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双眸深邃的看着六轻,“我要她毫发无损。”
六轻很快坐了下去搭上了姜半夏的手腕,边把脉边没好气道:“毫发无损也得这人爱惜身子才是。”
“就这个折腾法,九条命都不够她糟蹋。”
这事毕竟和自己有关,见六轻开始认真的诊治了起来,陆玄抿了抿自己的双唇,没再多言。
少顷之后。六轻沉着个脸把自己的双手收了回来。
陆玄忙问:“什么情况。”
六轻沉吟道:“正值排毒关头,却又淋了一场夏雨,究竟身体如何,还得多等一个时辰来看,我现在马上去给她开一副驱寒暖脾的汤药,哦,对了,这身湿衣,必须马上换掉。”
府内除了姜半夏外没有女人,一提到换衣,眼下某人昏迷不醒,却是让陆玄瞬间为难了起来。
六轻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个情况,他复又皱了皱眉问:“她怎么晕的?”
陆玄垂眸一顿,坦言道:“是我动的手。”
“是”六轻想要说上两句,可却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前之人是谁,他的话噎了噎,最后不得不请示道:“可需我施针将她唤醒?”
醒了人很可能再闹,但不醒衣物又无法换。陆玄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六轻动作。
接到吩咐,六轻很快便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卷青布,青布摊开,上面是一排银针,他快速的选了一根,随即就着姜半夏的人中便扎了下去。
陆玄下手有分寸,六轻此间只是轻轻一扎,床上躺着的姜半夏便皱了皱眉,瞬间有了反应。
一眼见此,六轻很快便将银针收回了自己的青布之上,他还得去给姜半夏熬药,此间本想就这样离开,可一抬头却是见自家千岁就这样站在他的身后。他愣了愣,连忙朝陆玄的小腿看了过去。
“千岁你”
小腿隐隐作疼,但姜半夏却是即将转醒,知道六轻这是在说什么,陆玄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我的脚没事。”
“下去。”
这么些日子以来,虽然陆玄恢复的不错,但离彻底痊愈还有一段距离。早在上午时分,自家千岁强行起身把姜半夏抱回屋时,六轻事后便给陆玄看过。那时他的腿,只隐约有一些伤口复裂的情况,但眼下自家千岁又离了轮椅站了起来,身前还湿了一片,六轻几乎不用想便知道,姜半夏是如何来到这个床上的。
他张了张口,想劝上一二,顺便给其也查看一下腿上的伤情,但陆玄并没有给六轻这个机会。
只见他冷眼看了六轻一眼,也没什么旁的话,但眼中的意味却很是明显。
接收到来自自家千岁的目光,六轻瞬间明白了过来。虽心有不甘,但他却也只能无奈的闭上了嘴,最后朝屋外退了下去。
颈脖处传来一股酸痛,姜半夏转醒的第一反应,便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摸。
“嘶——”
怎么回事这么痛
姜半夏有那么瞬间,还有些没怎么反应过来,但,却也仅仅只是瞬间而已。
当某人的模样出现在她的眼前,姜半夏揉肩的动作一顿,却是瞬间想起了是怎么回事。
“你!”
“先把衣裳换了。”陆玄把自己干净的衣裳递了过去,他当然知道姜半夏有多生气,如今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这一次,他赶在了姜半夏发作前将自己想说的话有些不大自然的说了出来,“想听什么,换好衣裳,我慢慢告诉你。”
走,走不掉,继续留下,心底又过不去那个坎。此间若不是陆玄随即补充了一句,姜半夏指不定便直接将人递来的衣裳给拍了开去。
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陆玄堵住了姜半夏的话,姜半夏一时没了发作的理由,她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倒也没再拒绝陆玄递来的东西,不大乐意的将之拿到了自己手上,“这会儿倒是知道说了。”
“也不怕人没心思再听。”
姜半夏一把衣裳接下,陆玄便转过了自己的身子,听着这不满的话,他朝屏风外走去的步伐顿了顿,思忖了一下还是解释道:“本也打算说,只是你走的太快。”
姜半夏没想到陆玄会突然跟她解释这么一句话,她起身的动作一顿,却是愣了一愣。
为了让人能快些换衣,陆玄说完话也不待姜半夏反应便抬脚走了出去,只留下了姜半夏一人在他的床上,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神。
出了屏风,外面便是一张桌子,陆玄背对着屏风坐了下去,没听到屋内的动静,他不由得提醒道:“我在外方,换好叫我便是。”
他想了想有些不放心的补充道:“动作快些,当心着凉。”
寒意这时开始慢慢朝身体涌了进去,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如何,陆玄的话刚落,姜半夏便打了个冷颤。
思绪有些乱,可身体这会儿确实也冷,姜半夏连忙将自己杂七杂八的想法压了压,随即开始快速的换起了衣裳来。
这里是陆玄的屋子,身下又是他近日来就寝的床,姜半夏手脚冰凉,因此一时之间动作就有些不□□利,她还在月事期,原以为某人给她的衣裳不会考虑到这个,然而让姜半夏没想到的是,当她将那一团衣物分开时,那一个熟悉的白棉之物,却是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一眼见此,姜半夏心情有些复杂,她慢慢将之拿了起来,看着手上的东西,她的双眸微微动了动。
换好一身衣裳,其实用不了多久,但姜半夏浑身湿透,因而动作便慢了一些。
身后的床已经乱成了一团,上方被她睡过的地方更是湿漉漉皱巴巴的一片。换好衣物的姜半夏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打算给人牵上一牵,至少别太难看。
然而,也正是这临时的一个决定,却让姜半夏发现了一个让她颇有些惊掉下巴的事。
看着枕旁被盖住的一圈针线和棉布,再一看还是半成品的某物,想到一种可能,姜半夏的身子僵了僵。
陆玄在外方等了好一会儿,屏风后已经没有了动静,但人就是没有出来,他皱了皱眉,这边本想开口问上一问,然而谁知下一刻,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姜半夏却是神色复杂的从屋内走了出来。
本身身体虚弱,再加上淋了一场大雨,姜半夏如今的脸上看起来十分苍白。
她慢慢来到桌前坐在了陆玄的对面,看着眼前之人,一时之间,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玄将才到门前拿的东西推到了姜半夏的身前,“喝碗姜汤。”
“六轻刚送来。”
浑身都泛着冷,眼前的碗中泛着热气,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姜半夏倒不再矫情什么,直接便将碗捧了起来。她也没急着喝,反而是先捧着瓷碗暖起了自己的双手。
没有闹着要走,反而平静的做在了他的对面,这便表明,对方至少愿意听自己解释。
屋内一时有些安静,姜半夏吐了一口浊气,她没有看向陆玄,反而垂眸看着碗中的水波道:“说吧,我听听看。”
陆玄敛了敛目,要回忆一些往事,他的神色开始慢慢凝重了起来。他此间默了一默,方缓缓开口道:“杨震被称作当世清流,无论是朝堂,亦或是民间,门生满天下。正因顾忌到此,其特定下规矩,杨氏子孙后代,不得入朝为官,不得从政,也不得干预朝政,此举曾被帝王士人赞赏不已,该是好事。”
说到这里,陆玄双眸没忍住沉了一沉,却是话音一转道:“偏生有的人私心太重。”
姜半夏安静的听着,她小咀了一口自己手中的姜汤,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为入朝致士,暗中操纵,铲除一切反对之人,勾结匈奴,祸水东引,搅乱朝政。”
姜半夏听到这再一看陆玄的神色,虽说不出什么,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她蹙了蹙自己的双眉,“就这个原因?”
“所以你灭了他满门?”姜半夏细细品味了一下陆玄说的话,发现了一些端倪,“等等。”
她看着他疑惑道:“你灭他满门,是因他勾结匈奴,还是因他暗中操纵,铲除一切反对之人,亦或是祸水东引?这三个,你别说你都有啊。”
陆玄没想到仅仅只是简单的几句话,竟也被姜半夏察觉到了。
他顿了一顿,随即嗤笑道:“大晋灭国,与我没有干系。”
“谁都可以接手,但偏偏匈奴不行。”
直觉这话里有话,姜半夏喝水的动作一顿,“为什么不能是匈奴?”
话说到这里,陆玄脸色越发的沉重了起来。他握着茶杯的手瞬间一紧,“杨淮暗中勾结匈奴,伪造往来书信,污蔑我赵家通敌叛国,致赵家一百八十七口满门抄斩,我父兄三人,死后鞭尸剔骨,城门足足挂了三日,我母为免□□,自尽而亡,我年仅九岁,为了苟活,入宫为宦。”说到这,陆玄嘲讽的看了姜半夏一眼,“于公,我为大晋,于私,我为我赵家满门。你且说说,我为何要让匈奴入主中原?”
“又为何不放过他杨氏一门?”
这些话,陆玄从未对旁人提及,他本是忠武侯嫡次子,该是含着金汤匙长大,就因他父察觉杨氏异样,便被其先一步下手,致士家族巨变,那道通敌叛国的裁定书,至今还印在他赵家人的身上,他父何等忠君爱国,下场竟悲惨至此!
明知他灭了杨氏一族,会招来天下士人唾弃,但世人何等看他,并不重要。或者换句话说,这世上能让他在意的东西,早已不在。千夫所指又如何,世人何曾正眼看过他。没了牵挂,他又有何惧?
姜半夏直觉这里面定然有情况,可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会听到这样一席话。
没有经历过的事,旁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她张了张口,此间犹豫数下,却惊觉这时再说什么,都不过是惘然而已。
不知想到了什么,姜半夏的心底泛起了些许涩意,她垂眸道:“以你的本事,明明有机会可以向世人揭露他的罪行,为何选择最极端的一种方式。让世人加深对你的厌恶,还成全了他的美名。”
陆玄睫毛颤了颤,没有回话。
姜半夏紧接着将手中的姜汤慢慢放了下来,她看了陆玄一眼,苦笑道:“你那时可是不想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公公的心态:能登上高位,他不是没有心计,但看遍世间冷暖的他,如今到头来家人不在,自己历经人间百态,世人嘲讽,没人信他,他索性也懒得解释。家族冤屈他会想办法洗刷,但他在遇到半夏前,大仇得报的他,却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斗志。
第040章 亲密无间
不想活了吗?
似乎这也是头一次有人这么问他这种问题。
陆玄记得, 小时候, 他最大的愿望是照顾好家人, 做一个文武双全之人, 稍大一些, 家破人亡,他最大的愿望是能够活下去就好;等到机缘巧合入了宫, 他只想让自己变得强大, 然后杀掉所有参与他致他赵家满门抄斩的人。
很多年后,他当活了下来, 也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更是杀掉了所有曾经的敌人,但是, 却也是这个时候, 他好像当真没有了什么愿望。
无所谓的东西太多, 时间一久,便也就活的行尸走肉了起来。
仅仅只凭简单的几句话,便被看穿他那时的想法, 陆玄的心颤了一颤,颇有些意外的抬眸看了姜半夏一眼。
稚子无辜,对于陆玄灭人满门的行为,姜半夏无法判断对错, 但她眼下知道, 他不全是冷血无情,不是无缘无故杀人如麻, 他有感情,也有喜怒哀乐。他愿意和她分享这些往事,袒露心扉,这样的陆玄,多了几分的人气,而少了几分疏离。
她先前生气,是气他的态度,也是气他什么都不说的脾性。如今,她看到了他的改变,也看听到了一些旁人无法得知的往事。见陆玄看向自己,姜半夏眨了眨眼,心下很快却是又浮起了另外一事。
“你”
她张了张口,原想不再争强好胜借着这个机会就这样问个明白,可此间话不过刚起了一个头,她的脸色却是骤然一变。
肚子传来一阵钝痛,姜半夏连忙用力将其捂住。她瞬间疼的冒起了虚汗,身子也跟着直不起来而慢慢从凳子上滑了下去。
陆玄坐在姜半夏的对面,一察觉异样,他随即便一个起身顺势伸手拉住了姜半夏还趴在桌面的一只手臂,入手是一片冰凉,陆玄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肚子里翻江倒海,姜半夏脸色青白交接,她艰难的动了动嘴皮,“我”
陆玄没等姜半夏将自己的情况说个明白,他直接弯腰将人从地上快速的抱了起来,“来人!”
“速传六轻!”
“是!”
在姜半夏仅有的印象中,这是陆玄第二次抱她,不同于第一次时她惊讶到大脑一片空白,这一次,她清楚的听到自己靠着的胸膛处传来的“咚咚”阵响的心跳,也能感受到其因走得太快一时不察的趔趄,更是隐约看到了上方某人紧紧泯成一条直线的双唇。
肚子实在是疼的厉害,姜半夏顾不得再多想什么,她紧紧的咬了咬自己的银牙,方没痛苦的□□出声。
六轻很快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姜半夏已经疼得将自己的嘴角咬出了血珠。六轻来到床前,一看姜半夏的模样,他直接拉起了她的手腕,“怎么回事。”
姜半夏倒吸了口冷气,“痛。”
六轻大概也能猜到为何会有这种情况,他快速的打开布卷单手一扫,姜半夏的头上瞬间就有了好几根银针。
“你受凉了。”对于自己的举动,六轻低声解释道:“我先让你睡下,减缓你的疼痛,不用担心。”
几乎是伴随着六轻话落,姜半夏的眼皮便慢慢的重了起来。
知道对方是在给自己诊治,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很快就放心的睡了过去。
然而,这边姜半夏前脚阖眼,六轻后脚便换了一副神色朝着陆玄跪了下去。
他低着头,正色道:“千岁,二小姐排毒特殊,身体本就虚弱,如今寒气入体,若不及时诊治,宫寒反噬,二小姐恐终身得与汤药为伍。”
六轻不是无缘无故会长篇大论之人,陆玄一听这话,脸上的冷意瞬间又多了一分,“你想做什么。”
“二小姐体内寒气四散,当务之急,得需立刻施针稳住周身脉络,再”
陆玄双眸一凛,冷声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六轻身子一僵,他顿了一顿,硬着头皮继续道:“六轻需要给二小姐周身施针,但是,二小姐是女子,若是施针,必定”
余下的话,他没再多言,可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
从来没有周身施针时,人还将衣物穿在身上的。可他若真这么做了,那姜半夏的闺誉
陆玄冷眼一扫,“以你的本事,不能闭眼下针?”
对于自家千岁提到的这点,六轻不是没有想过,他解释道:“但若如此,六轻则需要有一人在一旁帮忙,不过”这院子里全是男子,他便是让人来帮忙,自己看不见,也总有人会看见,无论怎么看,这对姜半夏来说,都是闺誉受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