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中带着药味,还有一点熟悉的檀香味。
苏纷纷半眯起眼,细细的上下打量高凤年。
没有生病,胳膊腿也都是好的,怎么会在喝苦药呢?
高凤年的书案上头置着一盆用白瓷盆装起来的梅花。
正是冬日。
梅花开出一枝嫩芽。居然是漂亮的墨绿色。
嫩芽颤巍巍的挂在枝头,蜿蜒着盆沿,娇怜又漂亮。
高凤年视线下移,没有看那绿梅,瞧的却是那白瓷盆。
这盆被擦得清晰瓦亮。
高凤年能清楚的看到书房门口苏纷纷那探头探脑的小动作。
高凤年攥着手里的药碗,盯着盆面上印出来的一点模糊的小影子。
就像是皮影戏里头的小人似得娇小可爱。
一举一动,皆是娇憨。
男人突兀勾唇,目光怪异又隐忍。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
高凤年想起前天晚上那专治男性疾病的老太医对他说的话,“若是坚持服用,兴许能重振雄风……”
骄傲如高凤年。
这种私密的事情,宁愿烂在肚子里,他也是不会跟别人说的。
所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治病。
在遇到苏纷纷之前。
可现在的高凤年,突然间便有了欲,望,有了想拥有的东西。
即使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个太监。
低贱肮脏的东西,根本就配不上她。
高凤年仰头,将手里的苦药吃了。
然后突然转身,朝厚毡处砸了过去。
苏纷纷下意识缩着身体抱头。
药碗砸在厚实的厚毡上,滚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
没有摔碎,只是慢吞吞滚了一圈。
周围的动静都消失了。
苏纷纷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睛,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到自己面前的高凤年。
男人蹲下来,垂着眉眼看她。
那漂亮的眼睫蝶翼般的在眼睑处落下一层暗影。平添几分温柔之色。
可苏纷纷觉得他似乎是在兴奋。
兴奋中又夹杂着奇怪的羞愤。
男人呼吸炙热,靠过来时,带着苦涩的药味。
“我,我只是路过……”
苏纷纷小心翼翼的蹲着身体往后挪了挪,然后又挪了挪。
那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浸着水渍,像含着露水的桃花,怯生生的瞧过来。
高凤年勾唇,也不知是信了她的话,还是没信。
“不知近几日这边的奴婢伺候的可尽心?”男人突然开口,话题有些不着边际。
“尽心,尽心。”
苏纷纷忙不迭点头。
高凤年笑了,“既然如此,”他朝着她伸出手,语气轻缓低沉,“本宫想朝桂昭仪讨个赏赐。”
赏赐?
看着面前笑得一脸温和}人的男人,苏纷纷用力咽了咽口水,“你要什么?”
男人道:“糖果子。”
原来只是要糖啊。
苏纷纷舒出一口气,从宽袖暗袋内取出自己另一袋糖果子,拿出一颗,递到高凤年面前。
白皙纤细的小手捏着一颗圆滚滚的糖果子。
指尖粉嫩如玉,带着贝壳般浑然天成的漂亮色泽。
而那肌肤色泽,渗着奶白,居然比那颗奶色的糖果子还要再白上几分。
高凤年眯了眯眼,闻着鼻息间的奶味,想着若是他吃一口,不知是不是也是奶香味的。
这样想着,男人一低头,就含住了那颗糖。
苏纷纷唬了一跳,立刻缩手,却还是免不了碰到了高凤年的唇。
男人的唇形很好看。
唇色也漂亮。
像蔷薇花。
微微抿着,面颊稍稍鼓起,露出糖果子滚圆的形状,居然透出几分可爱来。
不对,不对,怎么可能会可爱呢。
苏纷纷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偷偷擦了擦指尖,只觉得湿润润的。
蹲在她面前的男人敛去了浑身的阴暗气,吃着嘴里的糖,整个人却更显出一股怪异的}人感来。
就像是一条已然窥见猎物,耐心缓慢等待出击的蛇。
嗯,这才是正常画风。
“桂昭仪喂的糖,真是香甜。”高凤年慢条斯理的往苏纷纷身后一瞥。
苏纷纷下意识扭头,就看到前几日被自己气得都说话了的那个假哑巴就站在她身后。
也不知被她看去了多少。
对上假哑巴,“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表情的苏纷纷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这只阉狗是故意的!
苏纷纷一屁股坐到地上,瞪着大眼睛,举着自己的小手手,一副无措的小表情。
高凤年笑眯眯的伸手,抓住苏纷纷的小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男人力气极大,只是那么轻轻一拽,苏纷纷就轻飘飘的起来了。
甚至还撞到了他身上。
高凤年看着纤瘦,身体却很结实。
按照文中描述,他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显肉”的那种极品类型。
听说还有漂亮的公狗腰。
对此,苏纷纷发出了深沉的疑问。
不是个太监嘛,要那狗狗腰有什么用……摆设吗?
摆设高凤年自然不知道苏纷纷一脸白痴相的在脑补什么。
男人一副温柔之相,扶着她站稳,甚至还从书房内取了大氅,细细的裹到苏纷纷身上。
“雪天路滑,桂昭仪站稳了。”
酥酥麻麻的声音略过苏纷纷耳畔,她垂落在香肩处的青丝也被男人拨到耳后。
男人的指尖带着微凉温度,略过肌肤,就像是雪花滑过。
苏纷纷瞪着大眼睛,觉得今天的高凤年为什么如此……骚气?
苏纷纷浑身抖了抖,拖着身上的大氅,跟偷穿了大人衣衫的小孩似的,立刻撅着小身板跑了。
跑了一段路,被身上厚实的大氅拖累的气喘吁吁的苏纷纷又想起来自己还要去找朱耀日给的簪子。
没法子,苏纷纷又只能兢兢业业的继续拿小树枝划拉。
然后又不知不觉的又划拉到了高凤年的地盘上。
书房的厚毡挂着,露出空无一人的房间,苏纷纷眼尖的看到了那支被高凤年放在书案上的簪子。
苏纷纷喜极而泣。
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才慢吞吞的踩着脚上的绣花鞋进去,然后一把将那支簪子拿起来。
“桂昭仪要用它来扎我吗?”
突然,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苏纷纷唬了一跳,想藏簪子,已经来不及了。
男人近在咫尺,甚至在贴着她说话。
男人握着苏纷纷的手,苏纷纷攥着手里的簪子。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溯风裹挟着外头的落雪飘进来,迷了苏纷纷的眼。
男人身上只穿一件蟒袍,似乎是刚刚从外头回来,他的眼睫上凝着一层霜。
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寒气。
书房内炭盆未熄,冷热交加,苏纷纷也觉得自己就跟一会子被放在火里烤,一会子就被扔进了水里似得。
“我,我……”
苏纷纷一脸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一副微笑表情,十分轻松的攥着她的手,往自己胸口移。
“只要是桂昭仪想的,都可以给桂昭仪。”
高凤年俯身看过来,语调有些冷,脸上却带着笑。
然后他拔开了簪子上面的机关,露出了针头。
尖锐的针尖,上头淬着毒。
在雪色中泛起森冷之色。
苏纷纷小脸煞白。
她一边摇头,一边使劲的想把自己的手往外拔,却不想自己的手被高凤年攥得死紧。
“桂昭仪怕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尖锐的针头已经刺破高凤年身上的蟒袍衣料。
苏纷纷甚至能感觉到肌骨的血腥气。
他,他要干什么?
“不,不要……”
苏纷纷使劲一抽,想把簪子抢回来。
却不想她身上还裹着高凤年那不合尺寸的大氅。那大氅上落了雪,化成水,凝成冰渣子,她一脚踩着,直接滑倒,然后那簪子就那么扎了进去。
苏纷纷:!!!
被真扎心的高凤年:……
第47章
她,她把男主杀了?
要死啦要死啦要死啦!
苏纷纷吓得面色惨白,赶紧伸手把那簪子给拔了出来。
“噗呲”一下,伤口飙出一股血,洒在苏纷纷脸上。
热乎乎的带着血腥气。
“你……”
高凤年捂着心口,怒看向面前的苏纷纷。
苏纷纷眨了眨眼,那血水似乎入了眼,她嘤嘤嘤的一边哭,一边结巴,“要,要给你插回去吗?”
高凤年:……
苏纷纷又被关进了笼子里。
高凤年半死不活的躺在榻上,由太医诊治。
这太医似乎是高凤年心腹,与其耳语了几句之后便一脸叹息的起身,将候在外头的另外几个太医请了进来。
这几个太医是太后送过来的。
太后心慈人善,听到高凤年受伤后,立刻想到斩草除根,马上就让太医过来打探情报。
朱耀日的毒着实厉害,高凤年被毒的只剩下一口气,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的亚子。
这群太医聚在高凤年身边,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就喜滋滋的回去禀告太后了。
太后坐在宫里,听着太医们的话,慢条斯理抬眸,“可瞧清楚了?”
“瞧清楚了。”跪在最前头的太医磕头道:“瞧的一清二楚。毒已入肺腑。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太后脸上露出一个笑,然后立刻敛了,悲伤道:“高厂公对陛下鞠躬尽瘁,忠心耿耿。如今卧病在床,哀家理应关照一二。”
说完,立刻吩咐身边的大宫女拿了东西,去关照关照。
说是关照,其实也是想要探究虚实。
这些太医毕竟不是太后的心腹,太后放心不下,还是想着让最心腹的大宫女去瞧上一眼,才能安心。
大宫女端着东西过去,然后一脸掩不住喜色的回来。
“那白绸子都挂上了。”
太后听到此话,暗自点头,脸上的表情却是愈发悲伤。
“高厂公此番,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说完,还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珠子。
大宫女立刻劝道:“太后当心伤了身子。”
太后摆摆手,正准备说话,那边珠帘轻动,有小宫女站在珠帘后禀告道:“太后,朱公子来了。”
太后神色一顿,微微颔首,让人进来了。
朱耀日穿着一身崭新的冬日袄袍,一脸意气风发,显然也是得到了高凤年马上就要死了的消息。
“给太后请安。”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机灵的领着太医们都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朱耀日和太后两人。
“这一切都是月儿的功劳。”
朱耀日也不敢居功,依旧想着桂满月。
太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这次除奸,确是桂昭仪功劳最大。自然是要赏的。”
太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在想要怎么才能让这朱耀日和桂满月将黑锅背了。
高凤年虽然人人喊打,但毕竟是条人命,总归是要有人来背锅的。
除了那证据确凿的桂满月,现在就剩下朱耀日了。
内阁那群顽固不化的老东西,弊大于利,不若趁机也一处铲干净了,省得日后麻烦。
这样想着,太后抬眸看一眼正一脸喜色的朱耀日,抿了抿唇。
真是蠢笨至极。
……
在高凤年未病前,他代替皇帝,处理政务。
如今高凤年半死不活,国不可一日无君,便有人提议,让太后垂帘听政。
太后推辞道:“哀家一介女流……”
“太后所言甚是。”朱首辅立刻点头称是。
太后:……你他妈就不能再劝劝?
虽然最后太后还是实现了自己垂帘听政的愿望,但每次瞧见朱首辅那张脸,还是忍不住给了好几个白眼。
真是群迂腐不化的老东西。
还是趁此机会,全部解决了的好。
“这次高厂公的事,听说是桂昭仪下的手?”
听太后提到这件事,朝堂上的大臣们皆屏气凝神,不敢搭腔。
毕竟高凤年恶名在外,如今虽然只剩下一口气,但那一口气也是气。大家心里发憷,只等着高凤年没了气,才敢出头说话。
不同于这些老油条,朱耀日立刻站出来,“桂昭仪如今还被压在那阉狗处,还望太后……”
“桂昭仪谋害厂公一事,哀家定要彻查!”太后突然变脸。
朱耀日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太后会这么说。
“太后……”
珠帘后,太后端坐在那里,声音铿锵有力,截断朱耀日的话,“高厂公为陛下做了那么多事,是咱们周朝的贵人。如今人躺在那了,哀家怎么说也要给陛下一个交代。桂昭仪一个后宫之人,定是受人唆使。那幕后之人,心肠歹毒,是要害我们大周朝啊!”
说到这里,太后立刻将此事交给了刑部,明言若是不好好查清楚了,那就自个儿提头回家种地去吧。
刑部尚书立刻紧张的应了。
那边,差点为国捐躯的高凤年躺在榻上,身形单薄瘦弱。
他虚弱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若有似无。
“听说太后发话了,要桂昭仪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