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科举——风暄和
时间:2019-10-19 07:11:48

  天色越来越暗,外面一片平静,只有田间树下偶尔传来的虫鸣声,明月的清辉撒了一地,张皓文靠着墙打起了瞌睡,李氏走出来,把他抱进了屋里。
  第二天一早,张家老老少少起来的时候,院子里放着一台崭新的纺纱机。这台纺纱机最引人注意的是一个巨大的手摇转柄,在木框的支撑下,八个纱锭并排竖着排放,用手一摇就一起转动起来。
  老二家的媳妇儿刘氏首先瞪大了眼睛,近来张皓文的三婶周氏刚刚生产,没法干活,在家里刘氏就李氏配合在一起纺纱织布,她最清楚纺纱的过程,她快步上前左看右看,惊叹道:“哟!大哥,你这是从镇上看来的?这可了不得啦,往后咱家就不用织一天布,停两天等着纺纱了,娘,大嫂,你们快来瞅瞅,我刘二干了一辈子纺纱织布的活计,可从没见过这样的纺纱机呀!”
  张皓文在一旁想,是啊,不仅咱村子里没有,整个大明,甚至全世界这个时候都不可能有这种机器。如今是洪熙元年,大概是一四二几年吧,这种被后世称作“珍妮纺纱机”的机器,实际上要等到一七六几年,也就是三百年四十年后,才会在英国出现。
  珍妮纺纱机最大的诀窍就是将横排的纱锭变成竖排,当然,还要进行一系列的调整,这样所有的纱锭就可以由一个纺轮带着同时转动,刘氏说的没错,从今往后,纺纱的速度很快就要赶上织布的速度了。如果家里头每天都可织出一匹布,根据镇上的布价,那就是一年四十多两银子。
  况且织布不像种地,虽然也受棉花产量和价格的影响,但是整个琼州岛棉花的产量还是比较稳定的,个别地方受灾,也不会影响整体的供应。正因如此,琼州的棉价比较便宜,大约三斤棉织成一匹布,扣除棉花的成本,他们还能净赚二十五两,和先前相比,显然已经高了四五倍,甚至比一个壮劳力种一年地赚的多得多。
  张传荣笑着揉了揉眼睛,道:“你们几个娃儿先别伸手摸,这就是个样子,现在还有几处转起来不顺当,等过两天我和老四琢磨琢磨,再改改,让宝儿他娘先试着用几天,要是能用,你们几个婆娘往后纺纱就用它吧。”
  吴氏也惊讶的合不拢嘴了,看了半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传荣呐!你得赶紧把你这宝贝机子藏起来呀,现在咱家进进出出的那些打短工的人不少,这么好的东西,决不能让他们看了去,否则咱家还有的赚嘛?!老三,你傻站着
  干啥,还不快点帮你大哥搬到屋里头去!”
  张传福一听,马上撸起袖子:“大哥,我来帮你!”
  兄弟两个一起动手,把这台改进过的纺纱机搬进了张传荣屋里。张皓文这会儿打着哈欠出来了,心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爹爹没有让他失望,往后,他还要继续和张传荣商量着改进这台机器。
  八个纱锭可以变成十个,二十个,人力也可以变成水力,更重要的是,他才不满足每年二三十两银子的利润,他也不会把这纺纱机捂在家里。只要有销路,他想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那就意味着要去琼州打开市场,可是这个节骨眼儿上,让谁去好呢?家里的事情越来越多,可靠的人就那么几个,已经有些安排不开了。
  ……
  “诸姑伯叔,犹子比儿。
  孔怀兄弟 ,同气连枝……读!”
  “诸姑伯叔,犹子比儿。孔怀兄弟 ,同气连枝……”
  张皓文他们脊背挺得直直的,跟着韩景春齐声读道。韩景春又读了两段,点点头,道:“好,陈择梁,你来背这一段试试!”
  课堂后面,一个脸膛黝黑的少年站了起来,他已经快十五了,个子高高的,浓眉大眼,长得非常精神。他是张家隔壁陈老头的孙子,原来没有大名,因为在他这一辈排行第三,所以家里人都叫他陈三。
  韩景春开始讲课之前,已经为这些没有名字的孩子都取了大名,而陈三也就成了陈择梁。因为他家里穷,只他一个还算机灵,所以陈老头咬着牙把他送来了学堂。可他毕竟年纪太大,读了这么些日子还是颇为吃力,前几日总算背完了百家姓,这才坐到了外面一排。
  “夫子,陈三昨天没温书,我看见他在地里捉蛐蛐儿呢!”张皓方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道。
  “你胡说!我那是下地帮我爹和二叔干活去了!” 陈择梁愤然反驳。不过,他确实背的不怎么样,所以底气有些不足。韩景春转头严厉的看着张皓方:“张皓方,他背完了,你来解释一遍,若是有差错,你也要受罚!”
  张皓方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还想争辩,韩景春把戒尺一举,他顿时就闭上了嘴,悻悻的坐了下来。
  “孔怀兄弟,同气连根。交友投分,切磨箴规。
  仁慈、仁慈……”陈择梁背了两句,然后挠着头,再也背不下去了。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韩景春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努力倒是努力,可惜好像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呀,知道他家里也不宽裕,韩景春有些犹豫,是不是跟陈老大好好说说,让这孩子去学个别的手艺算了。
  “我就说他背不下去吧!”张皓方得意起来。虽然他也背不过,但是要让他解释,他倒是还能解释上来。他戳了戳张皓言,道:“哥,你说一句,我解释一句。”
  张皓言不疑有他,一句句的读着:“仁慈隐恻,造次弗离。节义廉退,颠沛匪亏。”
  张皓方高声接道:“仁,乃是仁义,慈,乃是慈爱。
  仁义慈爱,恻隐之心,无论何时,也不能背离;
  节义廉耻,谦让进退,穷困潦倒,颠沛流离也不可有亏……”
  “张皓方,伸手!”韩景春走到第二排,对张皓方怒目而视。
  “夫子!你讲不讲道理?!我明明解释的对,你怎么要打我,陈择梁都没背上来,你咋不打他呀?!”张皓方气呼呼的背着手往后一退。
  另外两排的孩子们也停了下来,往这边看着。韩景春的戒尺在桌案上敲了敲,咳了一声,对众人道:“你们刚入学的时候,我就对你们说过。县尊大人命我到你们这天赐村来,不是教你们读几句书、写几
  个字,是让我来这里教化一村的百姓,所谓知书达理,不光要会读书,还要懂得孝亲敬长,友爱同窗这些做人的道理!”
  说到这里,韩景春回头看着张皓方,沉声道:“张皓方,你方才那几句释义说的虽然不错,可你又真正知道那其中的意思么?!你不仅污蔑陈择梁,还对我出语不敬,先前你三番两次在学堂里惹是生非,你以为我没看见吗?你若是再不知道悔改,我可就要让你爹来把你领回去了!”
  “别,先生,我知道错了!”张皓方吓了一跳,赶紧伸出手来:“您打我戒尺吧,我以后不取笑他,也不胡乱说话了。”
  韩景春看了他一眼,见他偷偷抬眼瞧着自己,叹了口气,道:“我不打你,你回去把这几句写上五十遍,明日拿来我看。”
  说罢,又对陈择梁道:“择梁,明日叫你爹爹到学堂来,我有话对他说。”
  由于社学就在村子里,晌午左右,小一些的娃儿都要回各自家里去歇一会儿,大一些的可以自己备些饭食,留在学堂继续温书。
  张皓文知道自己现在还得好好休息长身体,所以一般中午回家里用过午饭后,他都会小睡一会儿,等到树下那块云板咚咚敲响,他再回学堂来完成下午的功课。
  张皓言和张皓方都带了干粮,他们中午一般就不回去了。这是张传华的意思,张皓方虽然抱怨,却不敢偷偷跑回去睡觉,因为万一被张传华碰上了,说不定会狠狠的揍他一顿。
  张皓文一个人挎起书篓出了门,到了学堂门外,忽然有人在后面叫道:“皓文,宝儿!”
 
 
第27章 帮手
  张皓文回头一看, 原来是愁眉苦脸的陈择梁。他快跑几步跟上了张皓文,在他身边默默的走着。
  张皓文心中奇怪, 问道:“陈三哥, 你今个儿中午怎么回家吃饭啦?”
  陈择梁叹了口气:“宝儿,我要是像你就好了……先生让我叫我爹来学堂,你说,他会不会不让我读书了呀?”
  张皓文侧身看了看这个精壮的少年,其实, 老陈家一家人确实不错,这些年来作为他们的邻居, 虽然两家人一样穷,但常常互相帮衬,现在张家富裕了,他们不但没有眼红,还帮张家挡住了村里不少的风言风语。
  “陈三哥, 你想读书嘛?”张皓文试探着问道。
  “我?”陈择梁苦笑了一声:“我……我并不想读书……可是我爹说……”
  张皓文见他脸颊泛红, 心里不禁有些好奇, 故意逗他道:“咋了?你爹说你好好读书才能娶着媳妇儿?”
  陈择梁笑了笑:“你个丁点儿大的娃儿, 还知道娶媳妇呢?”
  可是,说完这句, 陈择梁停住脚步,蹲了下来,拉着张皓文,问道:“宝儿, 你大姐皓春……她最近还好不?”
  张皓文瞅着陈择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转了转眼珠,道:“好啊,当然好了。先前呀,我爹娘总为大姐的亲事发愁,现在来我家说亲的人多得很,陈三哥,你说是咱村里陈老头的孙子好呢?还是镇上开香蜡店的刘大叔的儿子好?对了,王老三家的王栓儿也来派人来提亲了,我都没见过他们,你跟我说说……”
  他一句话还没完,陈择梁早就气的双拳紧握,瞪着圆圆的眼睛:“别人我不知道,但那王栓儿是咱村里出了名的败家子!他早就对皓春没安好心,去年皓春在村后挖野菜,他就带着几个村里和他一样游手好闲的无赖在一边躲着偷看,还是我把他们赶跑了呢!”
  说罢,他又举起一根手指头在嘴边晃了晃:“别跟张大伯、大婶还有皓春说这事儿,现在你们张家在村里头有了地位,王栓儿不敢乱打皓春的主意了。”
  原来上次是陈择梁帮了皓春啊,张皓文对这个少年好感顿生,只听陈择梁接着道:“唉!宝儿,难道世上只有读书着一条路么?农闲的时候,我在镇子上打短工,听人说琼山那里来往的番禺人、倭人多得很,和他们做生意一本万利,我也想去闯一闯,等赚了钱,再回来风风光光的娶皓春……可是皓春怕是等不得了……况且我也没有那个本钱……”
  眼看陈择梁低着头叹了口气,张皓文心中一动,上前拽了拽他的袖子:“陈三哥,你真的想挣大钱,娶我姐?”
  陈择梁使劲点了点头:“想呀!要是这回韩先生不让我读书了,我就算是跪下来求爹和爷,也要让他们放我去琼山!”
  陈择梁站起身来,拉着张皓文往前走去:“宝儿,不瞒你说,我先前在咱们镇上的卖布的铺子里头做小工,我听说啊,咱琼州人纺的布,向来都是供不应求的。咱村里不少人家纺纱织布,就是织的少,卖的价也上不去。要是……”
  张皓文看着陈择梁,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要是能集中生产,加大产量,同时找到好的销路,不再经过镇上、县里布店的层层盘剥,这倒不失为一条好的生财之道,是吗?”
  陈择梁一脸惊奇的看着眼前这个刚过自己腰际的小孩:“啥?你说‘集中生产’?这是个啥意思?”
  张皓文摆摆手:“你先不用管这些,我会慢慢对你解释,你只要记住,等你到了琼山,想办法找到一个可靠且能大量收购布匹的渠道,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陈择梁对着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张皓文,心里竟然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那…
  …那就算我能找到,咱村子里的人也织不了多少布呀!”
  张皓文对他神秘的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啦!这样吧,你先探探你家人的口风,看他们让不让你去琼山,要是你能让他们同意,十日之后,你吃过晚饭就到我家里来,我给你去琼山的路费,咋样?”
  “宝儿……你……?!”陈择梁半惊半疑,最后在张皓文坚定的目光中,他默默点了点头:“好!我一定说服我爹娘!那,那皓春那里……?”
  “至于我大姐,那就要看她自己的意思了。”张皓文冲他一笑,皓春是为家里人付出最多的,张皓文想,这件婚事,他想让皓春自己做主一回!
  陈择梁听张皓文说遵从皓春的意思,咧开嘴笑了起来:“皓春肯定会同意的!”
  看着陈择梁迈开步子向不远处的两家人并肩而立的院子飞奔而去,张皓文对着陈择梁的背影露出了笑容——陈择梁年轻有闯劲儿,人也踏实,和自己的那些家人相比,他无疑是个更好的选择。
  何况,谁知道他不会成为家里的一份子?望着家里崭新的白围墙,张皓文脑海中浮现出了大姐皓春几次有意无意瞟向隔壁的眼神,现在想来,那其中又何尝没有几分羞涩和期待呢?
  ……
  酷夏的暑气渐渐退去,枝头葱翠的叶子渐渐泛起了黄色,天赐村义学堂的诵读声依旧,只是读的文章早已变了。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韩景春在小斋房里,着。
  这是昨日课堂上讲过的内容,韩景春放下书本,示意张皓文站起来解释这句话的意思。
  张皓文把面前的《论语》轻轻合上,起身答道:“回夫子,这说的是,孔圣人说:‘可以在一起读书学习的人,未必可以一起寻求‘道’;可以一起寻求‘道’的人,未必能够一同坚持‘道’;而可以一同坚持‘道’的人,却未必能够一同权衡利弊,谋划事情……’”
  “嗯……”韩景春还是板着面孔,一副不拘言笑的模样,尽管这几个学生进步很快,他对他们却愈发严格了。尤其是对张皓文,虽然张皓文答的没错,但韩景春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赞赏:“你所答的,是表面上的意思,未免过于肤浅,你可知道,何为‘道’,何又为‘权’?……”
  “这……”张皓文思考起来,在别人眼中,韩景春实在是有些苛刻,可只有张皓文知道,韩景春是真心为了他好,为了怕他放松对他自己的要求,韩景春时时刻刻鞭策着他,不断提高着对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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