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老娘想了想,也觉孙子读书是大事,大孙女又是难得的这样懂事,也不好拒绝。这么想着,她下意识的往甄停云处看了眼,征询甄停云的意思。
甄停云点了点头,主动道:“我送大姐姐回出去吧。”
虽然不知道甄倚云这时候扯上她是什么意思,可她也不觉得甄倚云这样的人会为了算计她而摔这么一个大跤,估计也就是说几句酸话,而她和甄倚云早就撕破了脸,自然也不怕对方说酸话。
甄倚云闻言,心下不由大喜,稍稍抬头扫了眼那个与她对过眼的知客僧,捂着脸小声道:“还请师傅帮忙带个路,就近寻个地方给我们梳洗休息。”
知客僧回了一礼,应道:“女施主客气了。”
他抬抬手,指了个位置,笑道:“请这边走……”
甄倚云抬步便往他指的方向去,甄停云只得也抬步跟上,顺口与那知客僧搭话:“不知师父法号?”
知客僧应得客气:“贫僧法号慧通。”
甄停云便与他一礼:“原来是慧通师父。”
慧通连忙摇头:“女施主客气了……”
说话间,慧通已领了两人走过寺中的小道,走到一个厢房门前,开了门请她们进去:“陋室狭小,还请女施主勿要嫌弃。”
甄停云看了眼,见着室内还有座椅坐榻,倒也不觉狭小,只笑了笑:“已是足够了。”
甄倚云捂着脸抢先进去了,左右看了看,忽然问道:“可有水?我这磕得灰头土脸,总得擦一把才是。”
慧通便道:“还请两位女施主稍作休息,贫僧这就去打水。”
甄停云觉着挺不好意思的,想了想还是道:“我随师父过去吧,到时候我端水回来,也省得师父来回的走。”
甄倚云正想法子要打发甄停云呢,此时闻言自是不会拦得,反倒哼哼了两声:“要走就快走!”
甄停云愈发觉着甄倚云今日言行古怪——甄倚云平日在外一贯注意形象和仪态,且不提她今日摔得莫名其妙,按理来说,哪怕她真摔了个灰头土脸,对着知客僧这样的外人肯定还是要装一装的啊?何至于要这样尖酸刻薄?
甄倚云心下存疑,只面上不显,仍旧是毫无所觉一般的与知客僧致歉:“家姐适才摔了一跤,心情不好,还请师父勿要见怪。“
“女施主客气了。”慧通微微颔首,领着甄停云往院中水井处打水。
甄停云心里想着甄倚云适才的异样,难免对这个慧通也起了疑心——甄倚云一向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所以,若是这个慧通不是外人呢?她心里警醒,脸上仍旧是笑盈盈的,仿佛闲话一般的问道:“我瞧慧通师父您年纪也不大,怎的就出了家?”
慧通颔首应道:“贫僧幼时被人丢在东山边,被师父捡回寺里,自小便是在寺里长大,想是佛有缘,自当潜心修佛……”
甄停云“唔”了一声,跟着走了一路,忽而仰头去看那庭中菩提树,似是被那繁茂郁郁的枝干吸引,不由笑问道:“这菩提树瞧着年份也是不小了吧,我瞧那树干足有合抱粗………”
慧通便与她解释:“这两株菩提皆是太宗皇帝所赐,确实是有很多年了。”顿了顿,慧通又问她,“女施主来时想必也是见过照壁上太宗皇帝的御笔了吧?”
甄停云点点头,心下怀疑稍减了些:一般人应该只知道太宗皇帝御笔题字的事,菩提树这样的事估计也就寺里知道,慧通徐徐道来确实不像是假和尚。再者,如果他真是自小被人捡回寺里养大的,与人勾连的可能也就更小了…………
只是,甄倚云的异样倒是还是在她心里留了印象。甄停云嘴上并未多说,接着又指了几样寺中景象询问慧通。
慧通果是熟稔于心,娓娓道来,时而说些寺中趣事或是旧典,果是渐渐叫人放下了怀疑。
两人很快便到了水井边,还有几个小沙弥正在打水,见着慧通和甄停云,连忙搁下水桶上来见礼,皆是管慧通叫做“慧通师叔”,显然是低一辈的弟子。
甄停云已是相信慧通是个真和尚了,便把疑心又转回了甄倚云的身上。
慧通则是从小沙弥处要了小半桶水来,笑问道:“我替女施主提回去?”
“不必了。”出门在外,甄停云还真不习惯太麻烦人,想着路也不远,便道,“我记得路,且又不远,就不麻烦慧通师父了。”
慧通也不强求,合手与甄停云行了一礼。
甄停云这才提着水桶走了。
等她彻底走远了,慧通脸上的笑容方才收了起来,那张看上去和善的脸已是毫无表情。他想了想,微微侧过头去与边上一个样貌清秀的小沙弥说道:“你替我跑一趟,去和你慧闻师叔说一声,就说时候差不多了,人也到了,叫他稍作准备,赶紧去老地方‘办事’。”
小沙弥不知就里但还是仔细记下他的话,点头应下。
慧通摆摆手,打趣似的道:“赶紧去吧,跑快点,要不午饭就没你的份了。”
闻言,小沙弥再不敢耽搁,撒腿就去寻他“慧闻师叔”去了。
慧通立在井边将事情从头想了一遍,觉得这事应该是没什么错漏了:人已经带到老地方了,只要甄倚云下了药,慧闻进去成了事……顿了顿,他又想起甄老娘一行人,当下再不敢拖沓,加快步子往文殊菩萨殿赶去——至少在事成前,他得设法安抚住甄老娘一行人,省的叫她们胡乱闹腾,坏了事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甄停云疑心起甄倚云来,提水回去时难免耽搁了些时间,等她回了那间略显狭小的屋舍时,便见着甄倚云正坐在桌前摆弄杯盏。
见着甄停云提水进来,甄倚云连忙放下手中把玩的茶盏,将茶盏摆到两边,起身笑迎了上来,口上道:“倒是麻烦二妹妹了,二妹妹且先坐,我先擦一把……”
说着,她便从甄停云手里接了那桶水,自己掏了帕子丢进水里,拧了拧,对着水面上的倒影仔细的擦了擦脸。
因着甄倚云适才在文殊菩萨殿摔得那一跤摔得极狠,她光洁娇嫩的额头也被磕得红肿,似是有些破皮,擦拭时疼得脸上泛青,整张脸都显得有些狰狞,险些没有叫出来。
甄停云则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心里则是估摸着甄倚云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好容易把脸上的尘土擦干净了,甄倚云便把手上那块湿帕子丢回了桶里,笑着道:“我适才叫人给上了一壶茶,二妹妹走了一路想必也渴了,不若一起喝一盏吧?”
不待甄停云应声,甄倚云已是抬起手,掀开茶盖,拎着茶壶倒了一盏热茶,很是小心的推到甄停云的面前。
甄停云低头看了看这棕褐色的茶汤,一时没有伸手。
见状,甄倚云幽幽的叹了口气:“二妹妹怎的不喝,难不成还怕我下……药?”
甄停云靠在椅子上,双手环胸,直视着甄倚云:“如果我说是呢?”
甄倚云摇摇头,笑起来:“二妹妹你也真是会开玩笑,我与你平日里虽有些争执,可到底也是至亲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若你出了事,我做姐姐的难道就能得着什么好处?”她看着甄停云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语声十分无奈,“我又怎么会下……药害你?”
甄停云仍旧是看着她不说话。
甄倚云索性便拎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不甚乐意的道:“都说了我陪你喝,难不成我还会毒我自己?”
说着,甄倚云便端着茶盏大喝了一口,然后又放下茶盏,看向甄停云。
茶盏搁在案上时,发出“砰”的脆响,甄倚云显然也有些生气了,手上便用了些力气。
也就是此时,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甄倚云满心紧张,此时闻声自是吓了一跳,脸色微白的转头往门边看去。
甄停云却是灵机一动,趁着甄倚云回头的功夫,动作利落将两人面前的茶盏掉了个个儿——虽然她也不想喝甄倚云的口水,可谁知道甄倚云适才是真喝假喝,又或者在茶盏上动了什么手脚?这种事,还是小心为好。
就在此时,敲门声停下了,随即是“吱呀”一声,似是有人推门进来。
甄停云才调换好了茶盏,此时便也装模作样的抬起头去看。
但是,当她看清来人的脸,不由也是吃了一惊。
第96章 菩提树下有二人
来人头束玉冠,身着紫袍,哪怕是立在门边也是肩背挺直,如松如玉,一眼望去便觉英气勃勃。
再看他的面容,更是高鼻深目,薄唇如削,英俊且冷峻,轮廓深刻。
来的竟是燕王世子傅年嘉。
甄停云实在没想到他竟会来此——这重阳节于皇家亦是大事,傅长熹都要入宫,虽说傅年嘉地位不及傅长熹这个摄政王,也并不惹眼,可也没有在此时缺席宫宴的理由。所以,他怎么会在此?偏就这么巧的此时过来敲门?
甄停云心下一时十分疑惑,疑心起来险些就要怀疑傅年嘉是不是和甄倚云合谋要做什么?好在,她很快便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那日燕王府的会面就可以看出傅年嘉对甄倚云的厌恶。无论如何,傅年嘉肯定是不会与他厌恶的甄倚云合谋做事的。
想到这里,甄停云倒是又悄悄松了一口气:毕竟,她眼下虽是满腹怀疑,但还不知道甄倚云打的什么主意,若是再加一个傅年嘉,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只怕是药丸!
与此同时,甄停云亦是悄悄的转目去看甄倚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方面上的神色。
只见甄倚云定定的看着站在门口的傅年嘉,神色微微变了变。她显然也没想到来的竟会是他,惊讶之下竟是轻轻的“呀”了一声,很快便又反应过来,抬手掩唇,随即又用另一只手遮住自己摔得红肿的额头,似是想把整张脸都给遮住——她今日在文殊殿前磕了一跤,灰头土脸的,实在是不想叫傅年嘉看到。
傅年嘉却是没有多看甄倚云一眼,扫了一眼内室,见甄停云仍旧安坐桌前,还睁着一双明亮水润的杏儿眼看着他时,他紧绷的脸容似也稍稍缓和了些,抿了抿唇,便道:“甄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顿了顿,他像是怕人拒绝,紧接着又补充道:“我有要事想与你说。”
他话声落下,屋中的两位甄姑娘竟是同时应声——
“好。”
“可以。”
甄倚云并不知道傅年嘉与甄停云在燕王府已见过面,在她想来傅年嘉应还不认识甄停云这时候叫的“甄姑娘”必是指她甄倚云。所以,她下意识的看了眼桌上的两盏茶,心下虽有犹疑但还是很快有了决断,这就要起身。
也就在此时,傅年嘉神色沉静,语声冷淡的解释道:“抱歉,我叫的是甄二姑娘。”
仿佛是被人扇了一巴掌,甄倚云脸上先是一白,然后又青了下去,脸色一时间竟是难看到了极点。偏偏,她对傅年嘉还心存期望,自然是要在傅年嘉面前保持仪态,不能大喊大叫,更不能语声刻薄。所以,她只能抿紧了红唇,强忍着没出声。
甄停云此时正疑心甄倚云给自己倒的那杯酒有问题,正愁着没理由出门,得了傅年嘉的话,她立时便从位置上起来,笑与甄倚云道:“大姐姐,我与世子出去说话,你且在这稍作休息。”
甄倚云咬紧了牙关,死死的攥紧拳头,这才忍不住那几乎破口而出的怒骂。
一直忍到甄停云出了门,甄倚云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来:“贱人!”
勾搭上了摄政王还不够,竟然还脚踏两条船的勾引傅年嘉!她当初看时就觉得书里的女主很女表,明明马上就要与裴如松定亲却还故作天真的与傅年嘉往来,引得傅年嘉这个男配对她念念不忘,简直是脚踏两条船的绿茶女表!现在竟还更上一层楼,叔侄两个都勾搭上了!
甄倚云越想越气,忍不住又骂了两声:“贱人!贱人!”
真是活该被人下/药!活该被人凌……辱!
想到这里,甄倚云思绪一顿,目光便落在了案上那两盏茶上,不由冷笑了一声:她适才将那太监给她的秘药融了水,用帕子沾了药水,一点点的抹在茶盏内壁上。等到药水半干后,只有些微水迹,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接着再往里倒茶,自然是不露痕迹……
只可惜,傅年嘉来的太巧,这么好的茶水,甄停云竟是没能喝上一口。
不过,甄倚云转念一想又觉得甄停云适才没喝似乎也不是坏事——要不然,傅年嘉推门进来,岂不成就了这两人?
还是等甄停云回来,再让她喝好了……
想着想着,甄倚云心中怒火稍平,这才抬手端了自己面前的茶盏,懒洋洋的喝了一口,心里则是慢悠悠的琢磨起来:等事成后,她做长姐的必得要表现出悲痛模样。若是傅年嘉也在,肯定得要说些好话,至少得要表现出姐妹友爱,不能叫甄停云连累了自己的名声。
想到甄停云回来后喝了药茶,想到甄停云即将会有的悲惨结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凭此在傅年嘉面前落个好印象,想到此回事了宫中贵人可能会为自己和傅年嘉赐婚,想到日后傅年嘉登基她将成为皇后……
甄倚云越想越觉欢喜,胸口的心跳也是越发急促,砰砰砰的乱跳。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发起烫来,满心里洋溢着的都是那轻飘飘又熏熏然的欢喜。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推门声,还有脚步声。
一下,两下。
甄倚云慢半拍的想到了:啊,是有人走进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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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停云随着傅年嘉出了门,两人皆是无言,一路默默。
一直走到庭院的那两颗菩提树下,走在前面的傅年嘉方才停了步子,转头看她,目光深深。
甄停云看着站在菩提树下的傅年嘉,忽然便想起那日燕王府中,他便是站在水阁门边的一株梧桐树下,头束紫金冠,身着紫衣,似有浓翠的绿影落在他挺直瘦削的肩头——便如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