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半夏狼狈的回到院子时,没有第一时间回屋,而是先去厨房放了东西,又简单的安顿好了大黄,这才浑身打着抖推开了先前离开时关上的屋门。
由于天色有些昏暗,屋子里的光线略微有些不好,姜半夏浑身发冷,一下便没控制好手上的力道,使得屋门发出了“咯吱”一声响。
她记得自己临走前对方还在睡觉,一想到这茬,姜半夏连忙抬头看了过去,结果不看不打紧,一看她便吓了一跳,“嚯!”
“泥肿么肥似!”
太冷了,姜半夏打着抖说完话,她自己都被自己的语调惊到了一下,但她还记得眼前的情况,遂愣了一下后连忙关上了门,有些生气道:“泥的……你的病还没好嘶——你怎么又下床了!你搞什么啊!”
姜半夏会回来,尽管这事陆玄心底有六成的把握,但曾经的经历实在是太过深刻,以至于他一面告诉自己,他的判断不会错,这人不可能就这样离开的同时,心底却总有个声音在反驳。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看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前,面对同样毫不客气的话语,这一次,陆玄竟意外的觉得,也不是那般难以接受。
姜半夏见人神情复杂的从她进屋就盯着自己不说话,心底有些发毛,这让她本想骂人的话犹豫在了口中,“你盯着我看什么看!没看过淋雨啊!”
陆玄抿了抿唇,依着他的性子,看到人回来,他应该立马毫不犹豫的转身回到床上,可这会儿,意外都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了那么一句话。
“为什么出去。”
为什么出去不跟他说。
后一句话,几经犹豫,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来。
姜半夏无语的扭了扭头,随即叹了口气转过头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道:“大哥,家里没有粮了,我不出去,我们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这话说着就来气,自己浑身湿透了,对方却好好的在屋子里坐着质疑她,姜半夏磨了磨自己的后牙槽,“你说我做什么,你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你心底没点数吗,啊?”
“你觉得你现在应该下床吗?”
“还是你的命硬,你觉得可以随便折腾啊?”
这已经不知道是两人相遇后,对方第几次毫不留情的指责。
不同于第一次听完时的怒火攻心,好听的假话和难听的真话,也是这一刻,陆玄才惊觉,自己九千岁这位子坐了这么些日子,竟然险些被权力蒙蔽了双眼,不容有一丝质疑之声。
眼前的女子浑身湿透,散发沾了雨水贴在脸上,看起来好生狼狈,地上这么会儿功夫已经积了一滩水渍,一眼看去,陆玄竟对那泛着微红又带着几分倔强的双眼,有了几分的动容。
“抱歉。”
从开始计划报仇到忍辱负重再到一雪前耻,陆玄花了十年,十年过后,他坐上了九千岁的位置,却是再也没有如此平淡又认真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话一出口,不仅姜半夏吓了一跳,陆玄自己都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
“什……什么?”姜半夏原本没指望对方回应自己什么,乍一听这话,她愣了一愣,“你说什么?”
失常的举动有一次就够了,人既已回来,陆玄的担心一散,很快便恢复了之前面无表情的模样。他没再搭理姜半夏,自己撑着床边,手上一支力,他的身体便从凳子上挪了过去。
“喂喂喂,你别不说话啊。”能听到这眼高于顶的人和自己道歉,这简直是让人惊掉下巴好吗?姜半夏几个大步走到了床前,继续确认道:“我没听错吧?你刚才是在和我道歉?”
“你也会低头认错?”
陆玄自顾自的给自己埋头整理着被子,冷不丁听着姜半夏这样一句质疑,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额前的青筋没忍住又跳了一跳。
一旁的姜半夏见此,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说到对方痛脚了,她连忙干笑了一下,“那啥,我先去换身衣裳,等换好了再跟你说啊。”
一开始,姜半夏其实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毕竟对方有多难缠,她也是见识到了,可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就出去找个吃的的功夫,这人对她的态度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可不是一点点改变,这简直质的飞跃好吗?!
尽管不知道为何对方态度变得这么快,但姜半夏心底的第一个反应便是——
这事有门。
一念及此,她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扬了扬。
屋外的大雨还在继续,说完话的姜半夏原先心底的担忧一散,脚底的那股寒气顿时就涌了上来,她打了个哆嗦,连忙转身朝一旁的柜子走了过去。
家里很小,又是茅屋,几乎一眼看去就能把家具看个全。身旁的人离开,陆玄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他已经整理好了床铺,此间刚想躺下,余光却瞥见某个身影拿着一个东西一脸忧愁的转了过来。
原身孤苦无依,一人生活在此处,家里一贫如洗,能够换洗的衣物只有两套。然而眼下的情况却是,昨日救了某人,一晚上她都在担心对方会不会死了,根本没有时间清洗自己换下的衣裳,只能泡在水里,现在她浑身湿透,统共两件衣裳,如今通通都不能再穿,看着空荡荡的柜子,再看着自己手上唯一翻出的一套备用床单,姜半夏的脸顿时垮了下去。
搞什么啊……
头顶传来一抹视线,姜半夏抬头看了过去。见陆玄盯着自己看,她有些尴尬,然而此间还不待她说什么,对方就收回了注视,随即躺了下去,这让姜半夏正欲开口挽尊的动作一顿,反倒是更尴尬了几分。
“喂。”
姜半夏原地犹豫了片刻,想了想还是出口道:“这屋子就这么大,外面又下着雨,我换衣裳,你可不许偷看。”
陆玄原本平躺在床上已经闭上了自己的双眼,怎料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听到了姜半夏说的这样一番话,他下意识的想要发作,可一想到此地的情况,他的身子却是不由得僵了一僵。
“喂……”
虽说对方是个太监,但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莫名其妙被人看了也很吃亏的好伐。见人没有回应,姜半夏此间本还想多说几句,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她这边才刚开了一个口,床上的人却是突然翻了一个身,直接背对起了她。
一眼见此,姜半夏愣了一愣,随即便笑了。
脸尽管还是那样臭,但还有反应,还算有救。
眼下尽管已是夏天,但山谷的早晚和暴雨时分,温度却是不高,屋内有人在,别扭是别扭,但不可能就这样把衣裳穿干,所以姜半夏自确定对方不会偷看之后,很快便窸窸窣窣的换起了衣裳。
她手上这会儿只有一个床单,简单用帕子擦干身体之后,姜半夏把其先就着胸前裹了两圈,接着把多余的搭在了自己肩上又饶了一绕,眼瞅着把身体遮了个大概,她最后认真的就着两处角系了个结。
陆玄并没有睡着,没有睁眼,他的听觉便越发的清晰,听着此番动静,他皱了皱眉,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就连身体,都一直纹丝不动。
换好了衣裳,屋外的雨小了一些,姜半夏看了一眼地上换下的湿衣,又看了看屋内一直背对着她的某人,“那个,我先去厨房把衣裳洗了,你有事喊我啊。”
家里这会儿堆了一堆的衣裳,包括陆玄的。说起来,姜半夏其实还有一套冬衣,但是今晨为了让某人看起来雅观一些,她遂把那套大一些的冬衣外裤剪了道口子拿给了某人穿,至于她的冬衣棉衣,那身实在是太厚,姜半夏根本没有考虑这个。
陆玄一如既往的没有回应,姜半夏也没怎么意外,她利索的抱起了换下的衣裳,转身就朝屋外走了去。
刚才抓了三条鱼,又意外得了八个野鸡蛋,姜半夏的心情着实不错。夏天的衣裳薄,她洗起来没费多少时间,倒是陆玄的,里三层外三层,实在是繁琐的紧。当然了,和她衣裳的料子比起来,这某人的不知好了多少。摸着这样的料子,姜半夏对陆玄的身份,也越发的好奇了起来。
她一边洗一边嘀咕道:“被追杀,功夫高强,模样一顶一的好,随身的东西,不是玉就是金……”
说着说着,姜半夏的目光就慢慢放在了被她从衣裳中摸出的几个物什之上。
除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其他的,还有一块令牌,一块缺了一角的玉佩以及一包沾了水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的锦袋。
“……这人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来头?”
把最后一件衣裳拧好,姜半夏站了起来,她擦了擦自己的双手,随即拿起了离她最近的玉佩看了看。
玉佩已经破损,缺了一角不说,中间还有一道裂痕,这裂痕看起来有些旧,不像是新的,说明有些年代。玉佩上刻了个“月”字,不过也不知是否是抚摸太多,字迹已经有些模糊。撇开这些不足,这个玉佩的色泽十分不错,一看便是好玉雕刻而成,上方的纹路也十分特别,不像是姜半夏曾经见过的任何一块玉佩上的纹路,但怪好看的。
姜半夏颠了颠,“刻着‘月’,这人名字里难不成有个‘月’字?”
“咕噜咕噜~”
这句话,姜半夏说的很小,回应她的,却是她肚子传来的一阵动静。她闻声看了一眼,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饿了,未免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算了,不管了。
现在去想这些,不如先想想怎么更快的做出晚饭来。
家里米已经彻底用完,只有才抓的鱼和野鸡蛋以及院子里的青菜。姜半夏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转而开始准备起了正事。
今晨对方既然没有走,那么这之后如无意外,这人为了解药应该也不会抛下他。确定了这一点,陆玄在姜半夏出门之后,终于能放心的阖上眼睛,睡了一觉。
两人早饭便吃的迟,午饭自然也和正常用饭时间有些变动。想着某人还在病中,姜半夏放弃了烤鱼的想法,转而熬了一碗白白的鱼汤,外加三碗蒸鸡蛋。
山间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用现代的话说,这雨大概下了半个小时的样子,便慢慢小了下来,等到姜半夏弄好了午饭,雨势已经不大明显,天边甚至隐约露出了一缕阳光。
姜半夏端着鱼汤走进了屋子,和清晨一样,她把桌子往床边挪了挪,方对着陆玄的身影道:“起床了,快来吃饭,一会儿凉了该不好吃了。”
鼻尖飘来一丝香味,伴随着一声呼唤,慢慢涌入了陆玄的大脑。
陆玄睁开自己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底划过了一抹异样的感觉,不过这感觉消失的实在太快,以至于他还没感受明白,就被眼前所看到的画面给吓了一跳。
“你!”
姜半夏放好碗筷,见起身后的陆玄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她左右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了?”
对方脸上全然没有一丝羞涩和尴尬,陆玄话语一噎,他连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略带一丝薄怒道:“是谁告诉你,女子可以这么穿!”
姜半夏瞧人这反应,还当是怎么了,原来是这件事,她有些不大在意的回道:“哦,你说这个啊?”
“我没衣裳了,只能先这样将就一下,这会儿天放晴,衣裳我拿出去晒了,过些时候就可以干了。”
见人说的这般理所当然,陆玄气道:“你是女子!如何能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说着说着竟然还指责上自己了,姜半夏没好气道:“我没衣裳,不这么穿,你让我怎么穿?”
她白了人一眼,“还衣不蔽体,哪里不蔽了?!该遮的我都遮好了,只有胳膊在外面,你要是能给我变一身衣裳出来,我立马换,问题是,你能变吗?”
姜半夏心里兀自嘀咕道:要求这么多,看两胳膊,又不会少块肉,更过分的姑奶奶都穿过,让你看到,岂不是吓死,嗤~
“你……”陆玄确实不能立马变一身衣裳出来,他被姜半夏的话堵得脸色一青,几乎算得上哑口无言。
姜半夏神色如常的把鸡蛋羹推到了陆玄的身前,“行了行了,不说这个,这里除了你没别的男人,你不说也没人知道,先吃饭,吃完饭我还有话问你。”
陆玄算是见识到了姜半夏厚脸皮的程度,他此间之所以突然说这么多话,实在是被对方的这个举动吓到了,这已经超出了他对所有端庄女子的认知。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此处情况特殊,尽管他心底万般不认同姜半夏的话,但也确实找不到话来反驳,是以,最后也只能一个人闷闷的用起了姜半夏准备的午饭,全程没给对方一个多余的眼光。
“这鱼是我今早现抓现杀,你尝尝。我看你能蹦能跳,精力应该还不错,是恢复的不错么?”见人很快用完了鸡蛋羹,姜半夏自然的给其乘了一碗鱼汤,递了过去。
陆玄看了一眼,接了下来。
对于自己说十句,对方回一句这件事,姜半夏已经习惯,没有回应,她便转而又道:“呐,你不说,我就当你恢复的还行,先说清楚,今后我问你的话,你若不回应,我权当默认处理,你反对不?”
陆玄喝了口汤,听到这,他的动作顿了顿,终于抬眸看了一眼自己身前的某人。
姜半夏对陆玄眼底的深邃全然当做没看到,她对人微微一笑,继续道:“我救了你,现在也没计较你之前想杀我和给我喂毒的事,还尽心尽力的伺候你,给你洗衣做饭端茶递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喂喂喂的喊了你这么久,你总得告诉一下我你的名字吧?”
说到这,姜半夏的等了一会儿,看陆玄不像是要回答的样子,她双眼微微一动,开口道:“我的名字叫阿花,外面的是我的老伙计,它的名字叫阿黄,你要是不愿告诉我你的名字,那我便给你随便取一个好了。”
她左右看了看,稍作思忖后,仿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姜半夏眼前一亮,“啊,有了!”
“都说贱名好养活,不如你叫富……”
“赵朔。”陆玄打断了姜半夏的话,突然开了口。说完这话,他便继续埋头喝起了自己碗中余下没有喝完的鱼汤,仿佛适才说话的,不是自己一般。
“赵朔?”姜半夏跟着复述了一遍,心底却思量道:那玉佩上有个“月”字,难不成是“朔”的一半?若真是,那这名字应该不会有假。
姜半夏点了点头,配合道:“这名字不错呀,一听就是大人物,那我今后便喊你赵朔了。”
陆玄没有搭理姜半夏,但也没反对这个话,用姜半夏的话来说,这便是默认了。
姜半夏正了正自己脸色,慢慢的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端坐道:“赵朔,你很厉害。”她认真的看着他,“我们来谈谈。”
“我在此处生活了十八年,我想离开这里,但我没有身份,没有银子,没有户籍。救你是意外,但直觉告诉我,你应该可以帮我。”
“我可以不计较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也可以好好的照顾你,帮你恢复,带你出去,但你要答应我,出去之后,一不许杀我,二要给我解药并给我银子,如果可以帮我弄个户籍,这自然更好,若是不行,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