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是还是那个英俊夺目到令人一见倾心的傅长熹。
而现在,他满含怒火的眸子正看着她。
郑太后忽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喜悦。
然而,傅长熹紧接着便打破了她的喜悦,他以一种冷淡的口吻说道:“停云没有事,你费尽苦心安排的那些事,全都白费了。”
顿了顿,他满含讥诮的补充了一句:“哦,或许也称不上白费,至少甄倚云自作自受,享受到了你的种种安排。”
郑太后才扬起的唇角仿佛被冰冻住,美艳的脸容仿佛也随之冷冻下来。
傅长熹凝目看她,既有恼火厌恶也有无法理解的困惑:“加上中秋宫宴的那一次,你对停云已经动过两次手。我以为,我和你们郑家只是政见不合,有些旧怨新仇。所以,你们为了排除异己,派人在路上刺杀我,我也只当寻常——毕竟,权力之争原就是这样的你死我活。郑家手段虽是阴狠下作了些却也不至于令我意外。可是你却一而再的对停云下手,一次比一次的龌龊下作!”
傅长熹是真不明白,咬着牙道:“我和她才刚订了亲,何至于此?!”
郑太后却被他这种全然不解的语气所激怒,她蓦然从位置上起身,回头直视傅长熹,一字一句的道:“你问我‘何至于此’?”
“傅长熹,你居然问我‘何至于此’!”郑太后冷笑出声,那张脸因为她的冷怒而更加的美艳不可方物。她以不可思议且又满怀幽怨的语气接口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嫉妒她!从我知道有这么个人起,我就一直一直嫉妒她!”
“不过是个才貌平平、一无是处的小女孩,却能够与你定亲,甚至还会在未来成为你的王妃!只要一想到这事,我就觉得有火在我心尖燃烧,整日整夜的烧着,让我日夜饱受煎熬,没有一刻安宁。我一遍遍的问我自己:凭什么,我得不到的人,她这样的人反倒能够得到?!”
傅长熹:“……”
傅长熹是真的没想到郑太后竟是会对他抱有这样的想法——他年少时便独赴北疆,此后也是久不闻京中之事,只隐隐听说过当初差点就要被指作他王妃的郑姑娘匆匆出嫁,而他的皇兄也就是先帝则是娶了另一位郑姑娘为继后,也就是如今的郑太后。
这两位郑姑娘,他都是从未见过的。
而他自去了北疆之后就甚少回京,直到先帝驾崩,托以幼子与社稷,这才不得不起身回京。直到回京,他才算是第一次见到郑太后这个寡嫂。
哪怕郑太后看他的目光时有深意,他也只当是因为他与郑家有旧怨在,郑太后对他心存嫌隙——事实上,哪怕他再如何的能想,也是想象不到才见面不久的郑太后竟会对他怀有这样的心思!
第98章 97
不过,这种事知道或者不知道其实也只有一种回答。
傅长熹淡淡道:“我视太后如嫂,从无旁心。”
这一句话,比刀剑更能刺痛人心。郑太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渐渐的白了下去。
傅长熹却是将手按在腰间那柄长剑上,接着往下道:“本王来此,除了慈济寺之事外,另有一件要事需告以太后。”
郑太后微微侧过头去,侧脸线条紧绷着,她冷声问道:“还有什么事?”
“自本王入京以来,常梦先帝于地下泣泪,言及地下寂寞,思念亲眷久矣。本王求教钦天监,钦天监曾言,亲莫如妻儿。然陛下年幼,身负社稷,不容有失,还请太后从先帝于地下,以慰先帝之灵。“
话罢,傅长熹抬手拔剑,电光火石之间,长剑已是横在郑太后颈上。
长剑锋芒尽露,剑光冷厉,当可吹毛短发。
郑太后咬牙看着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傅长熹,你怎么敢?!”
话声未落,长剑以压得更近了,剑刃划破雪嫩的肌肤,鲜血淋漓而下,郑太后那张美艳的脸上终于显出慌张与无措的神色:“国朝以孝治天下,我是太后,皇帝嫡母,你……”
她每说一个字,那剑刃便压得更近,到最后,她竟是不敢再言,只能紧咬一嘴银牙,又惊又怕的看着那持剑的男人,乌黑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畏惧和悔恨。
也就在此时,殿门外紧接着便传来仓促的脚步声,随即便是郑次辅踉跄而匆忙的身影——
“王爷!王爷!”郑次辅一面跑一面叫着,形容狼狈,再没有内阁辅臣的稳重干练。及至近前,眼见着慈恩宫内如此景象,这位次辅竟是没有一丝惊色,反到是立刻的跪了下去。他仰头对着傅长熹,几乎是痛哭流涕,言辞恳切,“王爷您于北地戎马十余年,每战必先,逼得北蛮连年后退,俯首言和,功高无人能比;先帝信您重您,托以妻儿,以摄政王之位相许,权重无人能及……王爷功高权重至此,何苦为这一时之气而自误己身?”
“太后乃先帝之妻,当今嫡母,王爷亲嫂。您若动手,朝内朝外将如何看您?天下人将如何议论?”
五十多岁的老人,身着一品官服,其声哀哀,仿佛真就是为傅长熹痛惜一般。
傅长熹却只是冷冷道:“唐太宗手刃兄弟,仍旧青史留名。
“太宗文皇帝一代雄主,弑兄杀弟,强夺弟媳,逼父退位……可他此前征战半生,登位后更是励精图治,开创贞观之治,堪为圣君表率。”郑次辅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傅长熹,一字一句的道,“殿下若想学唐太宗,篡位夺权,臣不敢拦,也拦不住,只能一死以报先帝大恩。”
傅长熹深深看他。
不得不说,郑次辅这个位置,虽然有一半是因为他的太后女儿,可也是有些本事的。
至少,他说到重点了——虽然自傅长熹这位摄政王入京以来,朝臣心下多有防范,时常担忧这位王爷会有不臣之心。可实际上,郑次辅这位经过孝宗朝的老人却是很明白:这位王爷从未起过篡位夺权的念头。
可他若是真就在慈恩宫杀了郑太后,那就真的是黄袍加身,有理也说不清了。
所以,傅长熹慢慢的将他已经染了血的剑收回鞘中,垂目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郑次辅,接着道:“我可以不送她去见先帝,但是她既是守了寡,也该有守寡的样子,当闭门谢客,日夜为先帝祈福才是。”
郑次辅应得干脆:“自当如此。”
郑太后却是心有不服,红唇微动,正欲开口,却被傅长熹那犹带血腥的眼神镇住了。
傅长熹看着郑太后那张写满了不甘的脸容,目光如同钉子一般的锋利,几乎刺破皮肉。
他的声音仍旧是冷冷淡淡的,只听他缓声补充道:“慈恩宫奢华太过,难免影响太后为先帝祈福的诚心,当请太后移驾南宫,安心祈福。”
听到这里,郑太后哪怕仍有惊惧,但还是不由开口反驳:“南宫荒芜,久未修葺,岂是一国太后下榻之处?”
郑次辅却立刻应声:“王爷考虑周详,臣敢不从命。”
傅长熹根本没有再看郑太后一眼,再和她说一句话的兴致。他只是抬目直视着面前的郑次辅,一字一句的道:“管好你的女儿!没有下一次了!”
郑次辅伏地叩首,以首抵地,恭谨已极。
傅长熹没再说话,起身拂袖而去。
直到听到宫人恭送摄政王的声音,郑次辅方才大松了一口气,激动过后,他本就年老体衰的身体也跟着颤了颤,险些便要软倒在地。
郑太后摸着自己雪颈上的伤口,又痛又恨——她这一生,生于官宦显赫人家,长于宫廷,也曾三千宠爱在一身,从未吃过半点苦,受过半点罪!只除了傅长熹!
她越想越气,不由攥紧拳头,恨声道:“父亲何必如此卑躬屈膝?!如今的禁军统领宋渊乃是他的人,倘他真想杀我,怎会摆出这样的架势?必是要行事周密,更不会叫父亲得知,给父亲赶来的机会!”
郑太后亦不是傻子,纵然初时也被傅长熹拿压在颈上的刀刃吓住,可她此时回想起来却已看透其间隐秘,更恨自己适才的软弱胆怯。
郑次辅的声音却是克制而清醒:“他确实是不想杀你。因为他作为实权藩王,手握兵权,入京摄政,本就已是令朝臣畏惧警惕。倘若他杀了你这个太后,便是坐实了他有不臣之心,除非他立时谋权篡位,否则满朝都不会服他!”
“我就知道!”郑太后捂着颈部的伤口,不顾上面淋漓的鲜血,满脸怨恨的在殿中来回走动,语声急促,近乎癫狂,“我是先帝明媒正娶的皇后,是皇帝嫡母,是当今太后,皇帝虽年幼但到底还是皇帝,大义在我们这边!郑家更是世代官宦,仅仅是从孝宗朝起算,就已出了一个首辅一个次辅,于朝中根深叶茂,人脉广阔!哪怕他是先帝钦点的摄政王,手握北疆兵马又如何——比起我们,朝臣更加畏惧警惕他这个摄政王;北疆兵马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他本人年少便赴北疆,此后便再没回过几回京城,只怕也就只那么几个三朝老臣还认得他!”
“他怎么敢杀我?!”郑太后几乎声嘶力竭——事实上,当傅长熹适才将剑抵在她喉间的时候,她是真的恐惧了,悔恨了,也正因此,她此时更要寻出千百个理由来质疑和否认。
郑次辅却是冷冷淡淡的反问了一句:“他为什么不敢杀你?”
郑太后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有一瞬的空白。
郑次辅从地上起来,有气无力的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尘,接着往下道:“他杀了你,直接拿主少国疑说事,废帝自立,岂不更好?!反正,他也是孝宗亲子,也曾养于王皇后膝下,更是孝宗皇帝一直属意的继承人。现在,他年富力强,手握兵权,军功卓越,你觉得那些朝臣真会为着所谓的大义而拼命反抗?!”
郑太后哑口无言,脸色骤变。
郑次辅抬头看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锐利的眸光,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神色冷肃,语声尤其冷沉:“我告诉你,真要有那么一日,这满朝大臣,至少有一大半最后还是要跪地称臣,谢主隆恩的。也许,我们郑家也得丢开那些旧怨,跟着跪地称臣。”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把心收一收,别再惦记你那些可笑的想法,也别再心存侥幸。他能把剑架在你脖子上,那就能杀了你。他说没有下一次,那就是没有下一次。”说到这里,郑次辅冷笑了一声,“既然你总嫌慈恩宫的凤位坐着不舒服,他可不就给你安排了南宫?!”
“倘你能够收心,好好的在南宫给先帝祈福,或许还有回来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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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宫中的风云变动,慈济寺内却是无人知晓。
事实上,当甄倚云在厢房里尖叫出声时,这件事就已经闹大了——哪怕慈济寺后院一般都只女眷下榻,僻静少人,可甄倚云这一声叫直接把一院子的闲人都叫了过来。
虽然有甄停云和傅年嘉寻了寺中僧人,支开人流,终究还是堵不住人嘴,掩不住事情。
只着单衣的甄倚云已是失了理智,她手脚并用,死命的捶打着身边那个和尚,嘴里更是叫骂不休——仍是谁听了都要讶异,这样的话竟也是甄倚云这样一个名满京城的才女能骂出口的?!
然而,被甄倚云死命捶打的和尚估计也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在被人撞见的那一刻已经咬破自己嘴里的毒囊,一句话也没留下就死了。
至于那个当初给甄停云引路的慧通,据领着甄衡哲匆匆赶到的甄老娘说,慧通也是当场就自尽了。
甄老娘原也十分惊惧,见着甄倚云这般模样,反倒强打起精神来,红着眼睛扑上去抱住甄倚云,哄她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甄倚云被人一哄,反倒越发的寻死觅活起来。
这年头,虽说还没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女子名节依旧重要,甄老娘又是乡里人,更加看重这个。眼下出了这事,她是六神无主,又惊又慌,哪里还敢再在慈济寺待下去,当下便强行按住甄倚云,叫人把她扶上马车,想着要赶紧回家和儿子讨主意。
至于慈济寺这里,到底有傅年嘉在侧,慈济寺的圆苦方丈亲自出面,说是必要彻查此事,定会还甄家一个清白。
可是,哪怕真就查出什么,又有什么用呢?
甄倚云毕竟已经失了身,无论如何都是再寻不着好亲事,下半辈子也差不多是完了。而她那满腔的雄心壮志,自然也都成了遥不可及的美梦,都成了灰。
当甄倚云失魂落魄的被甄老娘带回了家,见了等在门边的裴氏和甄父,终于稍稍醒神,下车与父母抱在一起,痛哭不已,一声声的几要泣血。
甄父勉强打起精神来安抚了受惊不小的老母幼子,先叫他们下去歇会儿,这才拉着裴氏,带上两个女儿入了主院。
裴氏看着长女满是泪痕的小脸,心疼不已,心里更恨女儿苦命:好容易解决了姓邹的事情,眼见着前程光明,且又是为着给姓邹的点长明灯求心安才去的慈济寺,怎么反倒遭了这样大的祸事?女儿才刚及笄,还这样年轻,下半辈子可怎么办?
裴氏越想越是悲从中来,哭得更是厉害。
甄倚云痛哭过后,反倒理智了一些,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痛哭着叫道:“娘,我,我是被人害了的!”她匆忙间伸出手,指了指站在边上的甄停云,咬牙道,“二妹妹给我倒的茶水里有药,是,是她害了我!”
边上看戏的甄停云闻得此言,忍不住冷笑出声:甄倚云果然还是甄倚云,都到这时候了,她竟还能够面不改色的把事情栽倒自己头上,污蔑自己!
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恶心到底了!
甄停云心里那最后一丝怜悯也没了,她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伏在裴氏怀里哭得泪水涟涟。模样可怜的甄倚云,直言问道:“你说是我下的药?”
甄倚云咬牙切齿:“自然是你!”
甄停云抽出一条淡青色的帕子,摆在甄倚云面前:“这是你的帕子,上面还沾着药水的气味,你说是怎么回事?”
甄倚云眼神微变:为了下/药,她当时是将那太监给她的秘药融了水,用帕子沾了药水,一点点的抹在茶盏内壁上。所以,这条帕子确实是沾了药水的……
思绪不过是一转而过,甄倚云垂下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的直往下掉:“那一茶盏的药水就摆在桌上,若二妹妹有心,直接捡了我的帕子去沾一下,自是会有药水的味道。难不成,这也能当做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