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会说,平衡不好吗?”虞先生冷着脸,严肃的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有点早,但是药有君、臣、佐、辅,香料亦有君、臣、佐、辅。这君、臣、佐、辅各有各的位置,你不能为了所谓的平衡反倒放错了它们的位置,你必须要让这些香料各适其位。如此,香料才能尽展其性,制出的香才算是有灵性的好香。”
说着,虞先生又开始为众人举例:“如这清心饼,这是疗病之香,你就必须要知其理,得其法,然后从中推演出君臣佐辅的用料和和配比。”
“这样,我再举个例子。”虞先生略作沉吟,接着往下道,“比如说檀香,檀香燥大,一般甲字、甲午年这样土运太过的年份,你们会发现,一般香料铺里制香上都是少用慎用檀香,多用沉香为君……”
“而丁香、片脑等皆是调和之香,也多是用来做辅。”
众人闻言,隐隐有了感悟,起身与虞先生行礼:“谢先生教导。”
虞先生显然很满意她们向学的态度,微微颔首,然后又道:“我也做了一块清心饼,正好可以与你们一起共赏。”
众人不由十分兴奋,要知道虞先生乃是香道大家,她所制的香价值千金,如今可以提供给在座所有学生品香,显然是天大的好事,
哪怕是甄停云和杨琼华,听闻此言一时也是一脸的跃跃欲试。
虞先生倒没有立刻烧香,反到是慢悠悠的开窗通风,然后又将最后一块香饼投入炉中。
事实上,这一堂课里,众人前后品了三炉香,各有不同,鼻子多少也有些累了,哪怕对于可以闻到虞先生这香十分兴奋,但肯定还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甄停云难免也有些担心。
直到她闻见那香。
那香并没有想象中的香浓,反倒有些淡淡的,还未反应过来,鼻中竟已有了辛辣之意,认真细嗅,那香味似乎也渐渐清晰了。
甄停云之前学过辩香,已是认得大半的香料,也是制过清心饼深知其中配料的,可是如今嗅着这香,竟有些分辨不出其中香料——它们配合得太好了,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因为下午的骑射课而觉疲惫的身体似乎也轻松了许多,脑中更是无比清明,立刻就明白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清心香,这就是虞先生说的君、臣、佐、辅各得其位。
正所谓是“见贤思齐焉”,甄停云此时也是难得的振奋起精神,心下暗道:至少也得先把这香方学好了,说不定以后还能送傅长熹一块呢。
第88章 小没心肝的
然而,甄停云这点儿雄心壮志就像是雨夜里的烛火,本就风雨摇曳,大风一吹就没了。
吹风的不是别人,正是杨琼华。
杨琼华提醒她:“九月就要两校联考了,你准备的怎么样?”
甄停云:“……”
甄停云一下子就蔫了。
这回中秋节,女学放假五天,甄停云原就是带了一堆儿的书准备回去看的。结果这一回去,又是要学习入宫礼仪,又是入宫参加宫宴,宴上还差点被和亲北蛮,好容易没事了结果却知道了傅长熹身份,没等她心里缓过气来,第二天又被订婚了……总之这放假的几天堪称是跌宕起伏,可能坊间的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可是,甄停云也就是前头闷了几天,等她回过神来就想起了九月的联考,想起了自己从女学里带回来的书。
总结一下的话,这五天的假,第一天是回家送月饼,第二天是学习入宫礼仪,第三天是入宫,第四天是被提亲,然后第四天从裴家回来后她就开始秉烛读书,想着把这耽误下的五天给补上。
读到最后简直觉得傅长熹都不算事儿,说来说去肯定还是学习重要嘛。
傅长熹是摄政王又怎么样?能帮她考经史吗?
傅长熹和她定亲又怎么样?能帮她考礼仪吗?
所以,傅长熹又算什么?
甄停云又成了那个考前抱佛脚的考试机器,莫得感情。
只是,如今杨琼华这样问起来,便是甄停云自己都觉着这回放假确实是浪费了大半时间,这会儿对上杨琼华这样的真·才女还是很心虚的,只能说:“还算顺利吧。”
谁知杨琼华瞥她一眼,也是叹气:“唉,我回家这几日也没怎么翻书。”
“都怪荣自明这王八蛋!”说着,她又鼓着腮帮,气鼓鼓的骂起荣自明来,“听说他还把我送他的乌龟给养死了!下回我送他的王八蛋!”
甄停云沉默片刻,虚心求问:“这乌龟和王八,有区别吗?”
杨琼华闻言一顿,抬起手理了理自己发髻,面上依旧是闺阁千金的端庄文静,嘴里却是没有半句好话:“乌□□是圆的,王八头是尖的。换句话说,我送他乌龟是敬佩他缩头不出的精神,送他王八……呵呵!”
甄停云:“……你高兴就好。”
虽如此说,甄停云和杨琼华这对难兄难弟还是非常同情的互相鼓励的一番,等到女学下学后,两人一个捧着书回杨家,一个捧着书回宿舍,反正都是用功的很。
临走前,杨琼华还悄悄与甄停云咬耳朵:“听说周青筠这几天也没过好。”
甄停云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据她所知,如她和杨琼华这样倒霉的可能真没几个。周青筠又是倒了什么霉?
杨琼华也跟着眨了眨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子,眸光极是清亮。只听她压低声音,笑着道:“燕王妃不是给你送了如意吗?先前旁人都以为她是替世子相看,是选中了你。结果宫宴的事情一出来,你和摄政王的事情也就定下了,燕王妃便说那如意那是她做嫂子的替摄政王相看的。所以,世子这亲事又成了悬而未决的大问题………大概也是为避嫌疑,燕王妃请了周青筠和几个姑娘过府说话,特特夸了周青筠她‘人如其名,有青竹之志,君子之风’,看重之意是再掩饰不住的……”
杨琼华说到后面,忍不住啧啧:“我估摸着,周青筠应该也快定亲了。”
甄停云想起燕王世子傅年嘉,不免有些唏嘘,唏嘘过了倒也替他高兴——燕王妃的眼光不错,周青筠确实是个极好的姑娘,傅年嘉若能想通,肯定也会喜欢的。
杨琼华虽不知傅年嘉的事情,可她也跟着唏嘘:“哎呀,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考女学时,我们三个一起考试?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谁能想到,我们这才入学呢,结果就一个接一个的定亲了……”
甄停云推她:“好了好了,你赶紧上车,这天都要黑了,还不回去?!”
杨琼华气鼓鼓的瞪她:“说起来,就是你开的头!”要不是甄停云和摄政王这么快就要定亲,惠国大长公主估计也不一定会想通,更不会答应杨家那几个苛刻的要求,直接上门提亲!
甄停云脸上一烫,推了她上车,顺嘴回了一句:“行了行了,你也别气了,赶紧回去给你家荣自明送王八吧!”
杨琼华这都已经上了马车,听到这话还是没忍住,气得要要跳下来和甄停云掐一顿。
甄停云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主动提醒她:“还有人呢,你注意仪态!还是赶紧回去准备九月联考吧!”
于是,杨琼华卷到一半的袖子又放下去了。
………………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甄停云与杨琼华又开始了紧张又痛苦的考前复习。
就连杜青青,也不知是被女学里那些女学生们临考的紧张感染,还是被同屋的甄停云带动了,她也跟着甄停云一起秉灯夜读。
只是夜里读书,油灯又只那么亮,实在是费神又容易困倦。为了不犯困,杜青青还想了好多法子,比如说去女医处开了清凉的膏药抹在太阳穴,又或是每晚的泡花茶,甚至读书出声……
总之,甄停云也因此得以每晚一杯花茶,喝着倒是颇为提神,看书时的注意力也跟着集中力。
当然,她也不全是上课看书,偶尔还要抽点儿时间制香——那日制香课上,她得了虞先生的话,颇有醍醐灌顶之感,平日里若是看书看的累了便琢磨着制香。她很有自知之明,心知自己这才上了几天制香课,无论如何都是比不得虞先生这样的大家,也就盼着能得对方一二水准,若能赶在九月九日重阳节前制出几块还过得去的清心饼,正好也能拿去送人。
犹有暑热的八月下旬就在这样的忙碌中过去了。
甄停云忽然觉得十分充实,等到九月初的两校联考开始,甄停云坐在考房里,看着摊开在面前、等着她去解答的卷子,忽然就忍不住的想笑。
事实上,在考前,甄停云的心里一直很紧张很忐忑,觉得自己基础太薄,复习时间不够………可真到了考场上,看着卷子,她反倒觉得心头安宁,就连一直躁动不安的心脏似乎也悄悄沉了下去。
等她写完了面前的卷子,抬手交卷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上次都能考个前百,这次应该也可以吧?
如果真考砸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不算是大事——以前她考女学是为了给自己增加筹码,挑门好亲事跳出甄家这个麻烦窝,远离梦里的那个未来;可是她和傅长熹都已经订了亲,这最开始的理由自然也就没了。
现下想起了,离开了那个最初的动力和压力,她反倒更加能够享受眼下堪称自在的生活,以及学习的过程。
正如楚夫人曾经与她说过的那样——
“无论是爱还是恨,再激烈也无法久远,只有我们看过的、学到的东西,那是能够伴随我们终身,永不会辜负我们的。”
“学习也会很辛苦,同时也会很快乐。”
……
几场考试下来,等结束的时候,甄停云疲倦且欢喜,真心觉得自己简直看破红尘,可以去出家了。
结果,当她收拾好包袱,大包小包的提着,准备回去过重阳假期,便见着了等在了女学门口的傅长熹。
自订了亲,傅长熹没了往日里的高冷模样,那模样简直恨不能把两人的婚事昭告天下——虽然,甄停云觉得如今京城里也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事了。可架不住傅长熹他张扬啊,如今女学门口这么多人,他偏就坐着王府的马车等在门口,一副要接未婚妻的模样。
于是,才觉着自己看破红尘的甄停云一出门,立刻就被拉入了红尘里。她才从女学门口出来,眼见着傅长熹在侍卫的提醒下想要下车走一圈,连忙跑上去把人又给推回去了:“你别下来,这里都是人呢!”
说话间,甄停云都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形形色色、极具深意的目光,简直如芒在背。
傅长熹却不在意这些,他先看了看甄停云因为熬夜而略显消瘦苍白的小脸,再看看她那慌乱的神色,不甚满意的道道:“我难得来一趟,你这是什么表情?”
甄停云回过神来,朝他眨眨眼,哄人道:“我是太惊喜了啊。”
傅长熹并不很信她的话,但还是很乐意听这甜言蜜语,便又追问道:“那,想我没?”
虽然很想彩虹屁一下,把人哄好了。但是甄停云还是不得不委婉提醒他:“距离我们上次分开,都没有一个月好么!”
傅长熹叹了口气,伸出手将她拉上马车,淡声提醒她道:“准确来说,是二十二天。”
甄停云一下子就卡住了——她忽然发现,傅长熹记忆居然这么好,以后两人吵起架来比翻黑账自己肯定是吵不过他的啊……
傅长熹全然不知甄停云已经想到了日后的夫妻吵架上,见她还在发愣便顺势捏了捏她的手心,不悦道:“人家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倒好,见个面还要不高兴!你就是这么敷衍我的?!”
说着,傅长熹忍不住在自己心里骂了一句:真是个小没心肝的!
甄停云虽然没听到傅长熹心里那一声骂,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眨巴了下眼睛,生硬的转来话题,转口道:“对了,我给你做了块香饼!既然你来了,正好能给你。”
说着,她就将自己这几日费神做出来的清心饼拿了出来。
傅长熹还真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心思,下意识的看了看那装着香饼的木匣子,想着她在女学里也想着自己,心下不觉也是一甜。不过,他很快便又挑了挑长眉,警觉的问道:“怎么忽然想起要送这个?”
甄停云瞪他,一对眸子黑白分明,看人时尤显得神态认真:“所以,你要不要?”
傅长熹斟酌了下,还是点头:“当然要!”
“那你还想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做什么?”甄停云是真心觉得傅长熹不好对付——冷脸对他就觉得她敷衍,给他送东西又怀疑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唉,再不好对付,两人已经定了亲,以傅长熹这身份也不能退,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狠、忍、滚,三大策略,她就只能先选忍了。
甄停云叹了口气,抬手装着香饼的木匣子塞到了傅长熹手里,半是撒娇半是委屈的道:“我才刚考完试,有点累,还是别说这些了。要不还是先回去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第89章 想吃螃蟹
傅长熹这才想起来甄停云才考完了试,见她脸上微白,倒是心疼起来,拿了个软枕递过去:“这里离别院还有段路,你先靠着休息会儿?”
甄停云接了软枕却只是抱在怀里,然后在车厢里左右顾盼,目光很快便落在了傅长熹的身上。
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傅长熹身上穿的是藩王礼服,赤红的衣袍上是金线绣出的四爪蟠龙。乌黑的长发被金冠束起,面容如记忆里一般的英俊,近乎完美、堪称无暇的英俊,甚至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甚至,因为衣袍发冠缘故,他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加的端重冷肃,威仪自生。
这样的人,无论何时总是人群里最醒目的存在,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利无比,给人以无比巨大的距离感和无比可怖的压迫力。
甄停云看着看着,忍不住哼了一声,抱着枕头,转口问他:“你才从宫里出来?”
傅长熹并不瞒她,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