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闫灵
时间:2019-10-21 08:38:40

  熙熙攘攘的,又闹了一阵儿,戌时二刻,汉白玉石阶上上来两排宫人。
  偌大的御花园霎时变得鸦寂无声,众人纷纷起身,垂首侍立。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两排共十二名紫衣宫人击掌而来,这代表圣主驾到。
  众人纷纷垂首,小七其实很想偷看一眼皇帝到底长什么样,但这种场合实在不好逾矩,只能跟众人一同垂手侍立。
  笙乐声中,执扇、提灯的宫人和彩衣宫女从御花园拱门里鱼贯而出,使得本就灯火通明的御花园更加色彩缤纷,恍如仙境。
  冗长的笙乐结束后,宫人朗声喊了一句:“坐。”
  众人无声地入座,抬头。
  小七入座后,忙不迭地朝远处主位望去,却发现距离有点远,前头那排男人又挡了三四分视线,加上主位周围围满了宫人和宫女,只依稀看到主位上那人的一双玄色长靴和半截秋香色衣摆……看来今日是白来了。
  宴席流程与前世那些也差不多,首先是主人家的开场白,鉴于皇帝陛下的身份,这种耗嗓子的事自然由宫人代替。念了一堆晦涩难懂的开场词,也不知几个人能听懂,总之念完后,大家一路三叩九拜,山呼万岁。
  后边是宫人念名字,诸位皇子携家眷觐见、叩首。
  皇子念完后,本以为就此可以开宴了,却听宫人又高声念道:秦川汉北王第九代孙,北都护府副都护,兼内府副左领李楚觐见。
  小七正无聊在桌下对手指头玩,乍听见这个名儿觉得有点熟悉,想一下,心中陡然一个激灵,怎么还有他?不是说今次只有王子王孙觐见么?内廷给的章程里也没提到他们需要觐见啊?!
  “走吧。”这是他今晚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小七僵着脖子,在宫女的扶持下,缓缓起身,众目睽睽中,跟在他身后走向灯光最璀璨的主位。
  入了主位范围,但见华灯璀璨,衣香鬓影,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除了他的背影。
  等他停下脚步后,小七也默默站到他的右手位。
  宫人在二人膝前铺上厚厚的蒲团。
  二人双双下跪。
  一个自称臣,一个自称臣妾,叩首请安。
  “越来越有当年寰公的模样了。”座上那位圣主和煦的夸赞李楚一句,他口中的寰公便是李楚的祖父,“有孙如此,寰公有知,必甚慰之。”
  李楚没什么可说的,只道:谢陛□□恤。
  言外之意,都是陛下给机会。
  龙座上的人安静地看了李楚一阵儿,突然转头问左下位的高太尉,道,“朕记得先晋公在世时,好似封了国公之衔。”
  先晋公是李楚的父亲。
  高太尉心道:陛下您真能装糊涂,封爵这种事,都是您金口玉言,哪个嫌命长的敢乱来,哪来的什么好似之说?您要是想给李家补偿就直接说,推卸责任给臣下,这不太好吧?我说是,您就会问为什么人都死了那么久还不办?我说不是吧,又驳了您的面子,里外我都讨不了好,“回禀陛下,确有此事,辛丑年冬月,先晋公在孛山大捷,内廷曾有封爵一议,后因狼山一役,为抵御外辱,满朝誓血,一切事由均按下未表,先晋公也于此役杀身成仁,封爵之表便被暂压在内廷。”编的他一手心的汗呀,时间,地点,事件,一切都得说得通,当臣子的不容易啊。
  “嗯。”老皇帝的手指在腿上敲了敲,指了下头一众的一、二品大元道,“如此公忠体国之良将,尔等不知体恤,竟然敷衍了事,可知会凉了多少忠臣良将的心?!”
  众臣心道:得,又莫名掉下一口锅。
  怎么办?背呗。
  几位相关人士起身告罪,尤其掌管封爵事宜的那位,心里那个堵啊,白白被扣个锅不说,按规矩还得被罚半年俸禄——这可是渎职啊。
  就跟玩笑似的,李楚的父亲被追封了个国公爵位,食邑两千户。
  秦川的爵位由一王一公,变成一王两公,与魏、莫两家基本持平。
第46章 四十六  吴家祖母的嘱咐
  小七莫名其妙就成了国公夫人——李楚亲爹早就不在了,就李楚一个子嗣,显然这爵位非他莫属啊,感觉跟做梦似的,直出了皇宫她的思绪还在空中飘着。
  “怎么了?出宫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坐进马车,放下帘子后,李楚终于可以不再装什么目不斜视,凑到媳妇脸前,“高兴过头了?”
  小七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即扒着小手对他道:“封爵是不是要宴请?是不是要往宫里谢礼?是不是还要各种打赏?”
  李楚颔首,这些是惯例。
  “可是……”扁嘴,“咱家没钱了。”她接手时账上只有不到五千两,回到京城后,各个府里一圈下来,再加上这回办寿礼,账上那点钱都花得差不多了,还有三个宅子近百口子下人的月例,以及日常衣食住行,都伸手朝她要,她去哪里找钱给他们?“你还笑?回头就把你那些刀吖枪吖压出去,不行再把乌/尔/青也压出去。”据说乌/尔青是西域宝马,千金难得的,他平时照顾的比自己都好,回头给他卖了,看他急不急。
  李楚失笑,“那些都不值钱,你把我压出去吧,兴许还能换点银子回来。”
  “把你压出去咱家以后怎么办?”压谁都不能压他,“吴家给的那些庄子和店铺到是有些盈余,宴请的银子应该不用担心,就是宫里的谢礼有些愁人。”
  听到她要把吴家的私房钱拿出来,他掩去了些许笑意,“那是你的私房钱,轻易不要乱动,不过一点银子,这有何难?”他一向都不认为银子有多重要。
  “可别再向秦川要了。”又给了梅赵两家借口,烦都烦死了。
  “当你夫君就只有跟家里伸手的本事?”眉梢一挑。
  她当然知道他的本事,别说现在头上有爵位,就是之前,多少人倒贴银子都想跟他搭上关系,她本人不就是吴家死皮赖脸送进来给他暖床的?“不济我还可以拿东西压些银子来用,等庄上的银钱来了,赎回来就是,你可别去沾那些脏东西。”让脏钱沾了手,想甩可甩不掉,他们还没到贪污赃款的地步。
  捏一把她的小下巴,“倒是个清廉的,放心,我还不至于为了一点黄白之物脏手。”
  听他这么说,小七放心不少,忽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哎呀,刚才光顾着恍神,忘了仔细看圣主长什么样了。”那么好的机会,她竟然错过了,只依稀记得龙位上的人皮肤白皙,手指很长,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老态龙钟。
  李楚被这丫头跳跃的思维逗的不轻。
  “瞧着圣主身体康健,不像是急需立储的。”今日寿宴上并没有宣布东宫之主,但是皇三子赵王的一应仪仗和排场全是照东宫之例,眼睛再瞎也看的明白怎么回事。
  “所以我说这京城咱们一时半刻走不掉。”他与赵王并无交情,为何这个时候被暂时调回内府?可见皇储之争并没有真正落下帷幕,相反却是刚刚开始,“算了,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事,此次封爵袭爵怕是会一块颁诏,袭爵后,咱们还需要抽空往秦川一趟,去祭奠祖父和父亲。”
  一说要去秦川,小七的眉头不自觉皱起来,那边的事比京城还繁琐,再加上有梅、赵二人在,估计有的闹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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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追封爵位的事,李楚最近常需要各处跑,总算在中秋之后把一应程序办妥,连带吴家的袭爵也一块批复下来。早先吴朝英也在京城活动过,虽然名分定了下来,但一直没有落到明处,此次李楚顺手一块给办了。
  得到消息后,吴家举家从榆州赶赴京城,这让小七始料未及,与吴少君商量后,两边各拨了几个人往吴家在京城的宅子里打扫、布置。
  待到八月底时,吴家人抵达京城,李楚和莫长孟特地告假,往吴宅接风洗尘。
  三年前,小七离开榆州时,不过是吴家一个小小的宗室之女,做着内房大丫头的活计。三年后却一跃成为了国公夫人,连吴少君都没她的风光。
  再见到她时,吴家人内心百感交集,尤其大太太马氏,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一番小七,只见她穿一件玄底金丝牡丹镶边的绯红长褙子,下身一条芙蓉色罗裙,头上发饰不多,只一支凤头衔珠钗,一朵拇指大小的点翠发扣,耳朵上是一对粉珠坠子,左腕上一圈纤巧的嵌珠镯。面色红晕,眼含娇媚,眉眼流转间,未见丝毫小家子气,与少君站在一处,不但不落下风,反倒多了几分福相。
  马氏一口气便堵在了肺管子里,上不去,也下不来——这原都是成君的福气啊!
  在莫长孟和吴少君上前拜过之后,李楚携小七也来到堂上,分别向吴家老太太和吴朝英夫妇,吴朝杰夫妇行礼。
  吴家老太太开心的嘴都合不拢,忙让孙媪给两对小夫妻打赏,银子不多,就是长辈的一点疼爱之心。
  见也见了,拜也拜了,老太太让两个儿子领着两个孙女婿自去消遣,又打发了两个儿媳和一众孙媳后,一边一个领着少君和小七来到后堂。
  孙媪和红芍老早就把后堂的长榻收拾好,铺上软垫,放上靠枕,供三人坐着舒服。
  “你们俩自小跟在我身边长大,如今见你们夫妻美满,我心里也十分欣慰。”老太太轻轻抓住两人的手,“咱们家在京里没根基,也不像别人富甲一方,往后能给你们的支撑怕也不多,你们俩能相互援手,这是最让我高兴的事。”小七帮少君的事,老太太早已知晓,这件事让老太太重新认识了小七,原本以为这丫头只是有些小聪明,想不到有如此见识,知道吴家是她的根基,尽管心有怨言,表面上却丝毫未露,不但在羊城与家印、家戟相处融洽,来了京城更与少君守望相助,倒是很有些远见,难怪李家那小子能将她扶正,“往后的路还长,你们俩须谨记,宠不骄,辱不馁,行事一定要端正,不可存苟且,脏恶之心,大家主母最惧这些,这是败家之相,与你们自己,与你们夫家和子女都是大忌。”拍拍两个女孩的手,“阴谋诡计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能不用尽量不用,用也是阳谋,可听懂了?”
  “……”吴少君和小七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老太太的视线在远处的紫檀屏风上停驻一会儿,缓缓道,“至于咱们吴家子孙……能用的那几个如今都出去了,不能用的,我盯着你们父亲也都安在了榆州,再祸害也有限,有你们爹爹在榆州看着,一时半会儿坏不了事。将来我跟你们的爹爹不在了,家印、家骏掌家,他们俩自小由你们祖父亲自教导,都是安分守己的,外事上也上得了场面,将来等你们在各自家里站稳了脚跟,能帮的尽量帮衬一二,娘家稳固,与你们自己也是助益。”
  二女自然懂得这个道理,默默应下。
  “还有两件事,我要跟你们分别交代。”老太太先转脸看孙女少君,“我知你们母女连心,也不说你母亲坏话,只是你不该全然忘了我自小到大对你的教养!做人认亲,行事认理,你一个正头夫人,与一个通房起家的较什么劲儿?她糊涂你也糊涂不成?竟为了拈酸吃醋把自个的正事都忘到了脑后,你与她拼个死活又能如何?把她弄走了,将来你婆婆再放来三个五个的,你还能继续拼死?”叹口气,“我知道你心仪孟哥儿,容不得他沾别个女人的身,可你这法子……跟一个通房拼个你死我活就能跟他心意相通?”
  吴少君低垂着额头,羞的满脸通红。
  “这世道对咱们女子不公,祖母何从不知?祖母也年轻过,知道你们对妾侍的想法,可怎么办呢?提刀去跟男人说理?你提得动么?既提不动刀,那就按他们的理来办他们的事!从今往后,别再听你母亲那套,好好收心,掌好后院才是正理。将来等后院在你手里,哪个不知死的敢在你面前蹦跶?慢慢收拾岂不更好?”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点一指孙女的额头。
  吴少君扭一扭身子,嗔了一声“祖母”。
  老太太还是疼小孙女,舍不得再说什么更严厉的话,只瞅着她叹口气,又转脸摸摸小七的头发,“你这丫头,将你送到李宅时,我原也是昧着心的,知道你一直想跟元壬出去,可那个时候,咱们家真是……我知道你在李宅吃了不少苦头,这是吴家欠你的。”
  小七没想到老太太会这么坦白,果然,诚实是最大的阳谋,她一时竟无力反驳,因为对方说的都是事实,“我和哥哥原就是宅子里长大的,蒙老公爷和老太太不弃,将我们兄妹当公子、小姐养这么大,早就是家里人了,何来欠不欠的?”
  “你能这么想,可见是个懂事儿的孩子。”摩挲着小七葱段似的手指,“你是个聪明的,更有福气,将来咱们家的前程说不准就在你身上,刚才那些话,你且记牢了,李家这种手握重权的大族,本就是由阴谋诡计交织而成,没有一件事是简单的,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你如今身置其中,能走多远,取决于你的心胸,而非那些鸡鸣狗盗的手段,除了后院那一亩三分地,平时也该多看看外头的事,男人的事,咱们女人家不好参与,但是你不能心里没数,没数你就没办法帮他趋吉避凶,没办法趋吉避凶,你就没法子了解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更别说心意相通。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小七细品之后,微微颔首。
  老太太深深吸口气,“我出自长宁莫家,当年嫁与你们祖父时,按理是低嫁了,原因是你们的外曾祖觉得你们祖父是个可造之材,而且祖上也不是无名之辈,所以将我嫁过来,你们祖父的确有治国□□之才,可惜,运气差点。”欣赏他的皇帝早逝,年纪轻轻就被调离权力中心,“我也难过,沮丧,为他不值,可是没有办法,世上的事,本就无常。我陪他在榆州待了整整三十年,看他垂垂老矣,却不得不为儿孙的前程拼掉最后一丝力气,我心中不馁,更不服气,我吴家子孙若论忠君体国、文治武艺,行事心术比谁家子孙差?不该碌碌无为,为此……狠心把你们姊妹嫁出去,对吴家我问心无愧,对你们姊妹几个……”摇头。
  平心而论,小七对当年被突然送到李宅的事一直难以释怀,但她却明白这世上的事没有绝对公平,吴家抚养她们兄妹多年,并没有刻意薄待,衣食住行都是随吴家印和吴少君一道,能养得这么细皮嫩肉,都是人家的功劳,有得必然有失,这才叫公平,因此她对吴家并没有介怀到恨得程度,顶多就是心理上的疏远。但她同时又明白,身在这样的世道,尤其又嫁进那样的夫家,娘家对她和孩子都是很重要的一环,为了将来考虑,她不但不能跟吴家撇清关系,以后的日子里还得多帮他们一些,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她和他们算是一个利益整体,跟私人感情没多大关系。
  老太太似有私密话要与小七说,让少君先去寻孙媪,说是有东西要给文哥儿和恒哥儿。
  少君去了后,老太太才转脸问小七道:“听说秦川那边多了两个姨娘?”
  就知道老太太是要问这事,小七微微颔首,“是大房大嫂和三嫂的娘家女儿。”出身都不比她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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