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是苏婉莹给的,杜若只负责将药悄悄下到她的茶水里,再把她带到厢房,等上两刻时辰后寻个借口将苏夫人许氏引过来就可。
“就这么简单?” 苏杳杳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白府接应你的人是谁?”
杜若点头又摇头,“奴婢不知。”
苏杳杳皱了皱眉,苏婉莹乃是苏老将军旧部遗孤,在与狄人交战中,她父亲为救苏将军一命,被狄人斩了首级,那时候苏婉莹才六岁,许氏对她颇为怜惜,将人接到将军府后便收其为义女,养在身边悉心教养。
她与苏杳杳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子,懂事乖巧,温柔娴静,自幼饱读诗书,颇具才名,人生得也美,最大的喜好便是窝在房间里看书。
而苏杳杳打小便爱舞枪弄棍,所阅书籍除了夫子所教,旁的一概不看,专往兵法策略上扑,两人自然也就谈不到一起,便是连面都见得少,没理由她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
“小姐恕罪,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啊!”见她不说话,杜若猛地俯下身,将头在地上磕地嘣嘣作响,“奴婢原也不想做这等腌攒事,可二小姐威胁……”
话未说完,就被苏杳杳抬手打断,她让连翘往她口中塞了团布,“去她房间里搜。”
不用想也知道,杜若接下来的话是什么,左不过是有什么把柄落到苏婉莹手里,她是迫于无奈才做出此事。
这种鬼话,苏杳杳并不想听,杜若话中的破绽太多了。
况且,这事是不是苏婉莹所做尚还两说。她平日里胆子比雀儿还小,苏将军说话稍严厉点都能将她吓哭,这样的性子,让她算计到齐王头上,显然不太可能。
还是说,她一直在演戏?
没过上一会,连翘便抱着一个箱子走了过来,“小姐您看,这是奴婢从杜若床底下搜出来的。”
杜若瞪大了双眼“呜呜”两声,看样子还想要辩解什么。
苏杳杳没理她,打开箱子就发现里头好些首饰颇为眼熟,她从中取了一支,“将我妆奁上的那支簪子取来。”
同样的双结如意样式,白玉做底以珊瑚嵌之,唯一的区别便是苏杳杳这支簪身上有一条几不可见的裂缝,那是她练武时摔的。
连翘看了一眼,惊呼出声:“还有这支步摇,这支桃花钗、手钏,都与小姐的一样。”
“东西哪来的?”苏杳杳问。
刚一取下口中的布团,杜若便道:“这不是我的,小姐明鉴。”
“不是你的你藏的那么严实!”连翘咬牙道。
苏杳杳思忖良久,吩咐连翘:“把她关到耳房里,就说患了恶疾不便见人,这几日凡是来打听她消息的,都给我盯紧了。”
连翘应了声,反剪着杜若的双臂就将人拖了下去。
苏杳杳低头看了箱子许久,忽然将里头的东西全部取了出来,然后屈指敲了敲箱底。
果然有夹层!
她起身,拿了一把匕首将隔板撬开,箱子里满满当当一层银锭子赫然出现在眼前,从里头摸了一枚出来细瞧。
时下流通的银锭子一般铸成一到二十两不等,可杜若盒子中的这块,将近五十两,且底部模糊不平仿佛被人磨掉了一层。。
桌上的首饰在烛火下泛着寒芒,苏杳杳手一抖,缓缓攥紧银子,背上像是落了一块冰,寒气沿着脊柱蹿到脚底。
事情好像被我搞大了……
想到这里,苏杳杳披上衣服就往正院跑去。
苏将军正听许氏小声说完白日里发生的事,心里一口恶气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就看到女儿披头散发撞开书房的门,漆黑的脸顿时柔和下来。
“俏俏来了!”他对苏杳杳本就溺爱,又加上常年征战在外,自觉亏欠她们母子良多,只要想到她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女子遇到这么可怕的事,心都揪成了一团:“爹瞧瞧手怎么样了,还痛不痛?”
苏杳杳低声道:“不疼了,爹,我有事要告诉您。”
“明白,乖女放心,爹一定替你做主,莫怕哦。”苏承业拍了拍她的脑袋,“待会爹便让人将那丫鬟带来,我倒要瞧瞧,谁敢动我苏承业的女儿。”
“我不是害怕这个……”
“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你听女儿说完!”许氏斜着眼瞪了苏承业一眼,厉声道:“咋咋呼呼吓死个人了。”
苏承业立马禁声,站地笔直,“好的。”
苏杳杳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抬手摊开掌心,“您看。”
“咦~”苏承业看了一眼,然后默默举起了大拇指:“乖女,你力气可真大!”
苏杳杳顺着苏承业和许氏震惊的视线看过去,自己也愣了一下,硕大的银锭上五个指印分布在两边,就像刚雕好的泥塑上被人捏出的痕迹。
这是我捏的?
“爹,您没觉得这银子哪不对劲?”苏杳杳暂时没空去管这事,整理了一下思绪,将银子翻了个面,低声道:“您再仔细瞧瞧。”
“这是哪来的?”苏承业将银子接了过来,放在手心掂了掂,神情立即严肃起来:“四十八两,足三斤……”
“方才从杜若房中搜到的。”
不怪苏杳杳如此紧张,只有官银才能达四十八两,凡私用者皆犯杀头大罪,她爹此番回京一是述职,二是养伤,不日便会亲自押解一批军饷奔赴前线,若在此关头,有人将杜若这盒子拿出来做文章,她爹岂不就会被人戴上一顶挪用饷银的罪名?
许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府中是该好好清理清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父:“我女儿真棒!”
“我女儿力大无穷!”
“我女儿聪明绝顶!”
苏杳杳:“并不是很想听我爹吹彩虹屁……”
第5章
苏承业虽是武将,性格也颇为粗犷直率,可并非无脑之人,其中关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沉吟片刻后问道:“她还交代出了什么?”
苏杳杳站在二人对面,目光落到父亲捏着银锭子的右手上,不知为何,神思却渐渐跑到上一世她出嫁后。
那时她刚满十八,皇帝沈昀驾崩,留下的遗诏却是由燕王沈珏继承大统。恰逢北狄与匈奴齐犯,苏承业带兵出征,原本战无不胜的苏家军却一反常态,接连失利。
而北狄大皇子仇律似乎得高人所助,占尽先机,将十二万苏家军逼退至云岩界内黑水崖,甚至还将苏承业的右臂砍下。
经此一役,苏家军损伤过半,元气大伤,苏承业受诏回京,不久后兵权被夺,由镇国公张昌行接手,沈珏美名其曰让苏承业安心养伤,实则是将他软禁在京,以挟持住苏家军。
张昌行是主和派,满脸仁义道德为民生所计,在后来的议和过程中被人捅出来与北狄早有勾结,最后被苏家军右翼副统制扈云斩于阵前。
战事又起,沈珏却始终不肯放苏承业回去,甚至下令由齐王亲率二十万精兵上前线,世人这才知晓,早在一年前,齐王双腿已痊愈。
而后随着沈恪战死,沈珏御驾亲征,没费多大功夫狄人退兵又派来使臣与大梁议和,沈珏紧接着替张昌行平反,与北狄勾结的人就这样变成了齐王。
成王败寇,不是说说而已,那盆泼向齐王府的脏水没有人会在意真假,沈珏却因此博了个贤君名声。
所有的悲剧,似乎都是从那封遗诏开始。
苏杳杳火烧齐王府那日,让连翘偷偷带给苏将军的信里,便是沈恪暗中调查出来的东西以及处置之法,只可惜还未揭露,他就已战死。
她心知沈珏若拿不到东西,绝不会善罢甘休,极有可能会用她的父母来逼迫她交出来,干脆一把火连同自己一起烧了,让他以为证据已毁,从而保全将军府。
以前苏杳杳觉得,是她嫁给沈恪后才给父亲招来此祸,如果沈珏想坐稳皇位,作为齐王岳父的苏承业就是他的眼中钉。
但如今这锭官银的出现,又像是在告诉她,沈珏早在多年前就布好了局。
苏家对现在的皇帝忠心耿耿,这对燕王而言,绝非好事。
易地而处,如果自己是沈珏,该怎么做呢?
拉苏承业下马,换上自己的人,接手或清剿苏家军……
想通了这一切,苏杳杳额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若所有猜测是真,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沈珏竟然比上一世提早这么多时间就暗中动手了。
“俏俏,怎么了?”许氏轻拥着女儿,察觉到她身子不住的颤抖和额上薄薄一层细汗,温声道:“可是手又疼了?你且放心,这事有爹娘在呢,这几日你好好休养着,其他的交给你爹去办。”
苏杳杳在许氏身上蹭了蹭,想了又想,暂且没有将杜若的供词说出来,而是低声道:“爹、娘,我有一件要紧事想要同你们说。”
苏承业见她面色凝重,折转身将书房的门关上,也不多问,就那么等着女儿开口。
前一世,没有发生过她中药与沈恪被关在一起,也没有杜若的背叛,从而牵扯到苏婉莹与官银一事,很显然,这些已经超过了苏杳杳的预知,她必须给父母提个醒,让他们防备着幕后黑手。
“我今日在白府厢房醒来,是同齐王被关到一起的……”
“齐王?!”苏承业手中的银锭子砸到地毯上,发出咚一声闷响,“他也中药了?他怎么会在那?他可有轻薄你?”
刚一问完苏承业便后悔了,他虽为父,可终究是个男子,这个时候问这些问题,岂不是在女儿身上又捅了几刀,再一瞧苏杳杳脸上不自在的神色,懊恼至极。
“嗯……我是说,嗯……你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好了。”
“我差点忍不住轻薄了齐王……”
父女两几乎同时说完,旁边的许氏已经愣住。
苏承业压低声音问道:“不算太过份吧?”
“我就强行抱了一下他……”苏杳杳抬起包扎着的那只手:“最后忍住了。”
“呵呵,不愧是我苏承业的女儿,好样的!”
越说越不像话,许氏听不下去了:“闭嘴。”
气氛有些尴尬,苏杳杳话锋一转又道:“回来后,女儿审问杜若,她说是苏婉莹让她做的,不过我不大相信。”
许氏点头,“婉莹胆小,确实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况且她日日呆在凝霜院,如何有那个本事将齐王弄到白府厢房去。”
“是这个理。”苏承业在一旁附和道。
“但我还有几个疑点想要搞清楚。”苏杳杳面色依旧凝重:“杜若为何要做出此事,又为何要说听命于苏婉莹,她背后的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还有那些首饰和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不急,咱们慢慢查便是。”许氏低声道。
话音将落,房梁上一声轻微地响动传来,苏承业猛地抬手,打断了苏杳杳接下来的话。
只见他拉着娘俩走到内室,而后轻轻推开墙角的暗门,如一阵风般闪了出去。
少顷,又抱着一只黄白相间的猫闪了回来。
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而是大多民宅内都会养来防鼠的土猫,皮毛却难得油光水滑,被苏承业抱着,吓得背脊拱起,又不敢伸出利爪,只敢在嗓子里发出颤抖的喵叫声。
这么怕苏承业的猫,约莫也只有苏婉莹养的那只了。
苏承业将掌心搁到猫脑袋上,那猫便不叫了,只是看起来更加惨兮兮的。
“怕是闻到了生人的气息,我出去时正挠着瓦片。”
苏杳杳轻叹了一口气,今日显然不是说出秘密的好时机了。重生一事太过骇人听闻,消息若漏出去一星半点,她可能就会被当做巫婆除掉。若非苏家现在已经被人盯上,苏杳杳绝不打算透露。
还有一点,她担心重来的不止她一人。
如果暗中真的有与她一样的人,那么她就失去了预知后事的先机,她势单力薄又该用什么办法去护住爹娘和沈恪。
难道要她怀揣着这个秘密,眼睁睁看着覆辙重蹈?
她做不到!就只能另寻机会将这些告诉爹娘。她相信她的爹娘,不会拿她当怪物看。
“我来抱吧。”苏杳杳伸手:“明日女儿亲自给婉莹送过去。”
第6章
“九爷。”宁双裤脚处破了几道口子,单膝跪在沈恪面前,“属下失职。”
室内灯火通明,沈恪穿了身舒适的寝衣,半倚着帛枕,膝上搭着条雪白狐皮锦衾,几乎瞧不见双腿的存在。
他换了只手撑着脑袋,垂眸看了眼宁双的裤脚,“被人发现了?”
“没有,被猫挠的。”宁双低头看着漆黑的地板缝,恨不得再冲到将军府将那只猫提起来打一顿。
原本他藏得好好的,正听到要紧处,忽然间不知从哪钻出来一只肥猫,抓着他的裤腿就是一顿扯,若非他反应快,甩开猫拔腿就跑,定会被闻声而来的苏将军抓个现行。
沈恪听罢,眉梢微挑,懒洋洋坐直了身子,“只此一次。”
“谢九爷。”宁双怔了怔,很意外没有受罚,随后就将苏杳杳回府后所做的事,以及与丫鬟和父母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
包括那句,差点忍不住轻薄了齐王。
“俏俏。”沈恪口中呢喃一句,微不可见地蹙眉,瘦长的指尖捻了捻顺滑的狐狸毛,眼中难得带上一丝惆怅,很快又消失不见。
很熟悉的名字,却不知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应当是苏小姐乳名。”宁双解释道。
沈恪掩下眸中深思,不在此事上纠结,慢腾腾道了句:“倒是个聪明的。”
宁双赞同地点头,又补充道:“苏小姐应当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要说,但被那只猫打断了,属下估摸着,她像是已经猜到了幕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