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知道老李的儿子是影子，虽然是底层，但也时不时能往家里拿一些物资。老李比谁都不愿意相信黑影是坏的，即便所有人心都有所猜测，那老李也绝对会下意识地排斥。
与老李相比，老张就有点惨了。
他们一家子原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是因为原本就住在这里而被划分进安全区的。他家就一个独生女，因为天生体弱还瘸了一条腿，连低级影子都不打算吸收她进入小队，一家人也就这么凑合着过日子罢了。和老李家的平安稳定相比，老张一家人算是有些潦倒了。
联邦一开始宣传的好，说是每一个愿意加入安全区的人都能吃饱穿暖，然而实际情况就是一切都远远不如官方说得那样理想。老张一家子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影子，就算传言是真的，也无所谓。
他主要的目的，是想劝劝老朋友。然而老李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老张也就没有再啰嗦的必要了。
老张又寒暄了几句，就和这位所谓的老朋友结束了对话。
两个人背对着背，各自走进了不同的街道。
在老张和老李走后，空荡荡的街角突然出现了几个穿着黑灰色防寒服的人，他们的衣着并不显眼，即使放进人群也绝不突兀。
正是谢砚小队。
“主动脱离黑影阵营的影子们，我们已经全部清理完毕了，剩下的，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谢砚叹了口气。
这几天，他们走了好几个独行影子经常活动的地带，劝服了不少影子抹去印记。因为这些人本来就是不赞同联邦和黑影的理念的，早就单干了，只是苦于无法彻底脱离，这才躲藏了起来。谢砚一来，他们的绝大多数立刻就选择了清除印记。
但是安全区的情况就不像自由区域这么简单了。
单单从刚才那段对话就可以明显地看出群众的两种态度。一种就是自己或亲人已经有影子了，所以也就从情感上更倾向于黑影阵营。而另一种就是老老实实的普通人，并不在谢砚她们的拯救范围内。
“安全区的情况不大妙。”段修插话道，“我已经听说黑影最近打算扩招更多的人成为影子的消息，按照这个现状继续下去，伤亡会越来越大。”
“我想他应该是因为听到了风声而感到防备。”谢砚分析道，“我猜他倒不至于恐惧，但以对方的谨小慎微，防范措施是一定会做的。黑影阵营的人越多，他可以吸取的能量就越多，蚊子再小也是肉，何乐而不为呢？”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洪菱问道。
“散布消息，越多散布越好。”谢砚掏出一打符箓，说道，“这是除魔符，是我最新研制的，只要凡人将此符箓外面的纸袋撕开，贴身放在身上，就代表自愿退出影子。我夜晚的时候会亲自使用道术，将他们身上的痕迹清除。”
“记住，一定要把做法写清楚，而且要确定每家每户都有人收到。”谢砚嘱咐道。
谢砚把符箓分发给洪菱和黄橙，叫二人先行前往。
分到段修的时候，谢砚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段修眉头一皱：“怎么说？”
“我在勘查的时候发现，安全区少得可怜。”谢砚也皱起了眉头，“这个数量根本不像全人类的人数，不仅如此，每个安全区的人数也没有那么多。那么问题来了，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你是说……”段修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你是说黑影已经吸收了很多人！”
“没错。”谢砚点点头。
“这岂不是意味着黑影的力量壮大了很多？”段修的语气犹豫了起来，“那你……”
“这你放心。我的力量是足够的。”谢砚解释道，“我真正担心的是人类的生存。越来越多的人死在了黑影里，那么这就意味着等到世界融合的时候，依然会有破碎的家庭，破碎的人生。尽管这已经不可避免，但我们要尽全力让它减少！”
“你明白吗？”她深深地望进了段修的眼睛，“除了人类，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个“他”意味着谁，段修和谢砚都心知肚明。
段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知道，我会尽快分发完我要发的东西。另外，王天清那边所有能力强的探索者我也都发动了，他们也在尽可能地分发。”
“不过我不明白……”段修提出了疑问，“以你的力量，完全可以强行抹除对方的印记，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我相信自己的做的话，速度会快上不少。”
“我不是不想，是我做不到。”谢砚苦笑了一声，出说了真正的原因，“黑影和影子的契约是自愿签订的，即使是我，也不能替任何人做决定，这不符合法则。只有当对方心甘情愿解除，我才能帮得上忙。如果我强行解除，那些黑影阵营的人就会像当初的托马斯和司徒青一样彻底沦为无意识的杀戮器，直到我将他彻底杀死为止。”
“我明白了。”段修严肃地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做任务了。”
说罢，段修就同时使用了谢砚给的藏匿符和飞行符，飞向了远方。
段修刚走，谢砚就猛地原地晃了一下。好几秒钟之后，她才稳住了身形。
她有印记的那个掌十分疼痛，但此时此刻，更加疼痛的，是她的大脑。
“师妹，出什么问题了？”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谢砚临走前和同出一个师门的沈妙玄建立了精神连接。原本以两人的实力是很难建立这种连接的，但好在二人师出同门，在力量同源且的时候连接便可以快速建立了。
“师姐！他的精神力太强了，我造的精神世界很难困住他！”沈妙玄的声音出现在谢砚的脑海里，“我刚才不得不突然抽取一部分你的力量！抱歉了师姐……”
“没关系。”谢砚深呼吸了几下，才觉得疼痛有所缓解，“不要一成不变地造墙。你要学会造出不同的精神世界层，让他在你的陷阱里游走。他是一个会潜意识使用推理的人，你的陷阱要尽量让他找不到规律，这样他就会逗留更长时间。”
“我这边的事情，就在这几天了。”谢砚嘱咐道，“决战的时候，我会给自己建立屏蔽墙以确保自身力量足够。到时候你将无法再抽取我的力量，只能靠你自己帮我拖住他了，拜托了。如果精神世界的昏迷失败了，就在现实层面上困住他，千万不要让他在事情结束前回到我的世界。”
谢砚的声音变得很低，但却更加坚定：“我要世界回归正常，我要人们有所归属，我还要他，要一个纯粹的他。你明白吗？沈妙玄，无论如何，你必须看住他！”
沈妙玄沉默了几秒，郑重地说道：“我明白，师姐，你放心吧。”
和沈妙玄沟通过后，谢砚切断了连接。
她望向了天空，那里依然有一轮太阳，但是那太阳既不明亮也不热烈。
它的光更像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回忆，它在回忆里是给予过谢砚温暖的，就像钟道灵一样。
但现在他们都沉睡了，世界对于谢砚来说，显得如此不近人情。
她还要不停地在黑夜里走下去，直到太阳的光重新照进迷雾，直到一切回归正常。
第127章 最后一役（五）
一切都变成了纯洁的白色。
从脚边一直延伸到尽头。
“就到这里了吗？”钟道灵微微一笑。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五彩斑斓的杂乱房间,当他从这混乱的空间破墙而出之后,前方就突然变成了一片白色。
那白色让人是一房间的形式存在的,同前面复杂的房间不同，它失去了繁复的结构。
它只是一个单纯的方形空间,将白色晕染到他视觉的尽头。
这一切就仿佛是一个没做好的电子游戏,当你找到了一个虫子，进入了一个还没做好的数据,一切就变成了还没搭建的空白场景。
但他仍然觉得这一切是有尽头的。
冥冥之有一种直觉，让他这样坚信着。
出于对直觉的盲目信任,钟道灵也就坚持这么做了。
他打破了一个又一个的房间,然后又来到新的房间。
有几次他感觉自己已经打破了所有的房间，但事实上,他只是来到了新的一层。这样的事情虽然一直重复着，但他总是觉得这一切即将结束了，直到他又来到了这里。
这里完全是白色的,也许是新的牢笼,也许是边界。但他更倾向于第二种，因为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体的某种力量在缓慢复苏,表现到外在的，就是他发现自己破墙的速度更快了。
钟道灵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困了多久,事实上,他也不大记得自己是谁，以及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的心只有一个很简单的目标——出去。
或许就是因为目标单一，所以做起来反倒格外专注,事情也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他依稀觉得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做来着，但具体是什么，他还没想到。
无论那件事情是什么，先从这里出去总是没错的。
想到这里，钟道灵终于伸出脚踏入了那片纯白色的区域。
“师姐……我困不住他了。”沈妙玄焦急的联系起谢砚来，“他已经先我一步踏入了尚未搭建的区域，这样他就会恢复记忆，很快进行反击。我不是他的对！”
“那就从物理层面上困住他。”谢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他的武力值算不上高，想办法困住他。”
“可是师姐……”
“没有可是。”谢砚打断了她的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要开战了，就在分钟后。”
沈妙玄沉默着切断了连接。
她知道谢砚已经无法再给予她任何力量援助了，她必须要靠自己控制住钟道灵。
她其实不大能理解这种情感，但是她既然付出了承诺，就一定要达成。
与沈妙玄的单兵作战不同，连接另一头的世界此时站面临着最大的一场救赎。
一场有关生与死的救赎之后，就是关于湮灭与重组的决战。
“队长，时间到了。”洪菱说道，“我想他们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谢砚点点头，站在安全区最高的塔楼上，准备念动他的咒语。
这将是人类最后一个摆脱黑影的会。
很快，一些压抑的叫喊声从不同的屋檐蔓延出来，虽然发声者努力压抑自己的声音，但还是有不少声音泄露出来。
解除烙印是非常疼痛的，之前骆州和洪菱也遭受到过同样的待遇。人总要为错误的选择付出代价，与死亡和湮灭比起来，暂时的疼痛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惩罚。
然而谢砚很快就发现事情不对了起来。
她刚为愿意接受的影子和军师解除了印记，就感觉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躁动。
察觉到了她脸上的诧异，段修立刻询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砚看到远处的一栋楼房里向外散出一些发光的粉尘，星星点点的飞了出来，接着是更多的房屋……
“开始了……”她喃喃自语道。
谢砚的眼睛里闪过了某种悲哀的情绪，段修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洪菱还有些不明所以：“什么？什么开始了？”
“湮灭……”谢砚凝视着远方，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湮灭开始了。”
……
与此同时，一个破旧的居民楼里，老张和他的老伴正为了一件事发愁。
这些天，黑影那边竟然破天荒地想要收入一些老弱病残加入阵营，加入的话就可以获得一批物资，这让不少人都很心动。
但老张总觉得势头有点不对。
且不说他本身对于黑影的行事作风就不认可，就说让自己可爱的女儿去打打杀杀他就不愿意。
“老头子，话不是那么说的！”老张媳妇埋怨道，“去了黑影阵营接受改造，说不定咱家闺女的腿就能好啊！”
见老张有所动摇，老张媳妇又说道：“你忘了老李家的混小子小时候有多喜欢咱们闺女了？咱家闺女长得好，人又聪明，要是当年的车祸害了她一条腿，如今追他的小伙子肯定能排到对面那条街！”
“老头子，你可别糊涂了啊！这是多好的事儿啊！你……”
“行了！你懂什么！别说了！”老张烦躁地打断了老婆说的话。
尽管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女儿紧闭的房门。
自从车祸后，老李家的小子就转而追了别家姑娘，女儿因为残疾原本的工作也丢了，就连发电板也没法踩。女儿越来越不爱说话，她的变化老张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心疼起来。
在世界发生变化前，老张本来是个物理老师，但是黑影和联邦搞出事情之后，所有人都下了岗。老张失去了良好的升入来源，只能和老伴一起拖着年迈的身躯勉强维持个人的生活。
如果可以让生活好起来……
如果女儿能恢复健康……
想到这里，老张犹豫了。
最终，他做了个决定：“老婆子，这样吧。反正现在天也黑了，咱们明天午再和闺女说吧。要是她愿意，咱们就带她去填报加入的表格。”
老张媳妇高兴地“哎”了一声。
两人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老张女儿的房间却突然传来了叫喊声。
“爸！妈！快来！”
听到女儿的声音，老张两口子立刻就慌了。
老张以为是女儿伤口复发了，第一个撞开了房门。
然而老张很快就发现女儿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异样，她正坐在窗边的轮椅上，瞪大了眼睛指向了窗外。
老张好奇地望向了女儿的指向的地方。
接着，他看到了他此生都没见到过的风景。
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许多细小的光芒，如同坠落后找不到方向的繁星。它们闪烁着，随风飘散着。
老张被这样的美景震撼了。
他小的时候在野地里追逐过萤火虫，但萤火虫的光芒是有限的，而眼前这幅场景却好似没有范围也没有尽头。那些光芒即便在远处也依然存在，密密麻麻的，仿佛整个安全区都被席卷了。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事情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首先是那些光芒飞散的方向。
那些东西是弥漫在空的，没有固定的方向，这就意味着它们的运动并不是被风带动的，而是某种自由运动。
曾经是物理老师的老张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
其次，那些光点根本就没有闪烁。
之所以会被误认为是闪烁，是因为它们其实是在消失。由于数量巨大，那些光点即便消失，也会有新的光点在附近取代，于是便会给人一种闪烁的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