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最重要的是:下午还要考礼乐御射这四门,考虑到饭堂里还有女学的女先生,大部分的女学生还是十分克制的,她们始终保持着自己大家闺秀的仪态,生怕被人挑出失礼之处。若是因此拉低了礼这一门的分数,岂不是太亏了?
正因如此,哪怕是济济一堂的人,饭堂里竟也没有无杂乱的说话声,甚至连杯盏碰撞声都是轻之又轻的。
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一个个女学生排队取餐,沉静有礼。
甄停云倒不必去人挤人,也不必去排队,她是被楚夫人直接领进去的,跟着楚夫人坐在了那几张专门留给学校女先生的位置上。
甄停云一落座,便觉着许多人的目光便跟着看了过来,堪称是如芒在背。她甚少收到这样的关注,肩头微僵,面上倒仍旧镇定,只抬眼去看楚夫人,试探着道:“适才和我一个教师的周青筠还有杨琼华,她们不来饭堂吃饭的吗?还是说已经吃完走了?”
楚夫人正蹙着眉头看着饭里的青豆,说话的语调仍旧是不疾不徐:“你们这种通过引荐而参加考试的肯定和其他人有些不同。既是不同,自然也格外的引人注目。她们估计是想低调些,所以就没来了。”
甄停云正伸手拿筷子,听到这话,她拿着筷子的手都跟着僵了一下——她们想低调,我也想低调啊!怎么您也是要做先生的,一声不吭就把我给带来了?
虽然甄停云没说话,楚夫人却已然看出了她没说出口的话。她慢条斯理的将饭里的那些青豆一颗颗的挑出来,放在边上的小碟子里,顺口道;“你若真有本事有底气,又何必在意那些人的注视?不遭人妒是庸才,有人看你,有人说你,你才不是一名不文的庸才。”
甄停云听着这话也转过弯来,见楚夫人仍旧在挑青豆,连忙调整态度,主动道:“先生,您不吃青豆?要不,我给您挑了?”
“不用,你是我的学生,而不是我的仆从。”楚夫人直接拒绝了,她看似温柔可亲,说起话来也是不紧不慢,但真正接触下来就会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有主见,外柔内冷的人。只听她淡淡道,“而且,我喜欢自己挑。”
甄停云:“……”
看样子,先生和先生也是不一样的,要是换做元晦,肯定就非常享受她的服侍。倒是楚夫人,没拜师前还是温柔可亲的模样,一拜师就会发现她的外柔内刚。
所以,楚夫人虽然很好,她也十分喜欢,但论亲近还是比不得元晦。
又或者说,楚夫人这样的才是做先生的样子,她和元晦这样的反倒不像师生,更像朋友?
甄停云往日里也没经过这些,不懂这些,也是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对比,难免生出疑惑。
好在,如今还是考试要紧,这些事她也没想太多,很快便安静的吃完了这一顿饭。
楚夫人在挑青豆之余,还指点了一下甄停云用饭时的一些细节,开口道:“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的气质体态都是一步步的培养出来的。你虽底子薄些也并非不可教化,一点点慢慢学便是了。”
甄停云连忙点头,谢了楚夫人的教诲。
两人用过饭,楚夫人便领着甄停云将餐具还了回去,先把里头未吃完的剩饭剩菜倒了,然后再将空了的大碗、小碗、小碟、大碟等等分别放置着,这样那些仆妇清洗起来也十分方便。
甄停云看着那一大桶的剩饭剩菜,不禁道:“这个拿来喂猪其实还挺好的。”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她和甄老娘也养过猪,自然知道些门道。虽然时常要割猪草喂猪,可若是光喂猪草,那猪肯定是长不胖的。经常得给猪喂点剩饭剩菜什么的,这样的猪才养得壮实,肉多。
楚夫人闻言又看了甄停云一眼,含笑道:“是啊,我们女学确实也养了几只猪。养到年尾的时候,这些猪差不多就能养肥了,到时候若有女学生成绩优秀,都能分着些,比较好的是猪肘子,差一点的还有猪下水,当然直接分一块猪肉或是猪耳朵也是有的。”
甄停云:“……”我竟然从未听说过这事。
见着甄停云这目瞪口呆的模样,楚夫人不由也是失笑,主动解释道:“别说,这样也挺好的——既处理了饭堂这些剩饭剩菜,还能叫学生带回去加道菜。话说起来,能把肘子拎回去的姑娘,出门可是招眼得很。”
甄停云:是哦,纤纤弱弱的小姑娘,手里拎着个新鲜的猪肘子出门,那小脸只怕都比肘子小些,说不得走着走着就要被猪肘子那味道熏得晕过去了,怎么会不招眼?
不得不说,京都女学这画风简直和甄停云想象里的完全不一样——哪怕是她那乡下小地方的私塾,年尾奖励优秀学生那都是给银子书本的,再没有直接奖励猪肉的。因为,许多读书人都觉着读书是一件十分清贵的事情,根本不容玷污,自然也不屑理会油盐酱醋这样的俗事,像是猪肉猪下水这种东西更是提都不想提。
不过,甄停云想着楚夫人说的那情景,不知怎的就觉得颇具喜感,忍不住就笑了,小声和楚夫人道:“说不定,今年我也能拎一只猪肘子回去呢。”
楚夫人挑眉看她,眸中似有鼓励:“还需努力。”
毕竟,猪只有四只腿,猪肘子这样的好东西还是很紧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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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饭堂出来后,甄停云想着也没别的地方好去,索性便直接去了最开始的考房,等着下午的考试。
结果,她一进考房就发现杨琼华和周青筠都已经等在里面了。
周青筠仍旧是早上时的冷艳模样。她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位置上,低头看书,哪怕是听到脚步声也没往甄停云处扫一眼,依旧安静的看着她的书。
杨琼华却悄悄朝甄停云招手,示意她过去,然后抓着甄停云说悄悄话:“你别看她不理你,她心里肯定是特别在意你。”
甄停云听着这话,不由有些懵,抬眼看着杨琼华。
“她仰慕楚夫人已久,早就想要拜楚夫人为师了,结果楚夫人一直都说收徒要看缘分,觉着与她并不投缘,所以就没收她为徒,她也只得转头另拜名师……”杨琼华一面替周青筠解释,一面摊手叹气,做无奈模样,“谁知,楚夫人看不上她,死活不肯收她为徒,偏又在这关头收了你为徒……”
其实吧,这京里是没有秘密的。甄停云早上既是主动报了姓名,无论是杨琼华还是周青筠回头一打听都能打听出甄停云的来历。
周青筠原就很气,听说甄停云是甄家才从乡下接来的小女儿,那就更气了:我千求万求,楚夫人就是不愿收我为徒,结果转头就收了个乡下丫头?难不成,她竟比不得个乡下丫头?哪怕楚夫人口口声声说是要看缘分,也不能这么眼瞎似的看吧?
只能说,缘,妙不可言。
甄停云实是没想到是事情竟是这样的,有些想笑但还是强忍了下来,悄悄的抬眼去看周青筠。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周青筠脸上冷淡,耳根似乎微微有些红——也许是听见了杨琼华和甄停云两人的话也不一定。
甄停云不觉点了点头,觉得周青筠这人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杨琼华实是个爱八卦的,又因考房里除了她外也只有甄停云和周青筠,偏周青筠还是个不说话的,只得拉了甄停云这个才认识的说了一箩筐的八卦。
甄停云虽是来京也有几个月了,可自来京后便一直在家闷头读书,还真没听过说那些个八卦故事,此时听着杨琼华徐徐道来,竟也听得津津有味,反倒冲淡了她对考试的紧张和不安。
一直等到钟声响起,在场三人方才重又安静下来。
不久,便见早上那位才见过的女教习从门口走进来,环视一圈,见众人都在,她方才满意的颔首,表示:“下午要考的是礼乐御射,将有专门的老师出题考核点评。对了,你们三人可有要从选一门才艺代替御或是射的?”
她补充道:“若是以其他才艺替代,那么最高只能得乙。”
在场三人皆是摇头,也就是要考御射的意思。
女教习不由抬眉,微微颔首,笑着道:“倒是有心气儿。我就说,人虽少了些可还是能看得过去的……”
说着,她便领着甄停云等人先去了考礼的考房。
礼乐御射四门是分开考核的,当然也包括一些要选才艺代替御或是射的,这些都是需要由专门的老师考核的。因着人多,女学里已按着考场排好了顺序,比如一号考场先去考核礼,然后乐,接着御,最后才是射;二号考场就是先考射,然后………总之,如此打乱顺序,分开考核,看着倒也不是很乱。当然,这样排序考核虽然利于分摊人流,从而节约时间,减少教习们的负担,但某种程度上也有些不好说的坏处,比如说:提前考御射这两门的女学生们,她们去校场上跑了一圈马或是拉了几次的弓,正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这时候再被拉去考核礼和乐,她们多少也会有些疲惫或是难受,这也可能导致她们发挥失常……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哪怕是外头的科举考试的号房也有上中下等,上等宽敞明亮不漏雨,下等的要么就是漏雨,考试时还要打伞;要么就是临近茅房,正值天热,味道重时能熏晕大男人……只能说,考试这种事,很多时候都是相对公平,而非绝对公平。
甄停云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随着女教习一路走过去,还能看见许多房间门口竖着牌子,上面写着许多字:制香、舞蹈、医术、诗词、莳花……总之,这些用以替代御射这两门的偏门考房里没几个人,倒是礼和乐这两门占了好几个大考房,每间考房里都有教习负责考核。
女教习将甄停云以及杨琼华等人带进了考礼的考房,略交代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只见考房空旷明亮,左右摆着许多的红木架子,架子上陈列着诸如玉如意、茶具等涉及礼仪的用具器物。正中间除了一张长案外就再无它物,显然是特意空出来给考生的。
坐在考房上方的是一个面庞微黑,神情严肃的中年教习。她正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名册,见着人来也未抬头,只习惯性的开口道:“一个个来,先按顺序抽考题,然后再按顺序考核你们的礼仪。”
说到这这里,这位中年教习方才抬目打量起三人,问道;“你们谁先抽题?”
三个姑娘一时都顿住了。
甄停云最愁的就是这一门:她自小随甄老娘在乡下长大,小时还常和人出去乱跑乱闹,直到后来读书习字,渐渐知道了些道理,这才稍稍规矩了些,知道人前装个样子……所以,甄停云这种礼仪上全靠瞎蒙乱凑的,真就比不得那些自小就有教养嬷嬷教导的千金闺秀,堪称是两眼一抹黑。
所以,甄停云现下只能盼着自己运气好些,抽到个简单的题目。所以,她对抽题这事很是郑重,心里又十分忐忑紧张,自然不想第一个上去抽题。
眼下,听得中年教习一声问,甄停云正犹豫踌躇,身侧的周青筠便已干脆利落的扬声接口:“我先。”
周青筠自有自己的傲气,抬眼扫了甄停云和杨琼华一眼后,这就与上首的中年教习行了一礼,然后上前去抽题。
那中年教习见状,显然是十分满意她这敢为人先的态度,目中满含赞许,估计只要周青筠表现不查,她就会给个好分。
杨琼华显然也是有些懊悔自己一时迟疑,反被周青筠抢了先。不过,杨琼华显然也是聪明人,心知第一个总是抢眼些,第二和第三就没什么好抢的了,所以,她索性顺水推舟的与甄停云道:“既如此,等周姐姐抽完题,甄姐姐你就先上去吧。”
杨琼华这显然是有意卖好,可甄停云却真真是有苦说不出:“……”其实我更想最后一个抽题。
不过,虽然砍下来的闸刀是有些可怕,但抬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早点把脖子伸过去,可能会更好些。
甄停云到底还是没拒绝,待周青筠抽了题目下来后,她也在女教习的示意下上前抽题。
这所谓的抽题有点像是庙里摇签——一手可握的竹筒里装着许多的竹签,抽上一支,就能根据竹签上刻着的数字确定自己的考题。
因着甄老娘往日里十分喜欢这种庙里烧香求签的迷信活动,甄停云也跟着去了几次。所以,当她看见那装满了竹签的竹筒时,习惯性就拿了起来,然后手掌下意识的一晃,就见着里头的一支竹签被她摇了出来……
甄停云:“……!!!!”不不不,我是抽题,不是摇签!
不过,这签都已经摇……哦不,这题都已经抽出来了,甄停云也只得板着一张正经脸,故作从容的放下手中的竹筒,然后将那枚被她摇出来的竹签拾起,看了看。
只见,竹签尾部用朱砂写了个十八。
甄停云悄悄去看边上的提示:……十八指的是茶道礼仪!
此时此刻,甄停云忽然有点理解甄老娘的迷信行为了。
运气这种东西虽然虚无缥缈,不太可靠的样子,但也未必不存在,或许冥冥之中真就有着什么。哪怕她这些日子真就倒霉到了极点,碰着了裴氏这样能在考前将女儿凭证送出去的母亲,可今天偏就转运了,先是及时遇见了楚夫人,顺利拜师,赶上女学入学考,甚至连抽题都抽到了她最有把握的一题——茶道礼仪这事,她是正正经经的随着元晦学过的。
虽然,她后来也常常怀疑过元晦就是想要借着教她茶道的幌子喝点儿能入口的茶水。不过元晦到底是用了点心,手把手的教过她,所以甄停云自觉茶艺这上面肯定还是能得见人的。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蒙个甲等或是乙等。
想到这里,甄停云心下大宽,神色更见从容,就这样腰背挺直,步履轻松的自台上下来了。
于是,接下来就轮着杨琼华了,她大概是觉着甄停云适才摇签似的抽题实在有趣,于是就有模有样的跟着学了一遍。结果,当她伸手拾起那支竹签时,原本甜蜜的蜜桃脸立刻就成了苦兮兮的苦瓜脸——看样子,她的题目不是很好。
杨琼华苦着脸下来,甄停云本还想友情安慰几句,可是上首的中年教习眼见着她们三人都抽过题,这便咳嗽了一声,直接道:“行了,后面还有许多考生,你们直接轮个考核吧。”
周青筠显是成竹在胸,闻言便抬步上前。她显是十分了解考试礼仪,先是垂首与坐在上面的中年教习一礼,然后拿出那支写着考题号码的竹签,双手递与中年教习,不卑不亢的道:“学生抽到的是第二十七题,待客之礼。”
中年教习接了竹签,仔细的看了眼,然后点头,开始根据“待客之礼”提出问题,比如说家中设宴需要注意什么;如何安排客人坐席;多少客人要备多少备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