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太太很是为自家女儿的日后忧虑了一回,顺势转开话题,转口说起女儿:“不是我说你,眼见着六月就要女学入学考了,京里备考的姑娘多是在家温书准备,偏你半点也不上心,整日里跟着那些闲人东跑西跑的,书也没翻过几页,成什么样子?这要是没考中女学落了榜,我也不管了,左右还有你爹在。到时候,你可仔细你的皮……”
提起亲爹,裴明珠也有些怕,不由的缩了缩脖子。但她还是强撑起精神,扬着下巴说她的歪理:“就是快要考试了才需放松呀,我读了这么多年书,难不成临考前稍微的轻松几日都不成?再说了,这么点儿时间,便是都拿来看书又能看出什么名堂?还不如放松些,等考试时心情好,考得也好呢。”
女儿这样的不知事,裴大太太真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拿拧了拧她的胳膊,哼道:“我听说停云也是要考女学的,她就很用功。人家只比你小几个月,不知比你懂事多少,如今都是早晚练字读书的,刻苦得很。”
这话一出,一直坐在边上不出声的裴如松也跟着点头附和:“娘说的是,停云确实是用功的很。珠珠,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懂点事,好好学起来了。”
裴明珠简直气成河豚,一张脸涨红了,连话都不想说了:甄停云这是给她娘她哥灌什么**汤了吗?怎么忽然就人人都说她好话了?
裴明珠心里有气,原还想着将自己从甄倚云处听到的那些事与家里人说一说,好叫大家都知道甄停云的真面目。只是,她也知道这些事无凭无据的也不好说,十分艰难的给憋了回去,直憋了一肚子的气,更恨甄停云虚伪可恶!
第35章 赏必加于有功
这头的裴明珠不过是回了家,平白的生了一场气。倒是甄停云,她今儿跟着甄倚云在客人跟前转了一圈,虽不怎么说话,可看的听的也都是入了心的,心念一转儿倒是有了些想法。
待得宴散后,甄停云便起身去了正院去找裴氏甄父说话了。
这忙了一日的,无论是裴氏还是甄父这时候也都累得很,早早的就吩咐下人备水洗漱,夫妻两个此时正歪在榻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听说小女儿来了,裴氏和甄父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疑惑女儿的来意。不过他们也都很快坐正了身子,开口道:“快叫进来说话。”
便有丫头打了帘子,甄停云从外头进来,先给坐在上头的父母请了安。
甄父做爹的,虽对儿子管得严了些,待两个女儿都是宠得很。尤其是甄停云模样生得颇似裴氏年少时,甄父也难免有些爱屋及乌,又见这女儿入府后一直都是早晚的用功,他心里更是看重了几分。故而,他对小女儿也是和颜悦色,见她要行礼便忙扶起来,叫她在自己和裴氏的身边坐下,方才温声问道:“今儿也是累了半日,你这会儿过来,可有什么事”
甄停云垂首与甄父礼了礼,这才说起正题来:“父亲容禀,今日女儿与姐姐一同招待客人,发现自摄政王入京以来,京中许多人便对北疆十分好奇。正所谓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今天气还冷,衣衫穿戴上也看不大出来,可我冷眼瞧着:那些个北疆名产确实是一点点的流行起来了。女儿想着,父亲当初外放为官时离北疆颇近,地方上经营多年,想来也是有些人脉,或可借此在自家铺子里买卖些北疆名产,皮毛马匹也都可以。如此也能借着摄政王这场东风,赚上一笔,便是贴补家用也是好的。”
这倒不失为一个生财的好法子。
甄父听着果是觉得颇有可为之处,是门赚钱的营生,心里思忖了片刻便点头:“倒是个好法子。”说着又叮咛女儿,“只是这些经营之事,你们女孩家也不必太上心,到底还是读书要紧呢。”
甄父是寒门出身,凭着读书科举方有今日,信奉的自然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便是对着女儿也多是希望女儿好好读书,德才兼备才好。要不然,也不至于因着甄倚云年少早慧而感慨说是‘恨不为男儿身’。
甄停云对此倒也是信服的,要不也不会这样刻苦用功。只是她小时候苦惯了,对银子金子也都看重得很,今日也是一时儿灵感来了,觉着这门生意颇有赚头,这才过来与父母说事——她和甄倚云不一样,虽和家里关系不甚亲密却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至少,甄家赚了银子,她花起银子来也不亏心。如今听着甄父这话,她也乖乖点头,然后又与人撒娇道:“我也是忽然想起来,这才与爹娘说一句。六月就是考女学,我这心自然是要放在书本上的。”
甄父笑着点头,越发觉着女儿懂事。
倒是裴氏,她一直管着家里的铺子庄子,倒比甄父更看重这些。听了女儿的话,她在心里想了一回儿倒是很喜欢这主意,笑着拉了女儿的手:“别听你爹胡说,读书重要,可这经营之事未必不重要,要不然咱们一家子吃喝嚼用从哪里来?你既有这样的灵性儿,再有什么主意,只管来与我说就是了。”
一时儿,屋里的气氛也和乐起来。
甄停云少不得又要端出孝女模样,在甄父和裴氏膝下彩衣娱亲了一番,倒是逗得甄父和裴氏连连发笑。
正巧,甄倚云才在自己屋里换了衣衫,正要过来与父母说话,才到院门口就听见了甄停云的说话声,还有父母的笑声。她步子一顿,竟是有些怯与上前。
夜里月色正好,阶下月光凉如水。宽敞的庭院中只一株老榆树正随着晚风摆动枝干,在风里发出细碎的簌簌声。甄倚云站在院门口,微微垂下眼去,眼中神色很是复杂,心里更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慌乱和失措。
她也不是真傻,自然知道自己总这样与甄停云较劲是吃力不讨好。可,可她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她一直都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瞧不起里那个凭着好命顺风顺水的甄停云,也瞧不起现下这个在乡下老家长到十多岁的甄停云。可,扪心自问,她真是瞧不起甄停云吗?
不,她只是心虚。
她很清楚甄停云是真的优秀——这样的优秀就像是金子,无论何处都会闪闪发亮,总是很容易便讨得旁人喜欢。可她呢,她费尽苦心的从甄停云那里抢了那些东西,这十多年的父母宠爱,外祖家的亲近疼惜,才满天下的女先生,还有京里皆知的才名……她抢了这么多东西,好容易叫自己活得光鲜又亮丽,觉着自己仿佛也不比旁人差了。偏偏,就像是小偷遇着正主就会心虚,她一对上甄停云依旧还是心虚,还是觉着比不过,甚至担心对方会将自己抢走的那些东西再抢回去。
甄倚云咬着唇,用力咬着,藏在袖中的手掌不觉便握得更紧了,指甲嵌入肉里,几乎都要抓出血痕来。
难道,女主光环真就这么厉害?她做了这么多事,努力这么多年,永远也都比不得甄停云吗?
甄倚云深吸了一口气,重又往正房处看了一眼,到底还是没能迈出步子,只转身走了。
过了几日,心情复杂、还未调整过来的甄倚云便见着了裴明珠。
裴明珠说到底也不过是小孩脾气,虽为着甄停云的事情背地里很生一回气,气过了倒也忘得差不多了。偏她隔了几日又碰着甄倚云,难免就要说上几句,嘴里嘟囔道:“如今我娘和我哥总逼着我在家看书,时不时的便要说什么停云多用功,停云多认真……真的是烦死我了。”
甄倚云这些日子在家也是难熬得很,她已经很尽力不去理会甄停云了,可两人一个院子见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能不天天吵架已经是甄倚云吃够了教训,咬牙忍耐出来的结果了。
如今听裴明珠提起,甄倚云也是头疼,偏偏她现在是“好姐姐”,当着人的面也不好说人坏话,只得含糊道:“我二妹妹就是这样的脾气,你就别与她计较了。”
想起自己在外居然要给甄停云说好话,甄倚云简直要呕死了。
裴明珠不过是随口一说,不一时便又转口说起另一件事来:“对了,过些日子,小郡主她们要去西山做诗社茶会,特意让我来问你一声,要不要一起来?”
能在西山有别院的自然多是显贵人家,燕王府自也是有的。其实,依着燕王府小郡主的身份,裴明珠这个阁老孙女倒是能够格参加小郡主的诗社茶会,甄倚云就有点勉强了。不过人家小郡主待裴家十分亲热,连带着甄倚云这个裴家外孙女都跟着沾光,时不时的便能跟着凑个乐。
甄倚云颇有些“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上进之心,自然是乐意多与这些千金闺秀们往来的。且她自上回得了裴氏提点,也算是开了心窍想明白了:虽然,她不可能接受裴如松这个原男主,但是那几个男配却是可以考虑的,尤其是燕王世子。
甄倚云还记得,那是一本甜宠文。作为甜宠文的原女主,甄停云在家时便深受父母疼爱,长大了些便拜何先生为师,顺顺利利的进了女学,成了名满京城的才女。又因裴大太太这个舅母对她十分看重喜爱,两家很快便定下亲事,甄停云女学毕业后便嫁给了大表哥裴如松,从此以后夫妻恩爱,妻凭夫贵,甚至还成了人人艳羡的首辅夫人,荣宠一生。自然,这是甜宠文,其间也少不了许多男配,燕王世子就是其中最令人叹惋的一个。
里的燕王世子可谓是深情男配,作者写起他来也是不吝笔墨,说他是“深目高鼻,薄唇如削,常着紫衣,远望之便如天上玉人,似无情却有情”。机缘巧合之下,甄停云救过他一次,此后他便格外留心。只是因着他和裴如松乃是少小好友,甄停云又与裴如松早早定亲,正所谓是“朋友之妻不可欺”,他虽有心也不好表白于人,反是克制自持,只在在幕后守护着甄停云。
因着小皇帝自小体弱,又有郑太后暗中作怪,不知怎的竟是早早的病逝了。偏偏先帝只这么一个独子,小皇帝也是年幼早夭,竟是没有留下子嗣,无人可承皇位,亏得摄政王出来做主,从宗室里选了燕王世子为储,择日继位。最后,燕王世子登基为帝,虽也依群臣之谏广选后妃,终究还是忘不了最初的心动。
在甄倚云想来:她既是要选,自然是要选最好的。似燕王世子这样的皇家贵胄,那就是再好不过了。更何况,如今小皇帝尚在位,燕王府也十分低调,生怕招了皇帝太后的眼,大部分的人恐怕都不会料想到燕王世子日后会有那样的造化,恰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甄倚云想得虽好,可她这身份离燕王世子还是太远了。思来想去,唯一可以上手的两条路,一条是大表哥裴如松,一条就是燕王府小郡主。她既是有意燕王世子,自然不可能上赶着与裴如松扯出关系,只能一力巴结一下小郡主,借此曲径通幽了。
所以,裴明珠这么一问,甄倚云立时便点头应下了,随即又试探着道:“郡主只请了我吗?”
裴明珠自然知道甄倚云的意思,朝她眨了眨眼睛,很有些意味深长的样子:“自然。”反正,她是不乐意带甄停云玩的——虽然甄停云也不一定愿意和她们一起玩就是了。
因着要去小郡主的诗社茶会,甄倚云又有心谋划,难免上心些,待得晚上回家,她陪着裴氏用了晚饭,这便央求裴氏给自己置办新首饰、新衣服。
当然,甄倚云心里虽是不乐意带上甄停云,对着裴氏时还是要解释一句的:“按理,这样的事也该是姐妹两个一起去,偏这回请客的是小郡主,连我都是沾了表姐表妹们的光才能去的,倒不好再厚着脸皮带人过去。”
“我知道。”裴氏也是高兴女儿能和小郡主搭上关系的,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对此表示理解,“左右你二妹妹如今也正用功读书,倒也不急……”
甄倚云闻言,这才放心了些。她心下稍宽,不免抱着裴氏的胳膊,又是撒娇又是卖乖,母女两个说了好一通的话,难得的亲近。
裴氏也被女儿哄得高兴,念着女儿过些日子便要去小郡主的诗社茶会,自然不好真就耽搁了,立时便叫人安排起来,颇有些雷厉风行的模样。
不过几日,京城奇宝斋便送了一下子的首饰来,自是要先送到正院,叫裴氏这个当家主母过目的。
正巧,甄父这日下衙也早,当时就在边上,顺势看了一眼,见着那几样新制的步摇耳坠,听说这是给甄倚云备的,他不免多说了一句:“这才三月,我瞧倚云那里就已经置办了好些衣服首饰,怎么又有新的?”
裴氏正低头打量着那些小首饰,眼也不抬的回道:“如今已是开春,她们小女孩家就爱个新奇,这些东西总少不了,说起来也不算很贵重……怎么,你这当爹的还不舍得了?”
甄父倒不是不舍得——他对儿子要求严,对女儿一向都是娇宠的。便是叫甄父说:女孩家打扮的漂漂亮亮,便是不出门,自家人瞧着也喜欢啊。
只是,再宠那也不能这样的。
甄父既是见着了,少不得要提点裴氏这做娘的几句:“这不是舍不舍得的事情!她和停云两姐妹的,如今你什么都只紧着倚云,倒落了停云那头,这可不好吧……”
“旁的不说,单是前头停云给家里出了主意,虽还没做起来,可多多少少也算是条财路,虽我不喜欢她一个姑娘家琢磨这些。但她这主意也算是给家里添了条财路,你做娘的也该好好奖励一二。有道是‘赏必加于有功,刑必断于有罪’,你这样有功不赏,一昧偏心可不好。”
裴氏闻言倒是回头笑睨了甄父一眼,笑劝他:“你怎么也小心眼上了?倚云如今已是及笄,又是要上女学,常在外走动的,往来的也多是千金闺秀,总不好在人前落了面子,我这才给她多置办了些东西。倒是停云,她整日里闷在家里读书,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真要说起来,停云她那里的笔墨纸砚、吃食用度,我是再没有吝惜的,只盼着她是真的用心向学,早早考中女学,有个好前程才是真好呢。待她及笄了,出门交际,我自也是要给她置办衣衫首饰的……”
“怎么说都是你的理!”甄父忍不住瞪她。
裴氏笑得推他,呶呶嘴,揶揄道:“去去去,只我一个是偏心的,你最是公正!”
说到底,不过是夫妻两个的几句拌嘴,内院这些事,甄父大男人的也不好多管,只心里过意不去,虽觉着裴氏也有裴氏的道理,但他做爹的还是特特叫人拿了一块徽墨送去给小女儿,也算是勉励她好好用功读书。
当甄父的徽墨送到甄停云处时,甄倚云也得了裴氏派人送来的那一匣子小首饰。
其实,以甄家的财力,还真没有太贵重的首饰,这些不过是样式新奇精巧,小姑娘家瞧个新鲜罢了。也正因此,甄倚云方才时不时的都有新首饰,只是这回是要去小郡主的诗社茶会,裴氏心里看重便特意给加了一支金镶珠宝点翠簪,可以算是那一匣子里最贵的了。以甄倚云如今的年纪,裴氏其实也是有心给她添些贵重首饰,便如早前给的庄子铺子一类,一件件的攒着,可以用作日后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