姐儿是四月的。”
这厢表哥表妹见了面,虽甄停云对着这位大表哥很是好奇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最后只得低头装羞赧。
裴如松连家里几个妹妹都应付不来,自然也不知该与甄停云说些什么,想了想,索性便端着兄长的模样,仔细的问起甄停云的功课来。
若是旁的小姑娘听见裴如松这话题,心里少不得要嘀咕:表兄妹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个,这人无不无聊啊?!
只是,甄停云却是最喜欢这话题的,一时也顾不得装羞赧,索性便将自己近日的些许疑问一并与裴如松说了——裴如松到底还有个才子的名声,或比不得元晦,可应付起甄停云这些小姑娘家课业上的小问题还是不在话下的。
再者,裴如松亦是爱学之人,自也是喜欢姐妹们向学的,见甄停云这个小表妹,板着张嫩豆腐似的包子脸,一脸认真的问问题,他心里既好笑又喜欢,倒也答得认真。
于是,表兄妹两个虽是第一次见面,可这一时间竟也是说得热闹。
裴大太太在边上含笑看着他们表兄妹说话,心下十分满意,这才转开目光去看裴氏,温声与裴氏道:“今日的及笄礼办的倒是热闹,我瞧着也不错……对了,我记着再有一个多月就是你家停姐儿的生辰了。可是想好了:要不要也在家办个生辰宴?”
裴氏口上道:“她小孩家的,我倒觉着不必这样折腾,自家里一起坐着吃一顿便是了。明年及笄再大办也不迟。”这话说得自己也觉有些亏心,又补充着说了一句,“再说了,停姐儿今年六月还要考女学,我倒不好再叫她分心这些事。”
裴大太太也没多想,笑叹了一口气:“也是你有福气,两个姑娘都是这样认真的。偏我家的珠珠就是个怠懒的,明明了六月就要考试,她还整日里胡闹,每一日肯安心看书,叫我头疼得很。”
裴氏听着这话,心里也是舒服的,只是想着甄停云这回准备的认真却也未必考得上,嘴上只得含糊应一句:“明珠她一贯聪慧,也是心有成竹方才松缓了些。倒是停云,这丫头往日里书念得少,如今也不过是临时抱佛脚,碰碰运气了。”
孩子都是自家的好,裴大太太嘴里虽是念叨女儿,听着裴氏这话还是很高兴的,嘴上道:“妹妹这话可别叫珠珠听见,要不然她可得上天去。”
姑嫂两个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天色将晚,裴大太太才领着一双儿女回去。
裴明珠今日很是玩了一番,上车时脸上还是红扑扑的,欢欢喜喜的与裴大太太说起燕王府小郡主的那些事。
裴大太太拿着帕子,慢慢的给女儿擦了擦脸上的细汗,轻声说她:“我早便与你说了,郡主到底是皇室贵女,你这做臣女的也不好亲近太过,平日里多敬着些便是了。”
裴明珠闻言,心里不服,花瓣似的嘴唇翘起来,哼哼道:“娘就知道说我!哥哥不也和燕王世子常来常往?”
“这怎么一样!”裴氏瞪了女儿一眼。
裴大太太又不是糊涂人,眼明心明,比起自家缺心眼的女儿自是看得更清楚:小郡主这般身份,又很有些倨傲,之所以放低身段与裴明珠相交,时不时的便往裴家来,只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裴如松。
偏偏,裴家清流起家,裴如松与燕王世子交好还能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联姻燕王府却是断断不成的——以皇室如今局面,裴阁老如今的地位,裴家肯定是不能与藩王府走得太近的,否则必要惹得皇帝与太后疑心;就是于裴如松本人的仕途都是有害无益。没见人家燕王府如今也是缩着脖子过日子吗?
裴大太太素来看重儿子,对儿子的前程未来更是寄予厚望。所以,别说是郡主,便是公主,若碍着儿子前程,她也是不肯依的。
只是,这些话却不好与女儿说,毕竟女儿天真懵懂,实不是个存得住话的。
一念及此,裴大太太不由也是暗叹了一口气:人都说她一儿一女,儿子天资过人,女儿活泼可爱,实是好福气。可,儿子出众也有出众的麻烦,女儿傻……那就更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