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熹真心觉着头疼,真要说的话,如今坦白身份或者也是可以的。偏他又有些说不出口,想了想才道:“是她。”
甄停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傅长熹真怕她眼珠子就这么掉出来了。
紧接着,便听甄停云小声问道:“那,小郡主怎么回来这?”她倒是没敢直接问人家身份,只拐着弯问了一句。
当然,这个拐弯也拐得很急就是了。
傅长熹瞧她又担心又害怕的模样,不知怎的,心上一动,话便已经说出口了:“这是摄政王的别院,她自然是来拜见摄政王这个皇叔的。”
甄停云感觉心脏跳得厉害,差点喘不上气,声音都有些虚弱起来:“那,那先生您究竟是……”
傅长熹看够了她脸上那变来变去的神情,这才开口:“放心,我不是摄政王。”
话声未落,跟前的甄停云一改先前的担忧虚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傅长熹见状,便是不想扯谎也不得不稍稍分出些精神来想说辞:“我是摄政王身边的人,名姓暂时不好与你说。这院子也是摄政王给我的,正因摄政王不在,小郡主方才来了又走。”
甄停云颇是信任傅长熹这个先生,听着他这话再结合一下情况,倒是回过味来:这么说的话,好像也说得通?至少,这解释总比元晦他其实就是摄政王要来的可信——要说人家摄政王脑子不好去偷她的马,还被马给驼回来,她也不信啊……
这么一想,甄停云倒是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心情一放松,神色也缓了过来,忍不住去瞪傅长熹,嗔怪道:“先生你也是,这时候了还说什么冷笑话!差点吓死我了…………”
说着,甄停云倒是又想起一桩事来,笑着说傅长熹:“还有,上回先生你说的那笑话,也是学了人家摄政王的吧?亏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想的呢,结果在外祖家和人一说就被人家小郡主说破了,尴尬死了!”
一副都怪你的模样。
傅长熹:“……”
我学我自己?!
我他妈奇冤!!
第38章 给先生揉肩
话才出口,傅长熹就有些后悔了。
一个谎话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话来圆。当然,以他的身份,甄停云又只是个不怎么出门的闺阁少女,真要认真瞒自然也是能瞒得过去的。
只是,这种事难道真能瞒一辈子?
如今是难开口,可若是不开口,日后再说岂不是更难了?
傅长熹心中思绪纷转,面上倒仍旧是不动声色,只转开话题道:“总之,这院子也是摄政王给的,早前你不知道,我也不好与你多说。其实,这别院平日里空着也是空着,我也只你一个学生,你若得空,只管过来练习骑射便是,没什么好顾虑的……”
甄停云点点头,随即又有些疑惑:“好端端的,摄政王为什么要把这院子给先生?”而且,看着情况,小郡主还不知道院子异主的事,要不然今日也不会特特上门来找她皇叔。
看吧,这就是说谎的代价了——一个谎话完了还要再编一个。
傅长熹心里也有些恼,嘴上只淡淡道:“我也不知。”
甄停云瞧了瞧傅长熹那张冷冰冰的俊脸,心里不由暗道:怕不是摄政王想着收拢人心,瞧自家先生大把年纪还是孤家寡人,便给他置份产业,方便成家立业?
这么想着,甄停云不知怎的也不想再问下去了,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正好,另一头的傅长熹也不想再扯谎,师徒两个便顺势转开了话题,重又说起甄停云这些日子的功课来。
一直说到傍晚时分,厨房那头来了人,说是晚膳已经备好了,还有甄停云早前要吃的腊肉饭。
这腊肉饭原就是要蒸出来的,适才甄停云在屋里与傅长熹说话时便已嗅着味道,只觉得那腊肉和米饭的香气就像是一枚细小的勾子,轻轻的在胃里勾着,叫人馋的不得了。这时候听说晚饭好了,她立刻便抬眼去看傅长熹,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傅长熹被她看得微微抿唇,倒是露出了个极淡的笑容:“叫人摆饭吧,待用了饭,我再叫人送你回去。”
甄停云连忙点头。
下人这才闻声上来摆饭。因着是在外头,膳食倒没有王府里的繁多精细,多是山货和野物,尝个新鲜。
早前,甄停云还和傅长熹炫耀自家别院的腊肉是拿野猪肉做的,肥而不腻,好吃得不得了,结果这回吃了傅长熹这里的腊肉蒸饭,她才知道真正的好腊肉是什么滋味。而且,这米似乎也与她吃过的不一样,盛在大大的竹筒里,好似是被腊肉的油水浸透了,一颗颗一粒粒的都是晶莹剔透,带着淡淡的碧色和竹香,远望之甚至都是绿莹莹的。若是吃上一口,嘴里又能尝着腊肉的鲜美。
傅长熹往日里不甚喜欢这样油水多的,眼见着甄停云吃个不停,他倒也难得的开了胃口,跟着吃了小半碗。
甄停云却是吃了一碗半,忍不住道:“这米是不是就是外头说过的碧粳米?”
甄停云以前也听过名头,听说这也叫京米,“以玉田县产者为良,粒细长,微带绿色,炊时有香”,据说这东西产量有限,多是贡上的,可见这碧粳米的奇与贵。甄停云往日里听着也就听着,因她没见过也没吃过,心里还怀疑呢:这米也有绿的?怕不是染出来骗人的吧?直到这会儿瞧见了,尝着了,她才明白为什么这是贡米呢。
傅长熹闻言微微颔首,道:“‘泉溲色发兰苕绿,饭熟香起莲瓣红。人识昆仑在天上,青精不与下方同’,说的就是这个。”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其实,这米拿来蒸腊肉倒是杂了味道。若是拿来煮粥,那是味美且汤醇,若是拿来蒸饭,那也是香且甜。这回蒸了腊肉,难免被肉香混了味道。”
甄停云听着,嘴里咬着筷子,眨巴着眼睛去看傅长熹,那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自己教出来的学生,甄停云这模样,傅长熹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微微抬眉,倒是应得轻松:“别院里应该还有一些。你要喜欢,叫人给你装点儿回去吧。”
甄停云喜不自胜,又觉着自己连吃带拿的挺不好意思的,连忙表孝心道:“我就知道先生您最疼我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孝顺先生您……”
一提起孝顺不孝顺的,傅长熹倒是想起了一件要紧事,提醒她:“对了,你上次还说要给我捏肩的。”
甄停云:“……”这么点小事,她都快忘了,自家先生瞧着也是大忙人,怎么还记着啊?!
傅长熹一看她这脸色,便冷哼了一声。
甄停云当然立刻就接口了:“我也正想这事呢——等我用了饭,这就给先生您捏肩。”
傅长熹这才满意。
待得两人用过饭后,好学生甄停云便老老实实的站到傅长熹身后,给人捏肩。
别说,甄停云在这方面也是下过一番心思的——主要是甄老娘年纪大了,总免不了背疼腰酸的,做孙女的看不过也要给按一按。轮着傅长熹这个先生,甄停云倒是没敢往背啊腰啊的动手,就只在肩头略捏了捏。
这捏了一会儿,她便觉出手下肩头肌肉紧绷僵硬,也有些关切,问道:“先生,您这些日子是不是特别累啊?我看您的肩膀都有些僵了……”
傅长熹难得享受一回自家学生的“孝顺”,微微阖目,闻言也不过是随口“唔”了一声。
甄停云却自己脑补了许多,暗道:怪不得摄政王连院子都给了,指不定自家先生背地里做了多少活……
这么想着,甄停云做学生的更是心疼,不免道:“您都这年纪了,平日里也该多注意一下自己身体,真要累着了怎么办?”
傅长熹:“……”所以说,我什么年纪?
傅长熹自觉自己正当壮年,青春正好,冷不丁被人这么一说,心塞也是难免的。只是抬眼往后看了看,见着自己这才十三四岁女学生,娇嫩的好像才冒尖的春韭一般。
对比如此鲜明,傅长熹忽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正好,这会儿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有客到。
来禀的侍卫也知这位甄姑娘还不知道自家王爷的身份,也不敢透露太多,只上前去附在傅长熹耳边说了几句。
甄停云虽避嫌的让开了几步,可到底是站在傅长熹身后的,隐约听见了几句“宋将军”“才回京”云云的。她也不知这宋将军是哪位,听过便罢了,倒没放在心上。
倒是傅长熹,他听得认真,微微蹙了蹙眉头,很快便又松开。
过了一会儿,傅长熹方才摆手让侍卫下去,又与甄停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甄停云心知他这是有正事,自然也就跟着起身:“嗯,我也该回去了,要不然祖母也要担心了。”
傅长熹略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起身亲自送了她出门,顺道叫人收拾一小袋的碧梗米给她。
临上马车的时候,甄停云还依依不舍,一只手抓着车帘子没放下,一只手朝着傅长熹摇了摇,嘴上道:“先生,下回有空,我再来看你呀。”
傅长熹既是好笑又是好气的:她有空,自己还不一定有空呢!
放下车帘子时,甄停云眼角余光不经意的往边上一扫,倒是瞧见了留在院中的一匹黑马——这匹黑马皮毛油亮,昂首而立,桀骜且神气,哪怕只是看着都知道这必是难得的好马,神骏非常。
甄停云原还觉着自家马兰头已是不差,如今一对比,倒觉这自家马兰头仿佛也差了一筹,难免在心里想了一想:来时院里好像没有那匹黑马,想必就是侍卫口里那个“宋将军”带来的。也对,人家那也许就是上过战场的马,马兰头这样的估计还真比不得……
甄停云到底是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自入京后也就是闷在家里读书练字的,并不知道朝中那些个事。
这要是换个对时局朝政敏锐的,单是一个“宋”字,立刻就能联想到小皇帝的生母——许多人都知道小皇帝乃是宫女所出,出生后便去母留子,一直养在郑皇后膝下却很少有人知道那宫女乃是宋家女。只因当初宋家出了事,成年男丁皆被处斩,不满十四的男丁则流放西南,家中女眷也多充入宫掖为奴为婢。也不知是怎么个缘法,先帝元后继后,六宫无数,偏就是一无所出,反是无意间临幸了的那个宫女,也就是那姓宋的罪臣之女竟生下了先帝唯一的独子。
当然,若是感官敏锐的,听着个“宋”字能想着小皇帝的生母,听着“元晦”这两个字自然也能想到这是摄政王的字。偏甄停云却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也想不到这些,甚至都不感兴趣,心里转了一圈便又放下了。
于是,甄停云便靠在车厢边,撩开车帘子往外看,心情轻松的欣赏这野外的春景。
也不知是不是巧了,马车一路而过,行至半路,她便瞧见了一个面熟的人——正是元晦告辞那一晚,她在客栈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楚夫人。
楚夫人依旧如当初那般云鬓高挽,素衫素裙,温文可亲。她正带着两个小丫头立在亭中,似是在等人。
甄停云心念一动,便叫车夫停了车,掀开车帘,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夫人,好久不见。”说罢,便要下车与人见礼。
楚夫人显然也是记着甄停云的,不由一笑,温声道:“倒是巧了,又遇见姑娘了了。”
甄停云对这位楚夫人倒是颇有好感——这可是夸过她箫声的,看重她的才华,起意要收她为徒的人!可见是个有眼力的,肯定是个大大的好人!故而,她也不见外,笑着问道:“夫人可是在等人?眼见着便要天黑了,这里又是偏僻无人的,您带两个丫头在这等着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呢。不若先去我家庄子歇歇脚,略用点儿茶水,左右也不是很远,来回也方便。若是夫人实在不放心,便留丫头在这儿等着,报信什么的也方便。实在不行,迟些儿我再叫车夫送您过来便是了。”
甄停云说得恳切,楚夫人听着也是明白的:这姑娘怕是觉着自己这头没车没轿的,身边也只两个丫头,站在亭中实在不安全,这才主动邀人过去坐坐,到时候也好叫车夫送自己离开。
其实,楚夫人这回也是出来与故人叙旧,这才只带了两个丫头,但她这两个丫头都是会武的,还真没什么怕的。再者,她早前已吩咐了车夫到了时辰就来接人,此时立在亭中就是在等车夫过来罢了。只是,甄停云这般好意,楚夫人也不忍辜负,略一沉吟便道道:“那就叨扰姑娘你了。”
说罢,楚夫人便留了个丫头在亭中,等车夫过来再让人去甄停云那庄子接她便是了。
于是,甄停云便带着楚夫人以及她的丫头去了自家的庄子。
甄老娘已用过了晚饭,正琢磨着孙女这一去就没回来,不知道要不要给她留饭。结果,自家孙女不仅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大活人回来。
甄停云还给楚夫人介绍甄老娘:“这是我祖母。今日我也是陪着祖母出来小住散心。”
又给甄老娘介绍楚夫人:“这位是楚夫人,她……”
一时儿倒是卡住了,主要是甄停云出了楚夫人她姓楚之外,旁的就再不清楚了。
楚夫人见状,倒是不由莞尔:她还以为,自己当初报过姓氏,对方会去查一查,也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结果,甄停云居然至今都还不知道——真不知该说这孩子是聪明呢,还是傻?
楚夫人心下暗叹,到底还是喜欢甄停云这一份极难得的纯善,开口解释道:“我在京都女学执教。”
甄停云:“……”
甄老娘:“……”
甄停云她真的真的都没想到楚夫人居然是京都女学的女先生。
要知道,京都女学与玉华女学堪称是天下最出名的两所女学,每年评点十大女学,榜首与榜眼都是这两所女学里轮着来的。可以说,甄倚云如今能被人叫一声才女,一是因为她拜了玉华女学的贺先生为师,二是她去年考入玉华女学时乃是当年的魁首。
想到当初自己居然为了元晦,拒绝了拜人为师,甄停云真想回到当时,直接掐死了自己算了,至少也得给当时的自己两巴掌,把那满脑子的水给扇出去啊——曾经,一个大好机会就曾摆在她面前,她居然为了元晦这不靠谱的先生给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